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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請給我一架上天堂的梯子吧》(於曉)

(2015-01-29 07:11:51) 下一個





《上帝啊,請給我一架上天堂的梯子吧》(於曉)
 
曇米是我的同事,深受不孕症的折磨,當得知她有幸在生她大兒子拖睿四年後再度報喜,人人都為她高興,她呢,本來就是爽朗的個性更是讓整個產科隨時洋溢著她的歡聲笑語。
 
這次幸運之神非常慷慨,曇米的整個孕期出乎意料地順利。我還清晰地記得當她懷她的老大時合並妊娠期糖尿病及妊娠期高血壓,特別是她在僅33孕周繼發先兆子癇而不得不引產,不成想胎兒在引產過程中出現宮內窘迫加之曇米的血壓無法保持正常,產科醫生果斷決定立即剖腹產。
 
曇米當時幾度失控大哭。嬰兒出生後雖然搶救及時,再加之早產,也不得不在嬰兒重症監護室治療數周。我當晚值夜班。我對當時的兵荒馬亂的情形心有餘悸,即便在四年後仍然記憶猶新。
 
這一天晚上夜班剛開始不久,曇米的產科診所來電告知我們她感到胎動減少,因為錯過診所的工作時間她需要來院檢查。很快的,曇米出現在護士站,她仍然笑眯眯地開朗高聲和我們打招呼,但我明顯地看到她眉宇間隱現地緊張無措。
 
在我迅速引導她和先生吉姆去預檢病房的途中,她語不間斷地重複道歉說不該來麻煩我們,增加我們工作量,但是她同時強調她今天就是感到身體什麽地方不對,但具體說又說不出來。從她絮絮叨叨的話語中流露出她的惶恐不安。
 
我停下腳步,輕輕抱住她微微顫抖的肩膀,雙眼直視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這樣做太對了。換成我是你,為了孩子的健康我也會來檢查的。我們按部就班一步一步來。先別著急。”
 
將曇米安置在病床上後,還未等所有電腦激活,我馬上將胎兒檢測儀放在她的腹部,在聽見胎心的一刹那間,我和曇米及吉姆都發出高興的歡呼聲,曇米更是笑逐顏開,吉姆的表情似乎也放鬆不少。
 
我開玩笑對曇米和吉姆說道:“現在你已經37+5周孕,嬰兒已足月,這次看起來完美順利,你終於可以抱著小寶貝一同出院回家”。
 
事後多少年過去了,我都在為我當時所說的這幾句話追悔莫及,恨不得縫住自己的嘴巴。可世上哪有可以將潑出的水收回的道理啊。
 
話音未落,我耳畔傳來的胎心節律似乎有些不正常,目光轉回到現已激活的電腦屏幕上,胎兒的心率線條平滑,沒有絲毫波動。我內心感到不安,我試圖幫助曇米改變體位數次,但是心率仍然沒有任何改善。胎兒監護儀上的這種顯示通常告訴我胎兒預後很差。
 
曇米是我們產科的護工,她並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她雖然不懂如何閱讀電腦上的數據,但是我凝重的表情已經讓她察覺到什麽。她一連串地問到:“我的寶寶還好吧。”這種陳述式的問句讓我無言以對。我冷靜地安撫她。隨即電話主管,需要立刻聯係她的醫生。
 
我給不安的吉姆搬來一張椅子,我自己也沒有曇米的床邊半刻。我盡量用最平穩的語調及最快的速度詢問病史,查體,甚至包括手術前的準備。我有個不祥的預感。
 
數分鍾後,她的產科醫生詹姆斯及護士主管快步流星進入病房。腹部B超顯示胎兒除了心跳正常外,其餘到呼吸運動,關節反射,四肢活動全為零分。不出所料,詹姆斯醫生決定必須馬上剖腹取胎。曇米強忍半天的眼淚嘩地流下來,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而吉姆則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握著曇米的手一動不動。
 
數名護士齊心協力很快就將手術準備完畢,推進手術室。手術非常順利,在全麻下詹姆斯醫生從下刀到取胎總給不到一分鍾。一個男嬰出世啦,膚色色澤尚屬正常,可他沒有肌張力,沒有自主呼吸,沒有神經反射。
 
嬰兒護士毫不遲疑拉響搶救嬰兒的粉色警報,不一會兒,手術室裏衝進無數科室的醫護人員:嬰兒重症監護室,兒科醫生,呼吸治療科,放射科,及住院醫生。象誰按了慢放健一樣,我可以聽到自己沉重的的呼吸聲,胸口悶悶地好想拉開口罩做深呼吸。
 
大家有條不紊互相配合,我盡量讓出空間便於他們搶救新生兒。我們產科組除了器械相互碰撞之外安靜無聲。我看著全麻下毫無知覺的曇米,我不由自主地攥緊她的手,暗自慶幸她不用麵對這個殘酷的現狀。
 
在分秒必爭的搶救中,嬰兒已進行氣管插管,連好氧氣麵罩,連同嬰兒床,器械一同轉到嬰兒重症監護室。手術室一下子顯得空蕩蕩的。
 
手術順利結束。曇米也漸漸從麻醉中蘇醒。第一句話就是問孩子怎麽樣。我看著她充滿希冀的雙眸,硬著心腸告訴她很多專業人員在全力搶救他,具體情況我不知道。
 
曇米變的非常安靜,沒有她慣有的笑容,甚至沒有說話。我無法勸解,隻能加倍仔細照料她。
 
待術後一小時後曇米從麻醉中恢複正常後,我推她去嬰兒室。首先看到小嬰兒氣管插管連接在呼吸機上,再加上他渾身上下連滿導線,輸液管,我心裏涼了半截。
 
一直呆在嬰兒身邊的一臉傷痛的吉姆已看到曇米就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我看到那五大三粗的男人將頭放在他妻子肩上,微微聳動的雙肩傳遞著他無盡的傷痛,曇米也雙手回抱她的丈夫,無聲中她已經淚流滿麵。那種相依相偎的情景讓我鼻子發緊,眼眶發熱,我借遞給他們麵巾紙的機會,也拿了幾張,擦去強忍許久的眼淚。
 
已起名叫凱文的嬰兒情況不明朗,醫生初步診斷可能是與運動機能有關遺傳病,需要進一步檢查確診。曇米即便在聽完醫生的匯報時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凱文,那溫柔的目光一點一點地撫摸凱文的眉眼五官,那深沉的母愛則一絲一縷將愛兒纏繞起來。我的心象在醋裏浸泡一樣,酸酸的沒著沒落。
 
下班後我整個人委靡不振,全身的精神氣就象腳底開了閘門全部一丁點沒剩全流走啦。
 
再次上班得知凱文被診斷脊髓肌肉萎縮症(Spinal Muscular Atrophy)是致死性神經肌肉疾病之一。屬於常染色體隱性遺傳性之一。一般患病的嬰兒生命不會超過18個月。我內心深處仍懷有一絲希望,祈禱孩子能有生機。
 
我不由自主走到嬰兒室,在那兒看到坐在凱文旁邊的曇米正在吸奶器吸奶。她這才做完剖腹產的第二天啊。她看見我後朝我笑了笑。我緊緊抱住她後就將注意力轉的凱文身上。我消毒後輕輕摸摸他的溫潤細膩的小臉蛋,揉揉他的胖乎乎的小腳丫,捏捏他指節上帶著小酒窩的小指頭。
 
“欸欸,快來啊,凱文有用他的小手碰了我的指頭。”我興奮地將兒科醫生叫來。醫生輕描淡寫地化解了我的大驚小怪。我的小小的企望如同肥皂泡一樣瞬刻破滅。
 
我看著不顧自己身體健康的曇米,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來,讓她千萬注意自己的身體。她癡癡地看著凱文,摸著他,說:“我隻想多和他呆著,讓他知道他的媽媽一直在這兒。”
 
在她的話語中,我的眼裏已經滾出來淚水。這就是當媽媽的心情啊。
 
又過幾天,染色體確診報告出來了:凱文正式確診患有脊髓性肌肉萎縮症,患此症將導致肌肉萎
縮,肌肉無力,最終導致死亡。同時也查出曇米和吉姆兩人,包括他的大兒子都是此病的攜帶者。他們如果再生孩子,正常兒和患兒的概率各為25%,生無症狀的攜帶者的概率為50%。
 
可憐的一家人。
 
可憐的孩子。凱文永遠都不會自主呼吸,自己吸奶,自已翻身。所有正常孩子能做到的對他來講都不可能。下一步怎麽辦?
 
我每次上班都會去看看凱文,和他說幾句話,摸摸小手小腳,有一次他竟然動動他的睫毛,把我激動的馬上告訴給基本住在嬰兒室的曇米。
 
絕大多數時間,凱文靜靜地保持同一個姿勢躺在那兒,全身上下連滿管子,導線。難道他就一直這樣,等到最後那一天的到來?
 
曇米及吉姆怎麽想的?他們下一步怎麽辦?
 
終於,在凱文生日的第二十三天,舉步維艱的凱文的至親父母做出艱難的決定。凱文的生命停止在那一天。兒科醫生給予凱文一些鎮靜藥物。
 
在我們停掉呼吸機之前,我們就已經聯係好專門幫助這類嬰兒拍攝藝術照的攝影師。在凱文生命的最後短短時間裏,她們為凱文留下珍貴無比的紀念。
 
凱文生日的第三十天,在他家人禮拜的教堂為他做了追思會。在莊嚴靜謐的大堂入口處,擺放著著一張巨大的黑白照,我一眼就認出那是凱文,這個穿著淺藍色的嬰兒裝的小寶貝靜靜地躺在搖籃裏象個睡著的天使,他就是凱文!下一秒鍾我雙眼馬上就被眼淚模糊住了。
 
在教堂流淌的讚美詩頌唱中追思會從幻燈片開始:
 
凱文趴在那兒睡覺,
 
小哥哥拖睿用小胳膊摟著凱文,
 
媽媽曇米懷抱著凱文,
 
凱文趴在爸爸吉姆的肩上,
 
媽媽曇米親吻凱文,
 
爸爸吉姆一隻手臂托著凱文,
 
小哥哥拖睿捧著凱文的小臉,
 
小哥哥和凱文躺在一起睡覺,中間是拖睿最愛的Teddy 熊,
 
凱文睡在床上,媽媽爸爸和小哥哥圍聚在身旁,
 
媽媽曇米溫柔地把凱文抱在懷裏,爸爸和小哥哥親偎在媽媽左右,
 
凱文在媽媽肩頭,臉朝著媽媽,媽媽溫柔的目光纏綿悱惻,
 
媽媽用雙手托著凱文,那不舍母子之情深入骨髓,
 
............
 
凱文象個甜睡的天使,身旁陪伴他的是小拖睿最愛的Teddy 熊。
 
我早已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周圍也是一片抽噎之聲。這時牧師開始凱文禱告,宣告凱文將回到天堂,永遠沒有病痛和上帝生活在一起。無神論者的我內心深處真誠希望有那麽一位偉大的神幫助我們的凱文,讓他能和其他孩子一起跑一起跳,健康幸福生活在天堂裏。
 
在追思會結束前,小哥哥拖睿再次出現在投影儀上,他在輕聲禱告:“萬能的主,請不要忘記給我一把上天堂的梯子,我弟弟凱文已去了天堂,我想他了,我想去天堂看看他。”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湧了出來。我的心疼了又疼,象要牽拉出胸口的一般。我要回家,我要馬上回家,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擁抱親吻我的孩子們。
 
在教堂的草坪上,我們每人放飛一隻氣球,那五顏六色的氣球能飛到天堂帶去我們的祝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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