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最亂的1966 和1967年,各地革命群眾鬧武鬥樹宗派,立門戶,相互攻擊,打殺,甚至發生槍戰。我那時還小也弄不清啥派別,就聽大人們說保皇黨,造反派啥什麽的,問長輩啥派別的,他們也不予理睬,就連問問稍稍打我幾歲的哥們姐們都神秘兮兮的,就跟那種成人的事兒一樣,少兒不亦過問。不說也知道,造反派不就是紅衛兵,民兵,工宣隊嗎,那還是見過的。保皇黨長啥樣的,還真不知道,年幼時隻當是捍衛大清帝國,保佑皇上的。那時我們那個城市文革主要有兩大派,紅總和827,何以命名,不得而知,現在要是穀歌或者百度一下,這革命曆史典故的篇幅就大了去了,我本惜字故不在此占用篇幅喧賓奪主了。除了這兩大陣營,還有一些小派別,一是太小,二是年代久遠,忘記啥名了。印象中有“東方紅公社”,還有什麽“屁派”,這名記憶深刻是因為此名是源於一派罵另一派“好個屁”得來,小屁孩還一起起哄說你是屁派的司令,他是東方紅公社的大隊書記。各派都說自己是誓死毛主席的先鋒隊,紅旗手,但實際都是搞打砸搶,禍國殃民,罪惡深重。地方派別林立,紛爭複雜,武鬥慘烈,而我住的那個屯子隻是死水微瀾。不是什麽紅牆大院,可屯子裏的娃算是紅孩子。屯子沒有戒備森嚴卻也是家丁(現在叫保安)把守,閑人免進。外麵江湖上混亂喧囂,屯子裏的世界依舊風平浪靜。
屯大門是木製圓拱形的,有三米多高,莫非你是爬牆虎或是撐杆跳高運動員可翻越,不然無法穿牆,不過國泰民安時木門白天大敞,外人可以望眼欲穿直線看到60米,晚上緊閉,邊上有一小門算是傳達室,有一個叫老劉頭的值班。多年來老劉頭也就是白天看看報,跟人下下棋,盤問一下可疑閑人,晚上大門一關盡可一夜呼嚕到天明。可是文革來了,世界亂了,老劉頭的階級鬥爭那根弦也緊繃起來,晝夜嚴密堅守大門。有天晚上,夜黑風高,屯大門上昏暗的鎢絲燈下烏烏泱泱地聚集了眾人,吵吵嚷嚷的呼叫著要進屯,老劉頭刺啦一聲開了小門,探頭探腦地看了看黑壓壓的一片,緊張地縮進屋了,外麵的人叫囂起來,“快開門,快開門,我們是來請願的。”老劉頭哪裏敢開門?趕緊抱起一兩米多長的木樁子頂住了大門,高聲問道:“你們是哪一部分的?”外麵的人高呼:“我們是毛主席派來的,不開門就是阻擋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呼喊聲陣陣一浪高過一浪,人群開始湧向大門,並拾起磚瓦木棍投擊大門,老劉頭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鬆,咬定青山不放鬆,死死抱住木樁,頂住大門,這時屯裏的人被大門前的吵雜聲驚動了,人們趕到時看到老劉頭氣憤地脫了鞋,怒氣衝衝地把一雙臭鞋扔向了門外,但是屯裏大部隊來晚了,沒能增援得了老劉頭,大門還是被外賊撞開了。老劉頭老羞成怒,高聲斥問:”你們是什麽人,從哪兒來的,為什麽要衝擊兵屯?“衝擊者集體回答:”我們是來自五湖四海的:“老劉頭懵了,楞楞地說:”什麽五湖四海,六湖四海的,哪路人啦?” 那一晚,屯裏充滿了五湖四海的人,屯裏的人原本沒有後宮般尊貴,卻也有行宮般的優越,那一夜他們有的隻是驚恐,屯裏的屯外的,大家見了麵都說是五湖四海來的,都成了革命的同誌的暗號了,誰敢說不是呢?
五湖四海的人終於看到了屯裏的景致,他們並非請願或打砸搶,隻是想探宮飽飽眼福。不過從此屯裏的人為了共同的革命目標,自喻自嘲地說“我們是五湖四海的人”,他們也確實來自五湖四海來到屯裏的,而屯外的“五湖四海”的人才是地地道道的本幫人也,那晚之後大家都成了來自天南地北的革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