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此時窗外已經是漆黑一片，房間裏的燈光將房間的一切投影在窗戶的玻璃上，蘇珊在玻璃反光裏，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自己，站在房間中間，茫然地，無助地，象一顆找不到方向的靈魂，蘇珊心中都忍不住疼惜起自己來，想去擁抱玻璃裏的自己。
蘇珊決定今晚一定要去找醫生的，去洗了個臉，漱了漱口，洗澡間裏沒有看到鏡子，蘇珊想起床頭櫃裏剛才看到的那個化妝盒。打開放在床頭櫃拿出月牙色的化妝盒，裏麵果然有一小麵鏡子，蘇珊看著小鏡子裏素麵的自己，無精打采的眼睛，灰暗的臉色，和毫無光彩的嘴唇。蘇珊用梳子理了理頭發，然後在沒有光澤的臉上撲了一點粉，鏡子裏邊的人兒頓時有幾分神彩。
整理了臉和頭發，蘇珊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白底藍條紋的粗布，寬寬大大的，如同工廠裏男人穿的製服。蘇珊想起剛才在壁櫥看到的幾件衣服，心裏又一絲喜悅，於是重新把壁櫥打開，在僅有的幾件衣服裏挑了一件暗藍色的帶淺白色小豌豆花樣的連衣裙，這還是當年在上海，孔熙花了兩個月工資買的一件台灣名牌真絲裙，蘇珊的手來回的撫摸著裙子光滑的布料，想起多少年前的那個下午，孔熙臉紅撲撲地從市百貨大樓趕回來，手上提著購物袋，滿懷欣喜地對自己說，寶貝，我買到了。
穿上裙子，將自己上上下下打理了一遍，蘇珊這時估計也是晚上八點左右了，醫生也吃完晚飯了吧，是去找醫生的合適時間。拉開房間的門，走廊上通亮的，從這頭亮到那頭，時不時有各種聲音從兩旁的房間裏往外湧出來，過道上比房間有生氣，空氣中彌漫著晚餐的味道，這讓蘇珊感到有一種溫暖。醫生的辦公室就在斜對麵，裏麵有說話的聲音，蘇珊站在辦公室門外，中間的小過道讓外麵的人看不到裏麵的人，蘇珊就敲了敲外門，等了一兩秒鍾，再繼續往裏麵走。
在小過道後蘇珊來到了一間亮堂堂的辦公室，辦公室不大，靠牆有幾個放滿東西的架子，和兩個辦公桌，蘇珊在房間的一角看到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三十七八歲上下，帶著和丈夫一樣的黑框眼鏡，五官精致，嘴角薄薄的，偏瘦。女人三十五歲左右，不胖不瘦，齊肩的短發，清清高高的樣子。
顯然蘇珊的出現出乎他們的意料，而且他們的眼光不約而同地很快地停留在蘇珊穿的裙子上了，不過他們很快就收回了眼光，恢複原態，男醫生怔了怔，問蘇珊，蘇珊，你有事嗎？
蘇珊回答說，大夫，是的。然後看看旁邊的那位女人。
旁邊的女人似乎很知趣，她應該是護士，起身跟男大夫說，我該去查房了，便走了出去。
辦公室裏隻剩下蘇珊和男醫生，男醫生顯然有些故作輕鬆狀，說，蘇珊，坐下來說吧。蘇珊在醫生的對麵坐下來，眼睛盯著醫生，問，醫生，請告訴我，我來這多久了，我有丈夫的，他叫Michael Lee, 他在哪？
醫生眼睛垂下，沉默了一會，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枝筆，把弄著，似乎在找最恰當的語句來回到蘇珊的問題。
蘇珊並不催他，她今晚有足夠的耐心等答案，但絕對不能拖到明天。
男醫生隻是遲疑了片刻，便回答說，蘇珊，你來我們這快兩年了，是的，是你的丈夫陪你來的，你來的時候精神狀態不是很好，但最近這一年來，你好了很多，很安靜，我為你高興。
蘇珊聽完，覺得最關鍵的，醫生沒有說。於是問到，我丈夫呢，他人在哪？
醫生的嘴角泛起一絲笑容，好像麵前是一個小孩子在提問，或是一個女人，用安慰的語氣說，你的丈夫定期來看你的，大約兩個月一次，對了，下個月是十一月，他應該會來的，具體日期則是由他定的。
蘇珊覺得一個月太長太長，她必須得馬上見到丈夫，一刻也不能等，三年，自己在這樣的醫院裏白白地荒廢了三年。
蘇珊還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醫生，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同醫生說，不行，你得馬上通知我的丈夫，我要見他。
醫生聽完並沒有馬上回答，站起身來，在房間裏踱幾步，然後回到剛坐的位置坐下，透過眼鏡，用一種盡量柔和的眼光看著蘇珊，說，這樣吧，我明天就轉告你的丈夫，你要見他的要求，他能什麽時候來得看他了，應該不會久的。
說完後醫生重新站起來，也不等蘇珊的回答，算是對話的結束。
蘇珊對醫生的回答還算滿意，謝過醫生，道過晚安，就回自己對麵的房間了。
這個晚上，蘇珊沒有任何睡意，一方麵想著丈夫，一方麵想著什麽時候能離開醫院。
蘇珊忽然想起抽屜裏邊的信，迫不及待地把三疊信拿出來，打開床邊的燈，躺在床上讀信了。
首先是讀媽媽姐姐的信，每封信的內容都是說一些問候的話，和交待自己注意一些生活細節等等。
接下來讀孔熙的信，信是從新加坡寄來的，孔熙的信大多在回憶當初兩人在上海的那幾年去過的地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很多事情蘇珊本人都不怎麽記得了，而孔熙卻記得清清楚楚。
同學朋友的信不多，一兩封是大學裏最要好的朋友虹兒，阿芳，另外幾封來自澳大利亞的羅素，以前的一位學長。
奇怪的是，所有的信都不是寄到醫院裏來的，而是寄到某個地址，這個地址好像有些熟悉。
這個晚上蘇珊睡得很晚，心裏喜憂參半，明天，明天就有丈夫的消息了，他該是惦記自己的，我要告訴他，我一切都好好的，我們要在一起啊，快來接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