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聲
美國，加州，灣區
06/17/12
接到Y醫生的電話，我有一點意外，手術都結束一個月了，後續治療應該沒他什麽事了，怎麽還會來這樣的關懷電話？沒容我多想就聽見他和藹親切的問候，問我第一次化療情況怎樣，我告訴他剛結束兩天的惡心嘔吐反應，沒其它什麽不適。他問我有沒有服用止吐藥，我說沒有，就這麽硬撐過來了。他話音裏帶著不滿的語調說：“為什麽不服用止吐藥？這不是你能撐就撐的，你要知道目前你是一個人在接受化療，一個人承受反應的痛苦，無論你怎樣堅強，你是在忍受痛苦而不是戰勝痛苦，這本身就是一種對精神和身體的傷害，要忍必定就要堅持，這就意味著折磨，在這種情況下人很容易depress，這對你的治療和體能恢複很不利。他顯然有些生氣了，因為手術後去見他時，他對我的術後恢複很滿意，對我下一步的化療很有信心，沒想到我這樣逞強折磨自己，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堅強有些自殘和不值。怎麽就那麽死硬呢，這時還和自己較什麽勁？我這樣的硬撐看似堅強，其實還真不是堅強，而是多慮，害怕吃藥產生依賴，害怕藥可以止吐但也可以有其它傷害腸胃功能的作用。這種多慮讓自己白遭了那麽多罪。Y醫生最後再次叮囑我下次化療後有反應一定要服藥，要重視治療中的精神健康。
06/20/12
兩個月以來經曆了手術和第一次化療，因為有了這不尋常的經曆，原本短暫的60天也猶如600天樣漫長而曲折，這期間的精神上的惶恐，無助，糾結，掙紮和坦然的反複波折和輾轉纏綿，伴著身體上經受的苦痛磨難，讓我感受到一次次情緒上傷感，失意，焦慮，欣慰，愉悅等等憂喜交集的沉浮與起落，也使我在治療的一路過關斬將的中經曆了身體上的皮肉之苦和戰勝肉體疾苦之後的重生欣喜，每一次闖關，每一次苦痛，又每一次愈合，每一次難受過之後康複都有一種的大病初愈的感歎和歡喜，每一次新生都給了我許多人生回味和感慨，感慨健康的美好和珍貴，感慨生命頑強和剛毅，也感慨自己的厄運與幸運的人生經曆。
化療最難受的幾天過去了，沒有惡心嘔吐了，也不腹瀉了，人整個感覺又回到正常的健康狀態下，又能無病無災混吃等死白養著了，這樣的時刻，心裏便會不由生出暇逸和舒坦，享受著加州夏日清涼的早晨，幻想這初升的旭日會勃發我的生命，然後將我重塑，還我強壯的體魄，健康的生命，永永遠遠快樂無憂。這樣的時刻，不惡心了，喝一碗綠豆湯是那麽甘甜爽口，吃一片西瓜也是那麽滋潤甜美，這都是前兩天無法享受的口福。化療需要大量飲水來排毒，幾天沒能飲沒能排了，現在每天加倍狂飲綠豆湯，五紅茶，蔬果汁，每每大口喝下這些飲品，不由感歎能吃能喝生活真是美好。人總是要經曆這樣的時刻才能感悟生命的可貴和生活的意義，這樣磨難過的，抗爭過的平安時刻，才可以觸摸到人間的真實，可以深刻體驗歲月與時間的流轉，平和安詳，不露聲色，可以看見一切的幸福和悲傷在這裏悄然生長。
06/25/12
開始脫發了，因為預先剃掉了，兩周來還長成了個短短的寸寸頭。每天看著鏡子裏自己的尼姑模樣總是暗自傷神，每天與先生視頻，他總是叫我“小光頭“，並調侃說：”光頭看起來挺好的，更象帥哥，夏天到了光頭是不是特方便“。今天無意中隨手一拔就是一小撮，象拔草一樣，用力滿頭撓一下，便是紛紛揚揚灑滿一桌，抹進垃圾桶裏已是薄薄的一層短碎的黑針，看著令我傷感健康的失落。
身體有些恢複後就繼續在後院散步，帶著陽帽和墨鏡象籠中之獸來回在那麽點兒見方的院子裏邊走邊做深呼吸，那種運動狀態完全像個退休老人，看似心平氣和地修身養性，可是內心深處無時不在不舍和奢望，從來沒有泰然於這樣的療養生活，一切皆因體能仍然健強，心智依然旺盛，以至我可以無視治療的苦痛和癌症的對生命的威脅，無法對起落不定的生命安放心魂的躁動不安。看到網上還有朋友推薦學做氣功，瑜伽，太極，我真是欽佩這些內心強有定力的人，能做到物我兩忘，屏氣凝神，憑著意念打坐運氣做功，我哪裏能有這番內功的修行和耐心，恐怕是下輩子修成仙也做不來了。後院是安靜的，安靜到像是禪房，可是我的心卻無法象禪門裏的佛徒那樣淨慧空靈，怎樣做適合自己的抗癌健身運動，怎樣培養符合自己性情的興趣愛好完成抗癌旅程，我還在尋覓，也許我這樣和命死磕的人本就不該得病養病，無賴病來了除了一路艱險而孤獨地和他拚搏，都不會如何以柔克剛，避虛就實，機動迂回地打持久戰。生命是脆弱的，死很容易，活卻很艱難。其實在餘生的慢慢光陰裏，在命運的旅途上還會有危機重重，還需要我心永遠都還有希望，才有為生的光芒值得去奔赴的原動力。
9 霜上加雪
微風吹過，清澈見底的Simcoe 湖，碧波蕩漾；湖麵上散碎陽光，刺耀著我無覺的雙眼。好久好久，自己從木訥中緩過神來，自嘲苦笑一下：判決下來嘍：死緩——但刑期不定！執行槍決可能是在五年，三年，一年，抑或是幾個月之後……什麽程度？從哪兒來？頭？舌？喉？食道？肺？胃……
不由自主輕輕向上挑動眉毛，一種無奈、悲傖再次衝擊、滌蕩著自己，輕輕地喘了一口氣，真實地感到死神正一步步向自己靠攏……
哼哼，人們在這個年富力強的時段裏奮力掙錢、積累，而我卻在掙命！能不能掙回來，還尚未可知……“悲哀，悲哀，我真的為你感到悲哀！”（本山小品的句子）
靠近湖邊嫩綠的草坪上，幾對大雁各自領著自家一群雛雁吃草。偶爾，公雁仰起威武雄壯的頭，機警地左右環視，時刻做好保家衛雁的準備。離岸邊不遠的水中，有人正在學深水潛水，起起伏伏，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就是潛不下去；湖的中間，有人開動大馬力的水上摩托：突~突~嗚~嗚~，摩托的尾處揚起高高的水柱，飛快的駛向遠方，細碎的湖麵上，被壓出的一道白印，漸漸向兩邊散去……在深綠的、層次分明的樹陰背景前的湖的對岸，有人在滑水，左擺右擺，時而還來個空翻……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死不知”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回到店裏，妻要過我從吳那裏的幾張單子，悄悄地拿到廁所裏，在裏邊插上門，用電子字典查看。很久，眼紅紅的，臉紅紅的開開門叫我進去：你脖子上的腫瘤確診為：小細胞、鱗狀、分化了的轉移癌。真的是癌，而且已經轉移了，嗚……
幾天裏，家裏好像被皚皚白雪深深覆蓋一樣，非常冷，非常悶。兒子，在一夜之間變得非常懂事，非常安靜；小小的額頭上，也眉關緊鎖。老嶽母覺察到不對勁兒，同妻在另個屋裏小聲嘀咕著，傳出了她低低的哭泣聲，“那樣，我也不活了。嗯~我也想不出聲……，不讓他聽見……，可我，就是忍不住……嗯~……嗯~嗯~”
七月三十一日，早晨我剛剛起床，電話響起。我正在廁所，妻將電話給我，打開後，說話的是我國內侄女：“二叔，我爸讓我告訴你：奶奶走了！”“今天早晨走的！”聽此噩耗，悲痛驟來，再也隱忍不住，放聲痛哭，一發不可止……
你知道嗎：在刹那間，人被告知得了要死要活的病，從前一直堅剛的，就像骨牌被從一麵輕輕一碰，瞬間就坍塌了。不管什麽人，越是斷鋼碎鐵的人，塌得越徹底，幾乎很難找出一根像樣的立棍兒！這就是生命中最脆弱地完曝。
從被告知得癌症到心完全平複，最快的也需要三個月！
如何從陰影中走出來，隻能自己做，自己體悟，外境引起的內心轉換需緣分。這就是我說的：又有幾人是正常！
不能靜心就不用去靜坐，用動代替心猿意馬。
在清新的空氣下：一腳跟落地吸吸（用鼻吸兩次）吸氣，另一腳落地時呼氣（一次完成）——吸吸呼，能走多少就走多少。兩手自然擺動，手心向下如撫摸寵物一般就可。意在足跟：我走吾健。這就郭林氣功，感興趣我用資料可發給你。
世間最難安的是：自己的那顆心，而且沒有誰可替代，隻有自己悟。
妹子，別想太多，還是那句話：活在當下！看看每天非正常死亡的人們，就會有知足感，是吧。
謝謝x瀟瀟，感覺良好時就是忘記自己的病了。還是要學會自娛自樂。
不要說什麽“餘生”！你會走出來的，生命沒有那麽脆弱，隻有自己會打倒自己。
有篇文章《潘多拉的盒子》不知道你看過沒有，就是說很多人在被醫生判斷病後，馬上崩潰；有些人不相信，不在乎，病就不知不覺地好了。
忘記它！好好生活。說到容易，做到不容易。
反倒是你死撐著不好，對心情和你的體力都有壞處。
我就不再喊口號了，盡量保持好心態，聽醫生的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