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紫羅蘭之夜

（四）紫羅蘭之夜 《Song from a Secret Garden》 那個夏天始終很忙碌，病人一撥一撥多得擠滿了病房的走廊。隻在每個繁忙的夜深的間隙，才坐下來喘氣。每每麵對窗外暗沉沉的黑夜，想起了我的小花園，想起了小花園裏神奇的故事。那株銀杏到那裏去了呢？我不在的那個夏天到底發生了什麽？銀杏樹對紫羅蘭傾吐秘密了嗎？他走的時候，會是一種怎樣硬生生強自剜離的慘別呢？那一刻，他心中會是一種怎樣對生命灰心絕望的痛？絕離後的他在它鄉又過著怎樣一種生活？我在心中偷偷暗埋著疑問，因為沒有一個人會對一棵樹牽掛在心，或許他們還會對我的關切感到荒唐而嗤之以鼻，一天一天過去了，我暗暗焦急著，日夜懸念`````` 那個夏日裏最後的一天，我終於想出了一個脫身的辦法，對護士長撒了平生第一個謊，說我舊疾發了，還把從高熱病人身上拿下來的溫度計夾在我腋窩,然後拿出來給她看。我終於被恩準了三天假，勒令準時歸隊。 我騎著自行車一路狂奔在回家的路上，那條熟悉的柏油小路。我止不住滿懷的竊笑和飛揚的快樂，忍不住一邊騎著車一邊高聲歌唱-------嗬嗬，我的護士長這時候要是偶然遇到一定會氣的跳起來！那個下午，我第一次學會了怎樣雙手舉起任單車歪歪斜斜，學會了在單車扯著衣襟當作裙裾做舞姿。誰在這個快樂的時刻也會忍不住的。 暮色蒼茫，柏油路旁的原野散發著蔬菜的芳香。寂靜的小路上，傍晚的和風輕輕徐徐，暮藹的煙霧在我的小路上舒舒緩緩。這片新鮮的土地正適宜生命的生生不息。 趕到小花園，已經月上柳梢頭了。輕輕在牆外停放好單車，躡手躡腳潛進了靜悄悄的花園。來到花園東角，我細細將月下的紫羅蘭細細端詳：烏鵲南飛，寶蟾暗渡，大地之母又賜給紫羅蘭一個平安夜。夜的黑色天鵝絨翅膀如回旋曲輕輕翕合著，掩紫羅蘭於她深深的羽翼之中。清風在水波深處輕輕歌唱，梵阿玲在落葉的輕吻下發出靜止的顫音，流浪的行吟詩人膝上的曼陀鈴幽咽著隱沒於巷尾，夜的藍色霧影氤氳了長街與深閉的小扉。明月冉冉於娟娟雲層，乍然瀉下她水銀般皎潔寧謐的光。--------啊，紫羅蘭的夜，有如美妙無語的夢兒一般迷惘。月光下，紫羅蘭徐徐的綻開了她所有的花瓣，沐浴在聖潔月輝中她覺得無比愜意自然。她踩著雲笛的細頸輕輕的旋舞，飄飛的裾袂間的芬芳隨風在夜之旅程中親昵地送到遠方酣夢中的少女腮畔。她那青色的莖杆秀挺纖美，她那紫色的花瓣優美地伸展，瓣身從尖部的薄弱往下逐漸豐美，就連她花骨朵兒下最小的一片綠色花托也是那麽的精致玲瓏。既不過分碩大豔麗似牡丹，也不蒼白弱小如白芷，既不豐富一分，也不減損一毫。她的卉色瑩瑩而不灼燦，透出珍而不貴，華而不驕的光芒；遇到浪情的蜂蠅則會驟然冷凝，並似含羞草萎焉閉盍了她的花瓣。她的姿態既不似綠荑之飄拂不定，也不似蘿薛之攀附乞憐。每一次風吹雨打過後，她依然還是如此優雅美妙地屹立著。她用吳儂軟語向月姐姐喁喁傾訴心底的秘密：看到春天蘊藏生機的土壤裏冒出來綠色透明的小嫩芽為什麽我會驚喜感激地慨歎？看到貧民窟淒慘生活的小孩在昏黃的神龕燭前切切地為親人祈禱為什麽我總是要止不住辛酸悲慟地滾滾淚流？聽到薄曦晨雞的啼曉和遠山暮鍾的悠鳴，為什麽總是引我沉思和油然而生神聖之情？看到人類互相覬覦掠奪廝殺我總想向上天的神祉問明白，為什麽他們不能各自努力地耕耘，而總是想坐著吃，看別人辛勤勞動？看到瘴癘因為人們的放縱享樂而瘋魔般地狂嘯，我總想問為什麽他們要恣肆揮霍生命，直到垂垂老矣發出荒涼空虛的枯吟，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生都沒有過美好時光？好妒妖嬈的桃杏指使薔薇刺傷我的葉片，為什麽每次她們被蟲害涕泗交零時，我總是憐惜地移出土壤`送去水分和養料？我也喜歡在風中和眾花兒們搖曳歡舞，在傍晚幽幽的小徑發出不散的馨香。可是我總是解不透花兒們的竊竊私語，看不懂蜂兒們的翹首諂媚？我倒是能聽清失去伴侶的天鵝，孤獨地彷徨在月光鱗鱗的湖泊時心底裏無聲的悲愴哀鳴？紫羅蘭對這一切感到迷惘，她生於斯世，卻不明白為什麽要生？她不想生活在任何一類中，成為他們任何一類中的一份！她甘守孤獨和清苦，也不願被他們熏染沾汙！她在繆斯古老的詩行裏看到了那美好`聖潔的永恒。她向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乞求，一種嚴謹而健康的茁壯生長，為了這，她願做千年修行的苦行僧。直到有一天，能夠取得奧林匹斯山上的萬花桂冠，並用她獲取的神奇力量，在人間種遍了美好的真情之花， 聖潔的永恒之愛！ 從來沒有一朵花,一棵草,一株樹會有這樣的想法,會問自己為什麽活著?它們破土,發芽,生長,開花`壯大,受蕊,結籽,衍生後代成小植物,拚命為"子孫們"營造良好的滋長環境,然後自己老死;小植物又長大,開花結籽,繁衍,生存競爭,又老死``````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可是它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為什麽生?唯一隻有一次的生命應該做什麽?它們隻是為生存--死亡而生存--死亡!----紫羅蘭覺得很奇怪,它多麽驚訝啊!它想到生命隻有幾個春秋,如此短暫,一生之後就永遠也沒有再生的機會了.所謂的來世,隻是人們自己編出來的宗教用來安慰死亡的恐懼的啊!既然花兒天生是為了開花綻放的,那麽它無論如何也要用畢生的燃燒來完成一次最美麗的綻放! 原來紫羅蘭成長時期深受了我給它的那些音樂和詩的蠱毒。-它熏染了音樂的靈氣，有了自己不同於一般花朵的思想。我那奇異的紫羅蘭漸漸習慣了以詩為食糧，以音樂為飲料滋養著她嬌柔的花莖。 隻是，它還記得銀杏樹嗎？它的心裏留下了銀杏樹的影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