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麻將癮
悅林 10/2010
今年五月初,我正在杭州西湖邊上林彪住過的一個賓館裏參加一個來自世界各地的華裔女性的聚會“相約春天”。行程滿滿,難得查電郵,一開信箱,才得知咱南加州的後院也熱鬧非凡。 C 妹妹給大家發了一條絕妙的通告,聲稱“手癢治療中心”開張了:
“ 手癢治療中心真心誠意地邀請各位有手癢症狀的姐妹們及其家屬,於今晚飯後來本中心接受治療。本中心備有茶點、水果,等待治療者有各種娛樂雜誌可翻。切記不可看書(輸),因為看書(輸)有可能造成在治療的過程中心情變差 , 手癢情節更嚴重 , 以至不能自拔。一旦染上手癢症是很難根除的 , 光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毛主席說的好 , 群眾的力量就是大。一個星期一次的治療是遠遠不夠的 , 手癢嚴重的還可於星期六、星期日到其它中心複診”。跟帖很多,類似於“謝謝治療中心對我們手癢病人的真情召喚。我們強烈要求參加第一個療程的治療” …… 等等。
我要給 C 妹妹的幽默感記上一筆,或幹脆給她多算幾枱吧,算“杠上開花”的台數怎樣?
我們的“手癢治療中心”通常在周末晚上“營業”,時間固定,地點卻不固定。周五周六的傍晚是最忐忑不安的時候,不知這個周末去誰家?誰會牽頭打一圈電話?有幾個住在 30 邁以外的姐妹等這個電話等得好不焦急。早出門會塞車,過了高峰期開車,好不容易趕到了,卻已沒位置,要排隊等別人下莊。來回一兩個小時的車程,打不上兩圈,那個手癢嗬。
這裏好像有個無形的組織,將這個“中心”有序無序地進行著,輪流坐莊。有一次我提議,幹脆把一年的時間表都排出來,不用每周商量,或者要搶來搶去。但是我猶豫了,沒去安排這事,內心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不要成為麻將婆。
女兒有一次對我說,“媽咪,你不會成為麻將婆吧?”我說,“不會,我們是打著玩的,不會上癮”。“麻將婆都是這樣開始的”,我不得不佩服我女兒了,她怎麽這麽有遠見呢,真是一針見血。我肯定是上癮了,要不然怎麽這麽盼著過周末呢?還時不時地召集姐妹們來家裏“開會”,水果點心伺候著,熱茶涼飲備著,等待門鈴時的那個興奮,絕不亞於宴請賓客,在家開 party 。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我在小學、中學階段,因為媽媽打麻將,不知跟媽媽吵過多少回,那時的媽媽一再地向我解釋,“與我玩的都是正經人家,我們隻是玩玩,不是賭錢”。我忘了當時我是怎麽說媽媽的,大概是責怪媽媽不讀書不看報,隻顧著賭博。我依稀記得母親經常被我氣得偏頭痛發作,幾天臥床不起。時隔幾十年,誰也料想不到,受過高等教育、曾被評為省級優秀教師、崇尚西方文化的我,漂洋過海,來到美洲新大陸,留學讀博、打工、創業、經商,那個根正苗紅,一路的優秀模範。就在我要紀念自己登陸美國 20 周年之際,我能引以為傲的,卻是我的“麻癮”,與當年的母親一樣,戀上這方城之戰。
朋友圈裏有一位 T 妹妹從來沒摸過麻將,眼看著我們玩了幾個月,她堅持著,不玩麻將。但是,不知怎麽鬼使神差的,有一次,她居然也上桌了。天生麗質、聰敏伶俐的她,經旁人稍微點撥一下,居然就會了。快到午夜時,女兒困了,催她回家,可是在麻將桌上,不是你說要回家就可以回家的,遊戲規則很嚴格,要一圈坐莊下莊,而且還要有替補的人才可以,若是“三缺一”,你根本走不了。她女兒在邊上,拉著她的衣角,用英文很嚴厲、很憤怒地說,“你怎麽跟 Daddy 一樣上癮了呢! (You are addicted just like Daddy ) ”十來歲的女兒開始訓斥媽媽,多象當年的我呀。別人可能不留意,大家很投入,很專注於正在緊張地構築中的“一條龍”, “大三元”、或者“混一色”,我卻有被刺痛的感覺,我有一種隱隱的負疚感。如果哪一天, T 妹妹也上癮了,我怕是逃脫不了這個責任的。
我曾經很想讓這位姐妹跟我們一起玩,不要讓她一個人落單。我們這麽多年都在一起 party ,一起旅遊、一起打球,現在其她姐妹都學會了, T 妹妹一定不能被邊緣化。她也表示,“我就是要體會一下,這個中國的國粹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打牌時,很嚴肅,出牌很慢,大家也不敢催,對新手是有耐心的。她一言不發,一張一張地出牌,卻屢屢犯衝,幾圈下來,她說,“我還沒有體會到其中的樂趣。”
First come, First Serve ,先到先得,麻友們搶位置時的可愛,重現了童年時擺家家的認真勁兒。姐妹們堅持以一個 quarter 作為籌碼計算單位,我們的原則是不可以玩大的,也就是說我們要堅守在遊戲、娛樂的框架之內。於是我們以“ quarter 黨”自居,在遊戲結束要算賬時,一個 quarter 一個 quarter 的算,親姐妹明賬目,絕不含糊,我們嚴格地執行分文不差的精確性。有一天,平常在另一個圈子裏,玩 Dollar 的哥們可能是三缺一,在我們邊上晃著,想拉一個姐妹過去, W 妹妹義正詞嚴地說,“誰叫你們玩大的,現在沒人跟你們玩,我們寧可排隊等著,也不跟你們玩。”
童年時沒玩夠的這些姐妹們,誓將玩性進行到底。沒日沒夜地為了孩子操勞了十幾年的這些媽媽們,此時此刻象脫了疆的野馬,放下孩子和老公,讓自己完全沉浸在方城遊戲的虛擬世界裏,春夏秋冬,鬆蘭梅竹,天馬行空,遊刃有餘。 J 姐姐喘氣深呼吸了那一定是聽牌了, P 姐姐哼歌時會有大牌在醞釀中, C 妹妹連出兩張一樣的牌,她棄胡了 …… 心跳加快,耳根發燙,隻差一張牌就是“哩沽哩沽”,緊張、驚奇、遺憾、惋惜、痛快、高潮、鬱悶、低沉 ……. 各種感官的跌宕起伏在此演繹著、變化著,說是心驚肉跳、驚心動魄一點都不誇張。我要帶上血壓計將每人的心跳和血壓測一下,做個記錄和比較一定很有趣。如心髒功能較弱或血壓偏高的人可能不適合於參加這種遊戲。
圈裏的 M 先生與我老公私下裏說,我們倆堅持住,不打麻將。 H 先生則說,自己容易上癮,所以凡是會上癮的東西都不碰。我老公喜歡寫作和網絡論壇, M 先生業餘拉拉小提琴。有一天,我老公說,美學書上說了,藝術在本質上和遊戲沒有什麽兩樣,都是人們過剩精力的宣泄。所以我家是他在網上漫遊,我在方城裏轉悠,各自精彩,互不相幹。
盡管老公以尊重大家的嗜好的態度,盡量包容,笑納百川的樣子,可我很明白他心底裏實際上是覺得自己的寫作愛好是高於麻將,他膜拜文字,覺得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東西可以名留千史,而麻將多打一盤和少玩幾圈是沒什麽區別的,都是重複無聊的玩意兒。我想拉他下水,安排美女麻友手把手地教他,他也幾次試著坐在邊上看大家玩。好像不奏效,不入他腦子。
我承認連文盲打麻將都可以玩得風生水起,所以我也同意藝術是人類高級機能的消遣、遊戲是人類低級機能的出路的說法。藝術給人美感,遊戲給人快感,畢竟能創作藝術的是少數人,我們普羅大眾隻能在簡單的遊戲中享受感官的快感。
畢竟是讀過十幾年書的人,我很好奇,很想探個究竟,遊戲和藝術、遊戲和賭博之間,我們到底是否能把握好、能否遊走於邊緣而堅守住最佳的準則和尺度?我好奇,翻了翻幾本書,不敢掉書袋,隻引用德國哲學家席勒的一段話,來給我們這些麻友打上一劑強心針,他說,“隻有當人充分是人的時候,他才遊戲;隻有當人遊戲的時候,他才完全是人。”
所以,姐妹們,別掙紮了,該遊戲時就遊戲。一周不就限定在周末那兩三個小時嗎?其餘的時間你照樣可以去和高曲寡、相夫教子、商場拚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