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林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正文

邊走邊寫,平生就愛寫作(為老公寫的一篇跋)

(2013-11-18 13:09:07) 下一個
老公把將要出版的新書目錄初稿發來,我的名字被赫然列在“序”的作者裏。我驚慌了,我的“碼字”水平怎能為一本三十多萬字的作品集寫“序”呢?頂多寫篇小文,塞在某個章節作個插曲。我寫東西天馬行空,即興隨意,理論性不夠,絕不敢當。後來他說,別有壓力了,你可以的,或者寫個“跋”吧。

我查了查,什麽叫“跋”。“百度百科”曰:附在正文之後,即後序。繞來繞去,原來還是序文,隻是放到書的後麵,不那麽引人注意了。如此,我就不好推脫了,再不寫有點不夠哥們義氣了,人家可是幫我寫序,編書,足足忙了三個月的(見我的《微風細雨話天涯》一書後記),禮尚往來也得把這個“人情債”還了吧?

老公這幾年見縫插針,利用閑暇時間整理自己的學術論文、博客文字,還把一些泛黃難以辨認的舊稿拿出來,修修改改,找人打字,請援藏期間的同事、好友幫他編校。而我,每逢周末,必帶著母親去朋友家打麻將,順便自己也摸上幾圈。朋友問,老公怎不來玩?我說在家呢。在家幹嘛?改改寫寫,掛掛網,看看圖,自個兒玩著自得其樂呢。

魯迅說自己用別人喝咖啡的時間來寫作。老公說,搓吧搓吧,你們搓你們的麻將,我耕我的半畝園。有時我怕他一個人在家寂寞,便問他要不要跟我們出去,聊聊天、散散心?他也會跟著去,談天說地,從時政到八卦,天南海北亂侃一氣。嗓門高亢,嘎嘎大笑。酒足飯飽之餘,在嘩啦嘩啦的麻將聲中,找個沙發側身一躺就能睡一覺。有時拿出文稿,在上麵校對、修改。麵對文字,是他最安靜、最專注的時候。一支筆,一張紙,一點光線,就能把諾大一個活脫脫的“狂生”鎮住。

十多年前,朋友把我們拉到高爾夫用品店,在對高球沒有任何概念的情況下,讓我們各買了一套球具。這兩套球具至今躺在我家書房裏,沒人把玩。後來我有很多次機會和場合,想讓老公把高爾夫球學會。我說女生怕曬,不去打,對男生來說這是最健康、最能顯示男士風度的了。走在陽光下,聞著青草的氣息,那白杆配綠地的瀟灑,多讓人迷醉啊。可是,這種讓無數男士著迷的運動,對他不起任何化學方應。

我的無數次苦口婆心都白搭,有時無奈,有時生氣。突然間我開竅了:也好,天底下沒有比寫作這個愛好更省錢的了。拿筆杆子的,不就是一支筆,一台電腦嘛。人家打球每天都在消費,教練費,場地費,會員費,都是錢,還要把全世界的綠地打個遍。喜歡攝影的要買鏡頭,換設備,不斷更新技術,特別花錢。畫畫的到處寫生,油畫材料都很貴。

這麽一想,我忍不住竊喜。寫吧寫吧,繼續努力!既能著作等身,名留青史,又能節能環保,潔身自好。女兒反對高爾夫,說高爾夫不是一項好的運動,破壞樹木還把地價炒高。你爸不去破壞樹林,最多糟蹋一些紙張。所謂的“作家”、“作家”,也就是天天“坐”在“家”裏的那個人。要是這個老公迷上玩古董車或者帆船之類的,我們家肯定要破產了。

老公讓我幫他取個英文書名,說中文書名有了,“橫看成嶺側成峰”。我希望他換個簡單明白點的,我都看不懂,別人怎麽辦。他說,你不懂自然有人懂。對這怪怪的書名很固執。你說人家大文豪取的書名如《城堡》、《金色筆記》、《老人與海》、《百年孤獨》,多簡單明了,還得諾貝爾獎。你這七個字兒的書名,別人記不住啊。

我把這個想法呈給我的研究生導師王教授,老公說王老師可是中西合璧,他一定明白,自己還加了“注”:“橫看成嶺側成峰:多角度,多視點,多題材看世界,寫世界,得出不同結論和相異觀點的意思。”幾天後,王老師把這七個字的出處和英文翻譯發來了:

           “我在美國出版的宋詩詞英譯Song Dynasty Poems (1985) 中譯了這首蘇軾的《題西林壁》。譯文共十二行,譯這一句用掉了四行:behold this world horizontally / and it appears all ranges / or stare at it vertically / and peaks scrape the clouds 引用這一句詩為題,讀者必定由此一句詩聯想起整首詩,而這首詩的歸結是:主體無法認識客體,因為身處其中。不過根據儉美的提示,此題是要表示作家的主體,多方位、多視角、多層麵、多載體地認識這個世界,從而使寫作色彩紛呈,不拘一格。”
 
王老師的這封來信不是給他的怪書名背書了嗎?難怪他那麽執著,不說我孤陋寡聞、學識淺薄就算客氣了。於是我不再對這個書名發表意見。英文書名被擱置了好久,一直到出版公司要申報國際統一書號了,我才認真琢磨,覺得不能直譯這句詩,還是從老公愛好寫作到了偏執的特性來翻譯較妥。我在一張白紙上寫了一堆英文書名,征求了身邊講英語的年輕人的意見,最後確定“Walking & Writing: A Collection of Stories & Essays”為英文書名。“邊走邊寫”代表他的愛好、執著,也代表他人生的閱曆,一路走來,從來沒有停止過寫作,副標題直表該書囊括的各類文體和作品的多樣性。

老公從小與祖母生活,父母在外地工作,他給爸媽寫信,兒時的家書被他父親收在傳記中;高中畢業插隊期間的日記被他改編成小說、散文、報告文學等發表在雜誌上;後來他遠赴西藏教書,我在哈爾濱讀研,我們天各一方的兩地書就是他寫《布達拉宮的金頂》一書的素材;來美國以後,置身於英語世界,他身上唯一擅長的漢語寫作頓時失去優勢,去打餐館都被認為不合格。與外界格格不入,內心無比失落,但又不能頹廢,各種感受和衝擊刻骨銘心。此情此景,還是寫作支撐了他。他在《美洲文匯周刊》連載三年的“我和女兒在美國”係列紀實文章打動了很多感同身受的新移民,讀者的認可和反饋鼓勵了他的寫作信念。

洛杉磯華語媒體的繁榮和發達為老公在美國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最佳的轉機。中文日報好多家,免費周報滿天飛。他跑商家拉廣告,做采訪寫報道,既可賺錢養家又能磨練他的文筆。最令他激動的是,他的文字幾乎不被刪減和編輯,馬上見報。看著自己的手書變成白紙黑字的鉛字,他會捧著報紙一字一句再讀一番自己的文字。捧著油墨清香發癡沉醉的興奮勁兒是別人很難體會的。《美國加州華裔名人列傳》(後又在此基礎上整理成《美夢成真》再版)一書在一百多位洛杉磯華商和朋友的讚助下出版了,那是1996年,是他來美打拚的第四年,這是他在美國出版的第一本書!中文寫作不光是他的愛好和特長,還能幫他在美國安身立命!

老公膜拜文字,堅持寫作,夢想著這輩子能夠著作等身。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這個願望在一個漢語不是母語的英語國家裏幾乎要實現了。後來陸續出版的幾本書被中國幾家權威出版社看中,出版發行。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他這個不諳英語,隻會用中文寫作的人,卻表達出一種霧裏看花的“距離美感”。洛杉磯郡的公立圖書館收藏了他的幾本書,美國國家圖書館的目錄裏也有了他的書目。

聽別人講自己精彩的生活經曆,老公都說:“記下來,寫出來。”他鼓勵每個人寫文章,然後出書,他以為每個人都如他那樣喜歡寫作,擅長寫作。寫作是要經過長期的日積月累,或天賜異秉,或專門訓練,才可以下筆如有神助。對很多人來說,說話容易落筆難。你“會打字”與“你會寫作”之間還是有天壤之別的。不寫文章很難辨別文字功夫的深淺和駕馭語言能力的高低。

從這本集子裏可以看出,他從創作型的小說、報告文學、散文、雜文、遊記、詩歌,到理論型的學術論文、文藝評論、影評、畫評等,各種文體都能駕輕就熟,遊刃有餘。近幾年又因工作關係,老公轉向應用型的科普文章、廣告文案、網路博文,等等,從題材和體裁方麵都呈現出豐富多樣、精彩紛呈的喜人景象。

寫作之於老公就如他的“Life”。“Life” 這個英文單詞如果翻譯成漢語,須有三個意思才能準確表達:就是“生活”(Live with)、“終身”(Lifelong) 和“生命”(Life)。如果把寫作從儉美身上切割開,他會說自己什麽也不是,什麽也不會。他不修邊幅,不懂時尚,他不會廚藝,不好運動。正如法國作家、哲學家、存在主義鼻祖薩特在《文字生涯》一書中所說,“我一直寫作。我不幹這個幹什麽?”

我開玩笑說,你不是在北京、上海、西安的圖書大廈搞過簽名售書嗎?在那浩渺的書海裏,多你一本,少你一本根本沒人在乎!世人的不屑影響不了他對寫作的偏愛與堅持。老公曾因生病,撂下筆杆數年。不寫作、不看書的那些日子裏,他茫然虛空。“活著有什麽意義”的問題困擾著他,對自我生命的價值和生存意義的懷疑咬噬著他。從生死邊緣挺過來的他,重新開始寫東西,每天能在網上修修改改,字斟句酌,無比充實和幸福。他又開始周遊世界,走到哪兒寫到哪兒。旅遊車的巴士上,他用手機“備忘錄”記下點點滴滴,回家後寫出長篇遊記。有人跟著他的遊記飛坎昆,遊阿拉斯加,走西歐看名畫。“邊走邊寫”(Walking & Writing) 就是他的Life!

“文化救不了世,也救不了人,它維護不了正義。但文化是人類的產物,作者把自己擺進去,從中認識自己,隻有這麵批判的鏡子讓他看到自己的形象”,薩特如是說。“文學之偉大,在於同這個世界分享一個作家之所知、所思以及他的悲哀和喜悅”,理論家何新將文學歸在美學研究的範疇內,並指出,文學藝術不是線條的美,不是色彩的美,不是空間結構的美,而是通過語辭的對稱錯落、韻律的和諧、思想表達的巧妙結構而實現的形式美。這就解釋了人類文明即使有了音樂、舞蹈、雕塑、建築等藝術形式,仍有文字藝術形式的存在的意義,老公對白紙黑字的文字藝術這麽著魔也就不足為怪了。
 
2013年4月18日寫於美國洛杉磯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悅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曉青' 的評論 : 謝謝曉青!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佩服。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