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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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是國家公務員

(2010-12-15 16:36:17) 下一個

80 年代初大學畢業進入國家機關工作,也就是現在所說的公務員,那時叫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單位名稱說出來都是一種身份和能力的象征,甭管你在裏麵是當官的,還是掃廁所,看大門的,工作證上可隻寫“職員”,證明你是該機關的工作人員,隨便到哪兒,凡出示此證都令人敬三分。捧上了這麽個鐵飯碗,旱澇保收別提多讓人羨慕了。



機關不大,七八個處室,百十來號人,級別倒不小,是個省級廳局,同樣做個處科級幹部在市級機關隻能算是個科級和科員。在行政級別上,省級定職要比市級高一級或半級,職薪也就靠掛走高,同是大學畢業或其它途徑門道分配調動進入國家機關的,僅僅省市級的行政待遇上的差別就人為法定地合理存在,那還有縣鄉級的,當個區鄉長隻等同於省級單位的科長,而剛進省級機關的毛頭小夥隨便到下麵去跑個差,也會被市縣,特別是鄉鎮級機關供奉為“省裏來的 ”,好一番善待厚愛。



當年的同學分在省市區三級機關的都有,還有分到更遠的工廠,郊縣的。原來在學校時大家沒什麽差別,唯一能衡量的硬指標就是成績,可是畢業分配去向定性後,現實的行政體係和機構體製合理合法地就把昔日同窗分成三六九等。在畢業分配前夕,原本和諧融洽親密的同學友情氣氛,突然變得沉悶,冷漠和緊張起來。工作以後,同學聚會見麵時還是很親切,可是玩笑中不免發泄一通對等級差別的譏諷,調侃一下命運遭際的榮辱興衰。在省級機關工作的人少不了要被其它同學嘲諷道:“你們省裏的人如何如何”,“讓列寧同誌先走”,“讓省裏幹部先發言”等等,常常被他們弄得無所適從,啼笑皆非。



一畢業就踏進省級機關大門是幸運的,除了起點高,升官晉級的機會大,還能結識更多的達官貴人,建立稠密堅固的人脈體係,還有能搜索到高層有限的信息資源,先知先覺國家政策法規,先人一步設計規劃自己人生等等仕途前程和經營個人小康生活的便利。記得局裏雜誌社的老孫,其實還不到四十,那時不興叫李總,張處,王科的,三十以前都是小字輩,過了三十直呼大名,四十以後就尊為“老”了。老孫原本就是高幹子弟,骨子裏有種優越感,也有些叛逆,性格又活潑奔放,在一般俗人覺得體麵尊貴的高層機關裏,他卻覺得沉悶壓抑和憋屈,曾嘲諷說我們局是改革開放需攻克的最後一個堡壘。因在雜誌社做編輯,信息靈通,老婆又在省文化廳工作,對當時剛剛露頭的文化市場和文化產業嗅覺異常敏銳,在當時人們還在滿足機關單位風光安逸,穩定舒適的庸人生活時,他就借助既有的工作平台和關係領先下海創辦文化產業了。



而局裏絕大多數的人既沒勇氣和膽識,也沒那個資本和能量選擇棄官經商,自我創業,弄潮時代。機關裏的人都自覺自願地遵守十年一貫製的朝
95,文山會海,對上請示回報,對下指示批評的官僚作風和刻板的工作程序。他們對此既怨恨厭煩,又享受依賴,尤其是年輕處級幹部的,7778屆的進來沒幾年,正趕上文革後機關恢複和重新組建,幹部隊伍青黃不接,新老交替中屬於突擊提拔座直升機的一波,他們有下鄉或其它基層工作鍛煉的經曆,有名牌大學的文憑和學曆,年輕氣盛,學識豐富,是一代天驕,天降大任於斯人也,領導重點培育,委以重任提升。當時我的年輕處長,小馬就是這樣一位時代的幸運兒,隻比我早畢業一年就是省級機關的處級幹部了,領導著下屬幾個小不了他幾歲的年輕人和一位老工農幹部。真是春風得意,趾高氣揚,前途無量。



年輕的馬處長有四年知青下鄉插隊的經曆,對鄉村基層管理機構和官員及民情民風有親身經曆和體驗,他還是知青黨員,並帶著黨員的身份經曆了四年大學生活,這種經曆和身份培育出了不符合他年齡的謹慎和周密和老道,名牌大學曆史專業的學曆又給了他豐厚的理論知識,閱人越己的曆史眼光和文字水平。說他時運好,那人家也真是有功底的,是比我們早一兩屆,可是我們沒有他的閱曆和歲月的曆練,江湖上還嫩著呢。處裏隻有我和另一個女職員,對他的才幹和為人還是挺敬佩的,也很服從他的領導。可是還有兩個小夥子,不就是年經他幾歲嗎?也是名校名專業出身,一手好文筆,受製於他小馬處長,心裏就是梗梗的不舒暢,有他小馬處長當道,他們要奮鬥多少年才能熬到處長?還有那個無才無德,隻有老資格,老僵化的工農幹部老陳,革命大半輩子了,卻落得個給比他小兩輪的小馬處長當副處,心裏窩火呀。



我們業務處是局裏的核心部門,局領導對上的請示匯報和對下的指導批複的業務行文,都在我們處進行文字處理產生運作,小到寫個請示,批複,通知,通告,局領導的發言講話,會議報告,到市縣視察工作,調查研究,抓試點,推廣經驗,寫調查報告,工作總結,大到省裏開會,請省長講話,寫講話稿,會議紀要,下發傳達會議精神通知等等,等等都是我們幾個寫手根據領導意思炮製而成。那時處裏有裏外兩間辦公室,小馬和老陳兩位處長在裏間,我們四個小兵拉子在外間,處裏隻有一個對外電話在外間,茶水,文件收發,人來客往的都在外間,很是嘈雜,很難靜下心來起草文件。剛來的時候隻是寫寫小的通知,通告,請示,批複,後來逐漸地幾個小字輩也承擔起大部頭作品,寫年終總結,全省工作會議領導講話,典型經驗調查報告等等重要文件的起草和修改。



給領導寫東西最怕的是領導事先沒主意沒思想,不動腦子就說:“你們處先拿個意見
 ”,於是小馬處長就說小張,小李,誰誰誰,你給局長拿個意見,我們也就站在局長的高度替局長放眼世界,縱觀全局,高瞻遠矚。等到你寫出一個初稿來了,局長有主意了,他也站得更高看得更遠了,說你這個提法不好那個觀點不對,讓你改這改那,甚至全盤否定,重新來一遍。許多機關的領導文字材料的準備和公文起草程序都是集體討論,個人執筆,這樣起草文件才有思想理論和觀點的依據,執筆人僅僅做做文字組織和加工,既概括表達了集體智慧又避免了執筆人的個人意念觀點和思想的傾向。而我們那個老爺機關,領導就喜歡搞拋磚引玉,或者拋空引玉,甚至以磚毀玉。



我們外間的小筆杆子們最怕改老陳的臭文,說是讓他起草個什麽幾十個字的小東西,那是給她麵子,本來沒有一點文字水平的人根本就不能來我們處的,既然站著這個坑就該做這個坑裏的事。小馬是尊重他老同誌讓他寫點小東西,然後讓我們小羅羅們給他改改,算是他起草發出的文件,可是他那驢頭不對馬嘴的語句,別字連篇,龍飛鳳舞的筆跡實在無法修改,不改吧根本不能發出,小馬也不會簽字通過,還要責備我們為什麽不把好文字關,改吧還不如替他重寫,很傷老陳的自尊心,惹怒他還是我們小的被罵,難哪!就這樣,老陳還跟小馬陰一招陽一招,妒才嫉能的,在我們外間發發牢騷,吐吐憋氣。幾個小年輕也跟著他起起哄,鬧鬧場,說他是老革命了,大家抬著他一起混了。



小馬處長因為年輕,雖然是處長了,局裏的人還都稱他“小馬”,其實這樣稱呼挺親切隨意的而且感覺年輕。可是我們的馬處長似乎很在意處長這個官銜的稱謂,尤其是在正式場合下,如局內會議上,外出工作交際,都必須稱他馬處長,要強調鮮明他的身份。可有時在局裏小馬小馬的叫貫了,到了該叫馬處長的時候還真舌唇打架改不過口來。有一次,處裏的小王和他一起去縣裏開會,會上小王開口就說:“剛才小馬聽了你們縣的工作情況
……”馬處長當時就很惱火可是不能說什麽,會上縣裏的幹部可能也覺得小王口出狂言,出言不遜,對小王頗有看法。馬處長回來在會上不點名地就此事件批評一通,讓大家領略到了他處長的威嚴和對處長二字的敬重。



在我們那個正統腐朽的機關當個處長真是夠累的。單是聽傳達中央紅頭文件就要聽三,四回。那時周三下午是法定的政治學習時間,全局所有工作人員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凡有重要的中央紅頭文件從省委下來,局裏先是傳達至局黨組成員,馬處長榮幸前往聆聽,然後是傳達至處級幹部,馬處長又要領略一遍文件精神,再下來是傳達至全體黨員,馬處長還要傾聽一次,最後是傳達至全體員工,馬處長再次領會一遍,連他自己都無奈地自嘲說“我都成了紅頭文件的專政對象了”。自己手裏還有一大攤子文字材料要處理,白天要聽文件,晚上經常要開夜車趕材料,這樣的工作壓力也隻有處長級別的人才有能力,體力和精神承受得起,而我們那幫小兄弟們就晚了馬處長一年半載的,這個能力,體力和精神就要
10年才能修煉出來,處長這種稀有官位可是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的,小兄弟們可能就成了永遠扶不起的劉阿鬥了。



後來我出國了,聽說馬處長升為馬副局長了,老陳調到機關服務社去了,其它幾個小年輕,一個去了別的處室,另一個我幾年前回國時見到他快樂地當著副處,自嘲說:“餘生就象老頭賣花生
-----就這一堆了”。那個小王去了省人大,臨行時贈言馬處長:“你也就在這兒了此一生了”,而我在國外更是一落千丈,一擄到底地為生存苟活著,我十年的公務員生涯僅在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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