蘇珊睜開眼睛,看到四周一片白色,空氣中有一股消毒水的氣味,茫然了幾秒鍾,便清楚了,自己在醫院裏,也清楚了自己為什麽在醫院裏。
這段時間為了新買的房子裝修的事,孩子去哪所高中的事,為一些瑣碎小事經常和丈夫吵架, 身心疲憊,自己連搬新家的興趣都幾乎沒有了。現在都市裏家家戶戶似乎都是為房子,孩子在忙著,也多虧了房子孩子在拯救著婚姻,卻任憑感情在流浪,無處安身。人一輩子都是兩種情感的奴隸,欲望和愛情,它們驅趕著人去忙碌、去追求,來獲得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感受,它就是幸福。
一個星期前的一個下午,蘇珊看見丈夫手裏拿著一封信,表情緊張而激動地讀著,讀完後猶如演話劇一般地,手搖晃著信,滿臉歡欣地大聲地對著蘇珊說,我原來還有一個孩子,她竟然為我生了一個孩子,一個男孩!
這個消息顯然對丈夫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驚喜,這個她是誰,蘇珊似乎猜到了幾分,但具體是誰也不是很清楚。對蘇珊來說,知道二十年前留下的一個現實,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奇怪的是自己好像並不是很反感。如果丈夫躲躲藏藏的,瞞著她真相,或為往事竭力辯白,也許她會大發雷霆,可是丈夫象是把自己當親人看似的,連作戲都沒有打算作,她反而不知所措了。丈夫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不知風趣、不懂浪漫、也不懂得欺瞞,一個實實在在的、一眼可以看到底的人,是典型的可以白頭偕老的人。
幾天後蘇珊在午睡,忽然聽到丈夫在樓下高聲喊自己,蘇珊,快下來,看看誰來了!
蘇珊迷迷糊糊地下樓來,在樓梯的最後幾階台階站住了,看到家裏的客廳門口前有一雙女人的腳。蘇珊躊躇了幾秒,然後慢慢走下樓梯最後那幾步,這才看清了來人,她,高挑纖細,衣著整潔樸素,卻保持很好的身材。頭發有幾縷灰色,可是臉龐仍然是美麗的,甚至有幾分桃花粉紅的羞澀,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滿含著深情,整個人楚楚可憐,站在丈夫對麵,仿佛是一道雨後的彩虹,丈夫則是一片天空,唯有自己是一個多餘的人。
蘇珊年輕時也是一個美麗聰慧、氣質出眾的女子,不乏追求者。在與家驥分手後,選擇了從外地來北京的一介書生,現在的丈夫。
女人大多不喜歡善良的男人,最終卻會把自己托付給一個讓自己放心的男人。丈夫因為和自己結婚而留在了北京,沒有回到偏僻遙遠的西北農村。兩人幾年後有了一個女兒,一家三口,生活猶如在都市裏任何一個家庭,平靜安然。夫妻,無論是否因為愛情而走入婚姻的殿堂,通常,婚後等來的都是失望。蘇珊和丈夫幾乎沒有過戀愛的過程,就衝著婚姻去兩人就在一起了。婚後,蘇珊的丈夫兢兢業業地工作,除了下棋沒有什麽其他的愛好,更沒有不良嗜好,不抽煙不喝酒,不沾花惹草,有一份受人尊重,收入頗豐的職位,所以旁人一直都誇蘇珊有福氣。
蘇珊從來都不會想到自己的婚姻裏會出現這樣一曲插曲,被別的女人半路搶走感情,覺得那都是小說裏才發生的故事,或是在別的女人身上發生。
可是蘇珊一看到這個女人,兩秒鍾後就知道自己是慘敗的一方,這個女人楚楚可憐的樣子,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都會動心的,更何況是丈夫呢。
蘇珊忽然覺得自己像一條煮軟的掛麵,站不住了,腿一軟,就倒在地下了,不省人事。
現在醒來,對著一堵白牆。病房裏另一端似乎有兩三個人在說話,聽聲音好像是自己的親戚朋友,他們一定是坐在一旁聊天,不知道病房另一端的蘇珊醒來了。小聲地說著話,語氣中夾雜著幾分戲謔,如同看完一場電影後在興高采烈地評論劇情似的。隻聽到一個聲音熟悉的男人說,凱哥人厚道老實,這回估計會安置好這個女人,說不定和她一起過日子了,畢竟她辛辛苦苦二十年一人過來,帶大孩子,真不容易。再說她還是那麽漂亮,那麽溫柔,肯定是她好了。隨後聽到另外一個聲音說,這回凱哥也有兒子了,他鄉下的家人不知會怎麽高興呢。
蘇珊一聽,立即完全清醒過來,明白他們是拿那女人與自己作比較,自己現在很醜嗎?脾氣很壞嗎?像一隻母老虎嗎?
剛剛蘇醒過來的蘇珊絕望極了,眼淚從心裏湧了出來,什麽時候,自己變得如此孤立,就是親人都認為這個女人比自己好,自己該有多麽的失敗啊 !
蘇珊終於憋不住,放聲哭了出來。這個隻有在狗血電視劇裏才會發生的劇情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是誰在導演這樣的結果呢?為什麽在這時候落在自己身上,在自己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自己所有受的教育,自己平時被人讚美的能力和氣質,都不及一個僅有一腔柔情的鄉下女子?自己這二十年來,忘記了過去,抵製著誘惑,無論是對家庭還是對事業,都在盡職盡責地做著,可是到頭來婚姻家庭也隻是一座沙壘之城,空中樓閣,不堪一擊。
明天,以後該怎麽辦呢,蘇珊馬上想到今後該怎麽辦。這時蘇珊的天真又泛了出來,世上唯一可以拯救女人的,是她們的天真。
張愛玲曾說,"一個男子真正動了感情的時候,他的愛較女人的愛偉大得多。可是從另一方麵觀看,女人恨起一個人來,倒比男人持久得多。"蘇珊覺得不對,自己也許恨了丈夫和那個女人,不過倒也很快就過去了。令她感到悲催的是自己的失敗,自己到底輸在哪呢?
蘇珊覺得她必須找到什麽,來拯救自己,即使是一束稻草,一葉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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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剛剛說話的幾個人聽見蘇珊的哭聲,疾步走了過來,連聲說道,珊姐醒了。蘇珊用被角揩拭一下眼淚,轉過頭來,這才看清了,原來是表哥,表弟。蘇珊沒有回答他們,木瞪瞪地看著他們,不說話,仿佛不認識他們似的。就在這時,門口閃現出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是丈夫和女兒。
女兒徑直走到蘇珊床前,急急忙忙地問媽媽有沒有訂到自己跳舞的新鞋,仿佛並不在意媽媽在醫院裏。丈夫看了蘇珊一眼,先把手上拎著一個塑料袋放在小桌上,然後邊往外拿東西邊側頭和蘇珊說話,我買了油條豆漿,趁熱吃了吧。
表哥表弟一看姐夫來了,寒暄幾句,和蘇珊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病房裏剩下蘇珊一家三口,女兒已經在一旁看手機了。丈夫把放著豆漿油條的小餐桌推到蘇珊床前,蘇珊覺得肚子真餓了,一聲不吭地吃起來,也不看坐在一旁訕訕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她可以感受到丈夫的眼光落在自己的臉上,也有幾分溫情。她想起,那天丈夫看那女人的眼光,有憐愛、有疼惜、有柔情,仿佛對方是一朵在風雨中搖曳的嬌弱的花,需要自己的嗬護。蘇珊從來沒有在丈夫眼裏看到他落在自己身上如此的眼光,當然蘇珊婚後也從來沒有想到走進丈夫的內心世界,從來沒有想到要去了解他。
莎士比亞說過,“要和一個男人相處的快樂,你應該多多了解他而不必太愛他;要和一個女人相處的快樂,你應該多愛她,卻別想要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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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想起自己也曾看到過這樣的眼光,來自另外一個人的,在二十年前,家驥曾經這樣端詳過自己,他在自己的生日晚宴上曾朗誦過泰戈爾的那首關於眼睛的詩歌,
我的心是曠野和鳥
已經在你的眼睛裏找到了天空
你的眼睛是早上的搖籃
你的眼睛是繁星的王國
我的歌聲消失在你眼睛的深處
就讓我翱翔在那一片天空裏吧
就讓我翱翔在那一片孤寂無垠的天空裏
就讓我排開它朵朵的雲彩
在它的陽光裏展翅飛翔
那隻鳥兒最後還是離開了自己的天空,僅僅是因為雙方的父母。蘇珊的父母和家驥的父母是大學同學,他們曾是親密無間的好友,後來卻因為事業糾葛恩怨而形同陌路,結果也導致孩子們的愛情以夭折告終。然後家驥出國,蘇珊結婚。
蘇珊住院後的第三天就出院了,期間她沒有再問起那女人的事,丈夫也沒有提起,好像一時間沒有發生過什麽似的。
回到家的兩天後,丈夫才告訴她事情的緣由:二十年前自己大學畢業,正值蘇珊與男朋友分手,蘇珊的父親是自己的老師,頗欣賞自己的才華。為了留在北京,自己與鄉下的女朋友分手,回鄉下時她悲傷之極卻以身相許,之後不久她嫁給一個做生意的男人,前段時間一次偶然的體檢機會,發現孩子不是那男人的。
又過了兩天,吃完晚飯,蘇珊坐在沙發裏,看著正在電腦上下圍棋的丈夫,問,你們打算怎麽辦?
丈夫停下來,麵對著蘇珊,往上推了一下眼鏡,他每當不自在時就會做這個動作。丈夫故作輕鬆地說,孩子已經快讀完職業專科學校了,你知道鄉下的教育質量的,我想把他弄到北京來繼續深造,算是我對孩子的一點補償吧。
蘇珊繼續問,你們倆呢?怎麽辦?
丈夫聲音低了半度,說,我負責他們娘倆的開銷,我單位那套房子暫時給他們住著先。
蘇珊奇怪的是,自己能和丈夫平心靜氣地商量這事,而且想撮合丈夫和老相好的事情,像是丈夫的妹妹似的,也像一個孤寂的旁觀者。
丈夫離開電腦,走到蘇珊跟前,蹲下來,看著蘇珊,眼睛裏竟然有一些閃亮的東西。蘇珊看著丈夫,兩人互視著很久,沒有說話。蘇珊和丈夫在一起生活近二十年,現在忽然發現,彼此是自家人、是親人,像手掌手背連在一起,卻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對方。
之後幾個月裏,事情在平靜中進行著,蘇珊的丈夫起初怎麽都不同意離婚,最後還是答應了。這個年頭,有婚姻沒有婚姻,似乎都很難抓住一個人的心,唯有當你不想抓住對方的心時,它反而順從地依附著你。需要捍衛的婚姻如同一床千瘡百孔的褥子,縫縫補補又三年,即使堵住了破口子,也變得粗粗糙糙,不複從前。
離婚後五個人還去吃了頓飯。蘇珊見到了那孩子,長得還真像丈夫。飯桌上,那女人仍然是低眉順眼的、一臉的謙卑,可舉手投足裏還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點勝利者的喜悅。蘇珊一臉一如既往的清高,卻掩蓋不住一個失敗者的無奈。在那頓飯桌上,蘇珊第一次發現丈夫(應該稱前夫了)看自己的眼光,竟然也有了二十年都沒有見過的憐惜和依戀,還有一絲慚愧,可是卻是在二十年後分手的時候。他還是舍不得她,畢竟這一轉身就將是一生。
離婚後的蘇珊,不像某些中年女人,一離婚便覺得人生暗淡無望,仿佛這一生已經完了似的。蘇珊離婚後一下子回到以前做姑娘的時候,開始自己的生活,她重新撿回自己的繪畫愛好,重新開始去聽音樂會、去看電影,重新為了一次約會而跑遍北京,隻為找到一條滿意的裙子。蘇珊開始接受家驥的約會了,為此她重新要讓自己可愛、迷人,文學、藝術、時尚,侃侃而談,也因此蘇珊才發現自己這麽多年來,所盡的僅僅隻是一個妻子的基本責任,自己從來沒有想要去取悅丈夫,去吸引他,去點燃他的愛。
人到了中年,特別是經曆了這次分手,蘇珊的想法有些改變。回頭一一回憶曾經追過自己的男孩,到如今最讓自己懷念的還是那個真正疼過自己的男孩,家驥。在這個世界裏,除了父母,家驥是唯一那個真正疼過自己的人。
家驥在二十年前屈從了父母,選擇了去美國,回避與父母的矛盾,卻沒有想到對自己的怯懦失望的蘇珊,馬上結婚了。家驥後悔莫及,之後也結過一次婚,據說是父母的朋友的女兒,幾年後離婚,沒有孩子。去年回國做客聘教授。兩個月前聽說蘇珊離婚了,開始重新與蘇珊聯係。
蘇珊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女兒同他們曾經的冤家的兒子又好上了,這回自知理虧,不敢再輕舉妄動,畢竟他們覺得有愧於女兒,再說到女兒這個年紀,還有人如此癡迷地愛著,他們也有些感動,每次小心翼翼地問寒問暖、誠惶誠恐。
可是故事並不是到此結束了,一個月以前,蘇珊在事務所裏,樓下的秘書電話進來說有一位姓任的女子求見,而且非常急迫。蘇珊在辦公室接待了這位女子,她三十歲出頭,素顏,眉目還算清秀,怒氣衝衝的她顯得自負倨傲,眼睛裏露出一種執著和一種沒有見過大世麵的不可一世,這樣倒也顯得她沒有多深的城府。女子看到冷靜幹練的蘇珊,不由自主地克製住了幾分傲慢和目中無人,又露出了幾分學院裏的故作矜持。
蘇珊很快就知道了她的來由,她是家驥任職的大學的一位同事,他們好了幾個月了。還好她並沒有說自己的貞操是給了家驥的,否則估計更會不依不饒了。兩個月前,家驥忽然對她冷淡下來,告訴她,自己不能和她繼續下去,因為自己的初戀重新恢複自由身,他選擇離開她。
這位女子有著三寸不爛之舌,列舉了十幾條理由,讓蘇珊把家驥還給他。其中就隻有三條蘇珊記住了,一是蘇珊二十年前離開了家驥,選擇結婚,這充分顯示蘇珊不夠愛他。如今剛剛離婚了就撿起舊愛,不是出於愛情,而是出於感情空虛;二是家驥與自己好上了,如果目的不是為了結婚,這種行為是不道德的,自己可是衝著結婚才和他好的。三是自己比蘇珊年輕一輪,還能給家驥留下一個後代。
蘇珊認為眼前的這位女子雖然比自己年輕,可是思想語言都是父輩一代雷同,認為性行為必須以結婚為目的,否則品格就有問題。前段時間電視上居然有一個節目,“貞操是最好的陪嫁”,二十一世紀的人,思想與維多利亞時代的人沒有兩樣,不可思議。
蘇珊聽完她的話, 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問,你愛家驥什麽呢?女子愣了幾秒,居然反問蘇珊,你呢? 蘇珊說,二十年前,我愛他的帥氣,風度和桀驁不馴,現在愛他的真摯、淡定和年輕時不曾有過的熱烈和柔情,也能接受他的優柔寡斷和脆弱,如同他能接受我的任性、清高和挑剔。
之後這位女子的母親不知怎麽找到了事務所的電話,幾次打電話給蘇珊,從訓斥到謾罵,再到苦口婆心的道德課,每次蘇珊不得不掛下電話。蘇珊心裏也嘀咕,有這樣的母親難怪有這樣的任小姐,家驥怎麽會看上這樣的女子呢。
這一件半路冒出的事讓蘇珊有些不知所措,蘇珊一直是一個在感情上追求完美卻又謹小慎微的人,年輕時自己的愛情輸給了父輩的糾葛,上一次自己的婚姻輸給了丈夫的曆史,這一次難道自己又要輸給眼前的用道德綁架自己的女子嗎?
蘇珊也問自己,到底是真正愛著家驥,還是需要他來填補感情上的空缺,還是介於兩者之間?無論是哪一種,蘇珊都覺得,和家驥在一起,如同空氣和水,平凡、自然、無拘無束,兩人的成長環境相似,彼此有更多的共同語言。二十年前的自己曾經是那麽的喜歡家驥,覺得他不僅有作哥哥的體貼,也有作戀人熱烈。當年的自己應該也是柔情滿懷的。記得有一年北京很冷,下大雪,蘇珊心血來潮花了一整天時間,連夜趕織了一條羊毛圍巾,給家驥。家驥後來告訴自己,那條圍巾他一直保留著。
在外地的家驥自然知道了白天發生的事情,晚上給蘇珊打電話,平靜地說道:“她也跑來跟我鬧了,都是些無聊的話,你也沒有必要很在乎。她還去找學院領導做主了,要我娶她,否則要賠損失費,要讓我聲名掃地等等。”他頓住了一會,繼續說道:“我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也有放縱自己的時候,我會承擔一切責任的。自從知道你離婚了,一切都不一樣了,我要重新和你開始,為此我可以放棄其他的一切。”
那晚上蘇珊心亂如麻,一時間不知怎麽處理這一樁事,進退維穀。可是自己也知道,如果放棄家驥,這回可能真的就是一輩子的轉身了,天下隻有愚蠢透頂的女人才會認為下一個出現的人將是一個完美的人,即使完美到達,之後也隻有失望在坐守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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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說過,如果你因錯過太陽而落淚,那麽你也將錯過群星。
第二天清晨,手機裏跳出一個微信留言,是家驥的,好長的一段文字。
蘇珊,
我曾經無數次問自己,到底愛蘇珊哪裏,每一次總是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現在我們已經步入中年,人生已經過了一大半,我依然不知為什麽愛你。我現在決定什麽事都不做,給你寫一封信,在微信上寫,然後馬上發給你,我一刻也不願再等了。
我第一次見你時,我十二歲,你九歲。我姆媽請你們一家來我家做客,你們剛剛搬來北京,我們的父母那時還是要好的朋友。我第一眼看到你,很好奇,這個小女孩跟北京小姑娘太不一樣了,兩隻眼睛大大的,說話軟軟的、像糯米糍粑。
幾年後,我們兩家的父母從最親近的朋友變成路人,我們也漸漸疏遠了。直到也一次曉雨說你上大學了,而且和她同一所大學,經常在食堂打飯見麵。我第二天就去找你了,我第一眼就在食堂的人海之中認出了你,毫無疑問,我陷入到愛情裏。
我們相愛了,卻最終沒有得到父母的支持和祝福。年輕時的我們,似乎愛得不夠堅強,當時母親病重,我不願意違背她的意願,為了母親,我選擇了退卻,選擇了出國。我讓你失望了,你選擇了結婚,我們就這樣草率地埋葬了青春裏的愛。
幾個月前,我得知你離婚,第一反應竟然是欣喜若狂,這是上帝給我最後一次機會。是的,我和那個女孩彼此有好感,我很抱歉也很慶幸,但沒有對她做出任何承諾。在我知道你重新自由後,我有權利去爭取我最後的機會。
我不知道,現在的你需要一個怎樣的人?如果你需要一個愛你的人,我正好還在愛著你。如果是你需要的是一個伴侶,這次我會緊緊握住你的手,一起走完餘生。至於孩子,我從來都不認為,人生的目的是要留下一個後代。再說,我喜歡慧兒,我會視她如同我親生的孩子。如果你願意,我們還可以一起去領養一個孩子,把我們的愛傾注在一個需要愛的孩子身上。
其實我對你的愛,一直沒有隨著時光流逝而消失。即使在與你分手之後,在得知你結婚以後。 蘇珊,你知道嗎,這麽多年來,我獨自一人時,在背地裏常常這樣叫你的名字,自言自語地一個人說話,如同現在和你寫信。我甚至經常有一個卑鄙的想法,但願上帝可以原諒我,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重新是自由身,我即可再和你在一起。等待的夜是如此漫長,可到了早上我又會重新信心百倍,心情如同早晨的空氣,是嶄新的,一切都能重新起航。
我渴望幸福,兩個人的幸福,和你的幸福,我不會放手了。俗話說,破鏡難重圓,我願意在我今後的幾十年裏,用我的生命和我的感情去彌補年輕時的錯誤,去撿起我們失落的碎夢,去讓我們的愛重新回到我們身邊。
浩穰塵世,得君握椒。參商莫奈,雲路迢迢。
今晚我會乘最後一班飛機回北京,明早在你的事務所前見。
家驥
蘇珊一口氣讀完家驥的留言,長吐一口氣,她在家驥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期待的那份堅持,頃刻間覺得一切都可以原諒,如果兩人決定重新開始一切,就在此時此刻給彼此機會。蘇珊立刻起床準備,出門。出了門,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重新轉回去開門,拉開壁櫥,穿上家驥二十年前送給自己的那件真絲襯衣。這件衣服,牌子叫蜜雪兒,mysheros是90年代台灣到大陸來想打開的一個名牌。家驥當年花了兩個月的工資買了這件真絲襯衣,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20年過去了,襯衣從未走樣,花色不退,衣服的裁剪和手工如此精細,以至於現在穿上,仍然有一種複古時尚氣息。當年那個年輕男孩的那份愛,在這件衣服上繼續著。
北京,早晨,昨夜的浮塵褪去,城市蘇醒過來,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東方灑滿了瑰麗的朝霞,空氣帶著微微的寒意,彌漫著從未有過的清新。在事務所的大樓前,在金色的陽光裏,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飛奔過去,緊緊抱住了他,她不再放手了。
擁著蘇珊的家驥從她大衣領口看見了那件自己當年排隊為她去買的襯衣,眼睛頓時有些模糊,二十年仿佛就是一瞬之間,而愛,從未離開。
二月的北京,早晚依然寒意,和煦的陽光平添了幾分溫暖的氣息,春暖花開的日子應該不遠了。家驥從手提袋拿出了一樣東西,是那條羊毛圍巾,讓蘇珊給自己戴上。
家驥也將早已準備好的耳機給蘇珊帶上,是他們年輕時喜歡的《StillLovingYou》-依然愛你,德國蠍子樂隊Scorption的一首經典歌曲。
《Still Loving You》--依然愛你
時間 我需要時間
去重新贏得你的愛
我要到達我們重新相愛的地方
愛 唯有愛
可以有一天重新找回你的愛
我要到達我們重新相愛的地方
我會奮不顧身地前往
去重新贏得你的愛
我要到達我們重新相愛的地方
愛 唯有愛
可以有一天把那一麵牆推倒
我要到達我們重新相愛的地方
如果我們重新開始
再走一次相愛之路
我定會去改變
那些所有摧毀了我們的愛的東西
你的驕傲築起的那一麵牆
如此堅固我無法穿過
難道真的沒有機會
再從頭開始
我愛你
寶貝 再試一試
去相信我的愛
愛 我們的愛
不能就這樣放棄了
我要到達我們重新相愛的地方
如果我們重新開始
再走一次相愛之路
我定會去改變
那些所有毀掉了我們的愛的東西
是的 我傷害了你的驕傲
我理解你經曆的一切
你要給我一次機會
這不應該是結束
我依然愛你
我需要你的愛
我依然愛你
你永遠是二十年前的樣子
“在我眼中,你永遠是二十年前的樣子。”家驥對蘇珊說。
朝霞燦爛的光芒映紅了他們的臉頰,鋪展在他們不再平展的臉上,他們在對方閃著晶瑩的光澤的眼睛找到了自己,一切是嶄新的。
世界上還是有完美的結局的,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在還愛著對方的時候。
人生如同一局棋,最大的對手不過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