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萬聖節來到了,店家早早地就開始了千奇百怪的神鬼裝飾促銷。每年這時候電視裏還會播放一些鬼屋(haunting house)的故事和實拍,每年還有許多人在twister, you tube 等網上聲稱新鬼屋的發現並配有視頻的恐怖效應。在萬聖節前後,不僅是門庭冷落,生意清淡的商場因糖果,鬼飾品帶來了一些人氣和財源,還有做鬼生意,靠鬼營生的人,推出鬼屋行,鬼屋體驗等與鬼共舞的遊樂節目。相比傳統的 “trick or treat”,這幾年許多家長 因安全的考慮,不太放心孩子們黑燈瞎火的去登門要糖了,倒是看到十幾歲的大個頭孩子三五成群,裝神弄鬼的,手提一大如枕套的口袋挨家挨戶討糖。有時一開門,猛地一見一群大黑鬼,還真嚇人,以為是打劫的來了,趕緊的抓把糖送走了。想起很多年前一波一波,一群一群的小不點兒,戴著小兔兒帽子,拖著小狐狸的長尾巴的小鬼樣兒,一路唱,一路說笑,一路樂嗬著來到你家,齊聲叫著 ““trick or treat”, 隨即我就會每人給他們一大把糖,他們又唱響鄰居家的門,一路要下來的糖,幾年都吃不完。多可愛,有趣兒,哪裏是鬧什麽鬼,那完全是給你送樂來了,而現在我已很難再感受到這種孩子們節日的樂趣了。深秋的雨夜,陰森暗淡的街燈,空寂清冷的街道,影影綽綽的鬼怪出沒遊離,哀嚎哭叫,令人瘮得慌,它真的讓我想到了幾十年前外婆家院子裏的一個鬼屋。
外婆家在城南的老街裏,說是一個院子,其實是舊時一所城南名宅舊居。舊時的城南是商業和文化經濟中心,也是古城最熱鬧繁華地方,許多達官貴人,巨商富賈都聚集在此,留有不少的名人的府第花園,舊居故舍與會館。不知外婆家老房子的舊居主人是舊時的什麽名流名仕,從它的多進穿堂式的結構和格扇門的雕飾工藝就可以看出昔日故主家世的名門望族的旺盛家道。當年的五進套居,一進門廳,二進轎廳,三進正廳,四進五進為內廳,進進都是木質的格扇門,和合窗,鏤空的雕刻,疏密有致,有竹節高升,福祿壽喜,八仙過海等圖樣。曆經世代的時政變遷變革,從前的獨家五進套居早就成了十幾戶人家的大雜院了。記得兒時常去外婆家,看見井邊上有間破舊的矮房,門永遠都是緊閉著,一扇小木窗沒有玻璃,隻有泛黃的紙糊上,白天從外往裏看不見,但是聽得見裏麵有動靜,晚上就看見裏麵透著昏暗的光,飄渺不定,忽悠閃爍的燈火,伴有人影晃動,那燈源不像是電燈,我猜是蠟燭或是煤油燈。那時總是好奇地想知道裏麵住著誰,可是大人們總是說:小孩別打聽,知道了要晦氣的。小時候也不懂什麽晦氣不晦氣的,但是大人神秘的眼神和詭秘的口吻,告訴我小黑屋裏一定藏有不吉利的秘密。心裏就把它想成鬼屋,越是這樣想,就越是想看看裏麵的鬼。
外婆家的院子裏有口老井,井台的青石經歲月磨礪的光亮圓滑,井口圈一道道井繩的輒痕也像是水磨石衝洗出來一樣的自然光溜。老井看似滄桑老態,可是依舊保存完好。站在井口深看下去,一汪清澈的井水清晰地映出倒影。 井邊磚木結構的老房子和古井相互襯托,整個院子裏人家的生活用水都依賴它,每天家家戶戶的阿婆,阿嫂們都在這裏汲水洗衣,洗菜,客客氣氣的在一起,說說笑笑,熱熱鬧鬧,家長裏短的邊洗邊聊,古井也成了她們小院子生活的社交點。居民們在這裏其樂融融,日子過得淡雅恬靜,歲月也伴隨其間沉穩流過。然而小黑屋的紙窗就在井旁,一紙之隔的世界裏卻是寂靜黯淡的。低矮的窗沿比井台高不了多少,人們甚至隻要半蹲就能與之齊平,倘若紙窗一打開,屋內的陰森和沉寂會立刻明亮和喧鬧起來,但它依舊緊閉,依舊對我保持神秘,好像刻意隔離人世。那時我就想是什麽人會這樣拒絕光鮮的明亮的生活? 有一天,我忍不住對著紙窗吼了一聲,裏麵仍然了無聲息。井上的一位老阿婆趕緊捂住我的嘴,說:“死丫頭,不能瞎喊的”。我就問那阿婆,那黑屋裏到底住著什麽人?老阿婆四下大量無人,小心低聲對我說:“她是李姨”。我問她李姨是誰,她就說:“李姨就是李姨了,不要打擾她,夠可憐的“。老阿婆的話隻告訴了我李姨,隻知道李姨是可憐之人,可是李姨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要過這樣見不得人的生活?在我心裏還是一個迷。
外婆家的老房子沒有現代公寓的廚衛獨立設施。每一進的兩戶人家的門廳,走廊還有院子裏的天井都是公用的。雖然有限的空間很擁擠,特別是堂屋,其實就是他們的廚房,堂前青石磚地拖洗得清亮清亮的,每家的灶具,廚具等壇壇罐罐,碼放收拾得的幹淨利落, 一家一個排放擺設風格,每戶人家格守自己的小天地,和睦相處幾代人,最大限度地體現他們的公益心。十幾家房客到了傍晚炊煙升起時,飯菜飄香四處,流溢彌漫整個院落,令人讒涎欲滴,胃口大開。那時天色已黑,人們正合家共進晚餐,井台上空無一人,我突然覺得要飯前空一下小腹,我知道解決一個小方便要跑到院外200米遠處的公廁,就趕緊出了進門,正準備穿過天井,突然被鄰家的強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悄聲對我說:“別跑,井上有鬼”嚇得我立馬哆嗦起來,還真隱隱約約看到一個黑影蹲在井台邊洗著什麽。我怯生生地問強哥,那是誰?怎麽黑燈瞎火的才來用井水?強狡狤地笑著說:“她是井裏的鬼”。不知怎麽的,我即刻就想到了李姨。就問強哥:“你說的井鬼是不是就是李姨?”強哥詫異地看著我說:“你也知道李姨?“我說:”聽老阿婆說起過,就是沒見過長什麽樣。“強哥說:”要不要帶你去見見她,她可長著一張綠臉,一對撩人的眼睛能盯著你一夜走到天明,還有雙細長的利爪。她總是天黑時才到井上來,你說她是不是井鬼?“我那時隻是個天真幼稚的小女孩,可是我知道這世上根本就沒什麽鬼,我執意要去看李姨,強哥硬拉著我回去了。吃完了飯我又溜出來,但是李姨不在了,那小黑屋的鬼火又忽忽悠悠地閃爍起來,那天晚上我好幾次想推開李姨家的黑屋門,最終也沒能越過自己心裏的膽怯,隻好作罷,心裏還留有那個黑屋井鬼的謎團。
後來我上了中學,來外婆家越來越少了,也就越來越沒機會看見李姨了。小黑屋還破落地萎縮在井邊,屋外的牆根因常年浸濕在井水裏,青苔爬滿半截了牆,屋體門窗朽木殘破,檣灰漆麵斑駁。紙窗還是紙窗,好像永遠也沒人捅破它,整個小屋就被人遺忘,遺棄了。也許是日子長了,我漸漸長大了,慢慢的從大人那裏知道了李姨是個四類分子,長期被拘禁管教,受歧視受打壓。但那時我隻知道四類分子是牛鬼蛇神,說他們是鬼那是用詞恰當的。後來有一天我覺得自己不是小孩了,應該不會有晦氣沾生了,就忍不住問外婆:“他們說的那個鬼屋裏住著的李姨是誰,是四類分子嗎?”外婆長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什麽四類分子啊,李姨解放前是有錢有身份的人,她是李宗仁的幾姨太太。“我頓然失語,那是怎樣的顛覆啊,人上人怎麽就成了鬼中鬼了。再後來,我有機會見到了李姨,印象中的她,優雅而柔美,中等勻稱的身材,鴨蛋型的臉上一雙大眼深邃,淡定,皮膚白潔細膩,行動輕柔穩健,說起話來慢條斯理,舉手投足,言語傳情之間盡顯名門閨秀之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