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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蘭

(2010-12-20 11:28:35) 下一個


阿布紮比2010

阿赫蘭是我的學生.阿赫蘭的全名是阿赫蘭.達曼.阿裏. 父名達曼, 祖父名阿裏. 沒有顯赫的部落名. 一個小人物.

阿赫蘭經常缺席, 就是在的時候也是安靜得象一隻溫順的小動物, 和其他喧鬧的姑娘們成明顯對比. 我和阿赫蘭隻有兩次近接觸. 一次阿赫蘭來到我桌前請我看她的功課. “密絲”, 她恭恭敬敬地說, “請你幫幫阿赫蘭.” 她很瘦小,大概隻有1米5幾的身高. 象所有海灣女子一樣, 她渾身黑袍, 雖沒戴麵罩, 但蓋頭低低地遮著眉毛和兩頰,現在我怎麽使勁想都想不起來她具體長什麽樣,隻記得她的眼睛很黑,象一潭深水一樣黑. 和其他姑娘不同,她沒有一點胭脂水粉, 香酚首飾. 她的英語很弱, 能聽懂一些, 會說的很少. 我每給她指出一個錯誤, 她都點頭說道, “aywah, aywah, yes”, 拚命地道歉, 象犯了多大罪過似的. 到最後我在她的作業上打了個大鉤, 誇獎她有進步, “Shukran, Miss, Shukran,” 她謙恭地道謝, 抬起頭來, 我看到了她的微笑, 象一屢陽光倏地點燃沉寂的水麵.

又一次, 在走廊遇見她, 請她一起走樓梯, 她指指電梯, 說, “我懷孕了, 密絲, 很累.” 我很驚訝, 因為一點也看不出她有身孕. “是嗎, 那恭喜你了. 你多多保重.” 沒想到我隨便說說的客氣話竟是我和她最後一次交談.

這之後阿赫蘭又缺課了. 三四個星期也沒見她的蹤影. 在女子學院, 學生半路退學並不罕見, 或是懷孕生子, 或是結婚外嫁於是不再上學的不少, 但讓阿赫蘭的朋友們擔心的是和她失去了聯係, 她不回郵件, 唯一的電話號碼也被注銷. 她最好的朋友華兒達去見了部門的主任吉奈特, 老師和學生們就一起開始尋找她的下落.

那天我下了課, 見吉奈特一人坐在辦公室似乎不忙, 便進去詢問阿赫蘭有下落沒有. “你問的正是時候,” 吉奈特說,” 阿赫蘭的丈夫今天終於出麵了, 來辦理她的退學手續. 你知道嗎, 阿赫蘭在醫院裏躺了幾個星期了, 她的醫院報告有一本書那麽厚, 說她最多隻有50%生存的希望.”

我震驚了, “她怎麽了?”

“據她丈夫說, 她去了趟沙特參加什麽人的婚禮, 回來後就病了, 大咳不止, 去醫療所看了看, 醫生說必須馬上住院, 但她耽擱了一個星期病的不行了才去, 被診斷為流感轉肺炎, 已經嚴重得不能呼吸了, 他們給她全身麻醉進行人工呼吸, 說她這種狀況在最好的醫院也隻有40% 到50的希望, 何況隻是一個地方醫院.”

“那為什麽不轉院呢?”

“據她丈夫說, 轉院的過程更有危險.”

“那胎兒呢?”

“已經八個月了, 目前沒事, 關鍵是母親的生命有危險.”

“你是怎麽聯係上她丈夫的?”

“阿赫蘭的一個朋友突然想起來她兒子學校的名字, 我們打了個電話, 問學校要孩子父親的聯係方式和家庭地址, 才聯係上. 你知道嗎,” 吉奈特又說, “她已經有4個孩子了, 她才24歲.”

“是嗎,” 我驚訝極了, “她看上去至少有34歲呀, 吃了不少苦的樣子.”

“才24歲就4個孩子, 苦肯定不少. 你知道嗎, 她的長子有13歲. 她是從也門嫁過來的.”

“…” 我震呆了, 腦海中阿赫蘭那象陽光劃過湖麵的笑容猛然變成了一個十歲女孩子惶恐的臉. 我的心開始痛了. “…那, 可以去醫院看她嗎?”

“你知道的, 隻有她的丈夫能看她.”

“那沒有別的辦法, 隻有為她祈禱了.”

“是呀, 我把阿赫蘭的情況告訴她的好朋友了. 那姑娘使勁謝我, 說, ‘我就知道她出事了’, 然後就要跑回班裏去, 要讓全班的同學都為阿赫蘭祈禱.”

我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出吉奈特的辦公室的. 想把阿赫蘭的遭遇講給同事和丈夫聽, 可就是不能開口, 有些個痛心的事真的是不能言說. 想為她在靜夜中祈禱, 卻不知為何渾渾沉沉帶著頭痛睡著了, 整夜無夢.

第二日清晨正常去上班, 坐在班車上毫無準備突然有阿赫蘭象夜一樣黑的眼睛晃在眼前. 心又痛起來. 想一個才十歲的孩子怎樣被嫁到大沙漠那一邊的異鄉, 喚一個陌生人做丈夫, 想她是否被父母曾象小公主一樣愛過, 離開也門的家鄉嫁到憑油而富的阿聯酋是幸抑或是不幸. 又想象她現在孤獨地躺在病床上, 為最後一線生命掙紮. 一邊想她瘦小的身體怎麽會有力氣繼續抗爭, 一邊又想有那樣身世還能笑得那麽奪目的女子定有頑強的耐力活下去.

班車駛過紮伊德王清真大寺. 漢白玉的牆麵和圓頂被朝陽映成玫瑰色, 尖塔高聳藍天, 鑲金的塔尖熠熠生輝, 象是在召喚靈魂的歸依. 我的心裏突然悲憤起來, 人類能以神的名義建如此輝煌的殿堂, 卻無力嗬護一個弱小的女子.

安拉若是聽到了阿赫蘭朋友們的祈禱, 安拉的心是不是也會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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