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兩天後的底特律機場,笑吟吟的Sergio迎回了疲憊不堪的林潔。
Sergio感到林潔有隱隱的變化。與回國前神采飛揚的她相比,今天的她多了些落魄
無奈的味道。他關切地注視著林潔問道:“潔, 一切都好嗎?” “好,很好!一切都好!” 林潔言不由衷地答道。
當Sergio載著她和行李飛奔在94號高速公路上時,林潔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綠樹,草坪和灰色的建築物,感覺自己疲憊的心漸漸平息下來。這是一個多麽寧靜的世
界!碧空如洗的天空有一群白鴿在飛翔,空氣中彌漫著青草的香味。她第一次驚訝地發現自己對這片異國的土地有了深深的眷戀。她側頭微笑著對專心開車的Sergio
說:“我覺得自己好象從一個完全不同的星球回來了。” Sergio轉頭看了一眼林
潔說道:“潔, 你終於笑了,我以為你回了中國就不會笑了呢。” “我看上去這麽嚴肅?” 林潔一邊問,一邊用手拍拍自己的臉頰。
“潔, 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Sergio善解人意地說。
到了林潔的公寓,Sergio幫林潔把行李扛上了樓。對正在開門的林潔道:“潔,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周末不要安排任何事,我要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 林潔問。
“一個你一定會喜歡的地方。” Sergio微笑著眨眨眼睛回道。
“好吧!什麽時候?”
“星期六中午左右,我給你打電話。”
說完輕輕擁抱了一下林潔,轉身下樓走了。
星期六下午一點左右,林潔穿著一件白色無袖連衣裙,裙的右下擺繡著一朵粉色荷花。Sergio一見到她,臉部立即呈驚訝狀。林潔慌忙低頭檢查自己的裝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她望著Sergio問道:“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沒有什麽不對。你穿這條裙子真的很美。” Sergio慌忙回答。
林潔鬆了一口氣道。“你的表情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我穿錯了衣服。”
“你不是穿錯了衣服而是穿得太配景了。” Sergio回答說。
林潔一頭霧水地看著Sergio。Sergio隨著車內CD的音樂吹著口哨。臉上一副快樂輕鬆的表情。
“我們去哪?” 林潔大聲問道。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Sergio頭也不回地答道。
他們沿著3號公路一直朝北開了半個多小時,然後向右拐進了一條小石路,路的兩旁有許多木屋。Sergio把車停在一座綠樹掩映的深紅色木屋前,打開門。他對站在身後的林潔說:“請進。” 林潔猶豫了一下跨進了門。Sergio笑著在身後
說:“潔, 別緊張,這兒很安全。”林潔看著Sergio坦蕩的笑臉有點不
好意思地解釋道:“我不緊張,隻是覺得挺神秘的。這是誰的房子?” “我的。我們家度假的地方。”Sergio很輕鬆地答道。
林潔聽後,身體開始放鬆,眼睛四處打量。Sergio對她說:“你隨意看,我收拾一下院子。” 林潔在房子裏轉悠。這是一個兩臥室帶一個客廳廚房的很溫馨的
木屋。所有的牆壁都是原木做成的。客廳的牆上掛著一些大小不一的木偶。他發現其中一個很像Sergio。正當她盯著看的時候,Sergio進來了,手拿一支潔白的荷花。林潔的眼睛驚訝地睜圓了。
她叫道:“Sergio,你從那弄來的荷花?真的還是假的?”
Sergio笑著說:“你過來摸摸。” 她走過去隻見花上還有些水珠。她用手摸了摸花瓣,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她接過花,低頭深深地吸著這熟悉而久違的清香。Sergio對她說:“你跟我來。”他打開通往後院的門,林潔跟著他走過一小片綠地後,眼前出現了一大片長滿荷花的池塘。再一次,她被驚呆了!她從來不知道溫莎有荷花。Sergio站在她身後說:“潔,是不是一個很好的驚喜?”林潔兩眼發光興奮地看著Sergio。他接著說道:“還記得你曾向我提到你們家鄉的荷花嗎?你以為溫莎沒有這種花。當時我就想告訴你這兒有,再一想還是等花開了的時候再送給你這個驚喜吧。喜歡嗎?” 林潔深深地點了一下頭說不出一句話。
荷花一直是林潔最愛的花。母親說那是因為懷林潔的時候她常常坐在荷塘邊賞花的緣故,她希望肚裏的孩子有著出汙泥而不染的品格。林潔的潔也有此寓意。
Sergio站在林潔的身旁,眼望著滿池的荷花說道:“三年前買這個木屋時,就是看中了這一池的花。沒想到三年後會碰到你,一個在這花的故鄉長大的人。人生真是太奇妙!看看你今天穿的裙子,是不是與景色相配。”
林潔低頭看著裙上的荷花驚奇道:“真的,怎麽會這麽巧!今天我會穿上這條裙!人生有時真是一個謎,我們很難預測什麽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們的生命裏。” Sergio轉身指指草地上擺放著水果的桌子和幾張椅子道:“走,我們坐過去慢慢聊。下星期我要回意大利,可能會在那呆幾個月。所以今天給自己放個假。放鬆一下。”
“回去度假?”林潔問。“不,主要為公司的事。”Sergio答著順手拿起一顆藍莓丟進嘴裏,指指水果對林潔說道:“潔,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水果,這些桃子藍莓都很新鮮。你嚐嚐。” 林潔拿起一顆大而圓的藍莓放進嘴中,果然十分鮮美。Sergio告
訴她這兒附近有很多果園,夏季他們都直接到這些園中采集購買。閑聊了一會兒,
Sergio話鋒一轉,看著林潔道:“潔,自你從中國回來,我覺得你眼睛裏多了些憂傷。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在與Sergio的交往中,林潔已感覺到這個意大利男人有著驚人的洞察力。不知是天賦還是多年與人打交道訓練出來的。總之,很多事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她被他一問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沉默片刻,她看著Sergio的眼睛道:“我不知道怎樣說。這次回中國,我再一次被它巨大的變化所震驚。中國現在物質越來越豐富,城市越來越漂亮。可我卻感覺人們的心變了。不再像過去那樣質樸真誠。或者說為了個人目的可以不擇一切手段。Sergio,我真不知怎樣說,有時候我覺得這種人心的變化可以理解。畢竟時代在前進。但更多的時候我又想:如果說一切的成功需要以喪失人最美好的品格為代價,那麽即使得到了所追求的成功,比如金錢地位等等。這樣的成功有何意義呢?” Sergio望著池塘裏的荷花沉吟片刻,他轉頭對林潔道:“潔
我沒有去過中國,但我讀了一些關於中國的書,也有一些中國客戶。我的感覺
是,”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 “怎麽講?給你打個比方:一個沒有去過自助餐廳的人,一進入餐廳他會被眼前的各樣美食所吸引,他可能會每樣都嚐試一下,也可能拿許多看上去很誘人的食品。總之,他會盡力往肚裏塞而不會考慮這些東西對他健康的影響。隻有到了一定的程度,人才會意識到應該節製。也就是學會隻取自己需要的東西。學會不再用健康作為放縱的代價。中國現在很多人可能正處於剛進入自助餐的階段。給他們時間他們會明白的。” 林潔被他生動的比喻打動,忍不住插嘴道:“Sergio,你的比喻太形象了,我從沒想到這點。” Sergio笑著說:“那是因為你沒有我的經曆,你像一塊透明的水晶。
潔, 要知道,人是很脆弱的,是很容易被誘惑的。”說完歎了一口氣。林潔望著
Sergio問:“你在誘惑麵前跌倒過嗎?”Sergio看了林潔一眼回道:“當然。” 一陣沉默後,Sergio看著林潔問道:“潔, 能告訴我,十八歲的你在幹什麽,想什麽嗎?”
十八歲?一個似乎非常遙遠但從未被忘卻的過去。那是一段陽光燦爛的日子。林潔通過激烈的高考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名牌大學。在美麗的有著許多梧桐樹的校園裏,年輕的她和同學們意氣風發,他們努力學習,寫詩著文。他們驕傲他們趕上了一個“天也新,地也新,春光多明媚,歡歌笑語繞著彩雲飛”的偉大時代。他們深信:祖國的未來就靠他們這批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Sergio羨慕地看著沉浸在美麗回憶裏的林潔說道:“潔,真羨慕你有著這麽單純美麗的青春時光。” 是的,那是一個純真的時代。一段每一次回憶起來都會微笑的難忘歲月。
“Sergio, 你的十八歲呢?” 林潔從回憶中走出,抬頭問Sergio。
“我的十八歲是不堪回首的,尤其在你麵前。”Sergio黯然道。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成長環境和過程。我曾經覺得自己的經曆太簡單,太單調。渴望過一種轟轟烈烈的生活。” 林潔接口道。
“是嗎?其實簡單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生活。” Sergio說完停了一下繼續道。
“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我放肆自己所有的欲望。喝酒,吸大麻,性交。沒什麽理想和目標,有的隻是欲望。直到1982年9月30日巴勒莫總督達拉基耶薩將軍和他夫人被黑手黨槍殺。我的生命因他的被害而開始轉變。達拉基耶薩將軍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是我心中的英雄。他的死讓我非常震驚,也把我從荒唐的生活中喚醒。我加入到反黑手黨的團體。” 說到這他停了下來,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喝了一口。眯眼望著夏日午後陽光下的荷花池塘。眼神因回憶而有點迷茫。四周安靜極了。偶爾有幾聲蛙鳴傳來。林潔一言不發,她不想打斷Sergio的回憶。
“那時候的我沒有想過結婚。我隻想自由自在獨自生活。我太太家和我家是世家。她父母很喜歡我,他們不知我的放蕩。一直希望我能娶他們的女兒。但我卻以太年輕為由推辭著。可是,正如你說:‘我們很難預測什麽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們的生命裏。’1984年她父母在一次反黑手黨的行動中遇難。我知道娶她保護她是上帝賦予我的責任。於是我和她結了婚。為了安全我們又移民到了加拿大。潔,生活讓我明白一條真理。物質的欲望容易滿足。精神的富足卻難以實現。。。。。。”
林潔靜靜地聽著。她仿佛看到Sergio剝去層層身份後裸露的靈魂。
她驚詫他離奇的過去又被他的坦誠所感動。她珍視這種靈魂的坦蕩。
隨後的幾個小時,他們分享著對生命的體驗和認知。他們忘卻了時間忘卻了空間全身心沉浸在一場心靈相交的盛宴裏。直到遠處飄來陣陣燒烤的香味。他們才如夢方醒。Sergio吸吸鼻子又拍拍肚子說:“真香啊!我感覺肚子餓了。” 林潔被他一提再加上香味的刺激也感覺到饑腸轆轆。
他們到附近一家叫“DUCK”的鄉村餐館飽餐一頓後就開車返回溫莎。臨別前,
Sergio看著林潔的眼睛深情說道:“潔,你真美,就像你手中的荷花清純淡雅。謝謝你和我分享你的故事和思想。知道你需要什麽嗎?你需要更多的勇氣把你的信念和愛傳遞出來。” 說完仔細地看了看林潔,仿佛要把她的身影鐫刻在腦海中。最後他伸出雙臂緊緊擁抱了一下林潔,然後轉身上車。站在月光下手捧荷花的林潔目送著Sergio開車離去。她聽到有一首歌在心中唱:
我們都在浮生之中,掩飾著脆弱
一絲懷疑,一絲驚恐
會徹底地放縱
我們都在期待之中,焦慮地等候
一點關心,一點相通
會讓我感動
讓我們緊緊依靠在一起
傾聽靈魂的聲音
祈求內心風平浪靜
讓我們留下最美的心情
開始幸福的旅行
直到所有的黎明
我穿過喧囂的人群
用心去體會這風景
不管是快樂或艱辛
無論風雨悲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