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別處羨慕著他人的生活,不見得是豐富的物質,大多隻是一種生活態度或方式。這些年無論在哪裏,總有些遠方的人,一些我不曾親眼見到過的人,他們用文字描繪出一種生活,這生活已經跟風花雪月無關,是關乎其它更重要的東西,這樣的生活令人向往,我於是常常幻想著另一種生活的空間,幻想著在那樣的空間裏我的生活會比現在更有意義,有更多快樂和值得紀念的日子。
但是表麵上,我一直驕傲著不肯承認我是在羨慕著他人,倒是巴不得自己的生活被別人羨慕著才好,以為那樣就會有滿足感,後來發現即使真知道有人羨慕著我的生活,也不能帶來滿足感,或者偶爾有一點滿足,卻也幾乎來不及仔細品味就已經消失了,有的時候甚至還會有一種心虛的壓力,因為知道自己其實沒什麽可讓人羨慕的,被人羨慕的部分恰恰是生活中的假像而已,而且很可能是文字掩蓋下的假像,因為我們很容易用文字去攀登我們達不到的高峰,或是希冀達到的高度。
人們的生活習慣多少是被這世代所左右和影響著的,僅僅幾十年前,網絡是未曾聽聞過的東西,我們的父輩生活的世代,尋得一生的知己或朋友的機會,大多隻能局限在所認識,所能觸及的小範圍人群中,除非他們中的個別人願意去遠方流浪,用足跡去踏遍五湖四海。
小時候偶然翻閱父親的大學同學錄,裏麵有句留言: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那是80年代初的事情,我年紀尚小卻立即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小小的心裏因著這句話竟有了浪跡天涯的衝動,到了90年代我自己大學畢業的時候,同學中依然有人這樣留言,那時候卻不再稀奇這句話,因為見它被太多人用過,心裏就覺得俗氣,彼時年輕氣盛,想的大多都是要標新立異的事。
到如今,網絡使得世上的大部分人真正是天涯若比鄰了,博客的出現更為我等草民提供了窺探他人生活的便利平台,很多人對此不以為然,他們很可能會說,博客不過是個體的一個家,為自己或疲憊或掙紮或快樂的心靈尋找一個釋放情緒的地方,是為表達或表述某種生活或情感而存在,窺探他人的生活不過是附加的作用之一而已,放眼去看,不是有很多人都在專心經營自己的博客,並沒有興趣去窺探他人的生活嗎?
但我不能否認,我的確借著博客窺探了他人的生活,並且欣喜地發現,某些時候有種被表述的生活或情感正是我多年來心裏一直期待的,就是一個遠方的人,一個和我有著完全相同的個性,思想,和情感的他人在過著另一種不同的生活,那種生活是我在夢裏盼望著自己可以過著的,這樣的人由不得我不去窺探和羨慕。
關於博客的精神有很多人給出過很多種解釋,我隻把它簡單理解為一種工具,我想它的本意隻是要給如我一樣的普通人提供一個自由表達個人生活,情感或是立場的大眾平台,所以我起初很有興致地把自己生活的一點一滴都記錄在那裏,但是到了一個階段,當我開始在意別人是否點評或閱讀我的文章並且因此要刻意去表達某種自己不曾熟悉的高尚情懷時心裏立刻就失了底氣,知道它的存在已經違背了我的初衷,從那時起便不大起勁自己寫博客了,反倒是專心地窺探起他人的生活來。
正是借著這樣的窺探,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翻開了某個博客,很快就發現這正是我一直以來在極力尋找的,那裏記錄的主人公的個性,情感,思想,甚至部分的生活都和我自己如出一轍,她也因此成了我在這網絡上尋得的一個知己,這知己是我自己在心裏單方麵承認的,她並不知曉,我無意去讓她知道,也不會巴巴地去對她說:“你所寫的每一個字都是我想說而沒有說出來過的,我知道你每天都在想什麽,因為如果文字真實記錄了你的心思,那麽那些文字就說明了一切,因為我很肯定那些文字的一筆一劃我都明白,所以我能比別人更知道你的心思和意念”。 網絡真好,它讓我如此輕而易舉就找到了一個知己,而在現實的生活中,大半輩子的時光都過去了,這樣的人卻一次也未曾出現過。
當然,一定有很多睿智的人會跳起來說:“你多大了,還這麽小兒科,找到知己又怎樣,沒找到又怎樣?你的生活會有不同嗎?”這問題我想過,對我來說,多少是有些不同的,因為我從中得到了某種樂趣,這就算是它的意義了吧。
我的知己文字優美犀利,詼諧睿智,是我萬萬望塵莫及的。我在驚歎中一口氣讀完她大部分的博文,心裏承認,原來天涯真有鄰居。終於在某個寂靜的夜晚,對著身邊唯一可以說話的木瓜開口述說我的心思:“我在網絡上發現一個人,別誤解她跟我一樣是個女人,我覺得我會跟她有數不盡的共同語言,要是她也生活在這裏就好了,閑暇的時候我肯定隻找她去聊天,因為她肯定最知道我,就如我最知道她一樣。”我一直拿木瓜當不解風情的書呆子,從未指望他能幫到我什麽,這次也一樣,不料他說出一個大真理來,我立刻就對著他刮目相看了。木瓜這樣說:“其實正是因為離得遠,不在一處生活,你才看著她哪哪都好,果然在一起了,沒準會失了很多好感,反倒有些不好了,倒是你不以為然的身邊朋友也有很多長處,關鍵是你有沒有用心去發現或是接納她們。”他這樣說我就明白了這是張愛玲所說白玫瑰和紅玫瑰的故事,大致差不離就這意思。
看起來我這不切實際的做夢者就得有木瓜這樣的實在人常常敲打,我記得自己常常抱怨他,說你不能隻管給我吃飽穿暖,跟喂豬一樣,我是個有靈的活人呀,請你也偶爾關心一下我的思想和靈魂需求好嗎?每當我這樣抱怨的時候木瓜都會哈哈大笑,說他其實很希望我真能像豬那樣快樂地生活,甚至應該比豬更快樂,因為豬還有一層擔心,怕哪天一不小心被人宰了吃掉,我就沒有這層顧慮,所以應該比一頭豬更有理由快樂地活著。這個觀點我心裏是完全同意的。但我們家真正像豬一樣快樂生活著的人隻有二寶一個人,他本來就是屬豬的,有一天我告訴他,他是豬年生的,所以屬豬,我以為他明白的,可是過了兩天他卻很不識趣地當著客人的麵直接了當地問我:“你那天說什麽來著?你是不是說我是豬生的?”,我對著客人解釋:“他的意思是他是豬年生的,小孩子說話不清楚。”,不解釋倒好,一解釋客人全樂了。
今早吃飯時問兩個兒子,10歲的大寶和4歲的二寶(木瓜已經去公司了):“你們說爸爸真的愛我嗎?”我知道這很無聊,我隻想知道孩子們怎麽想,果然孩子們異口同聲地說:“爸爸當然愛你了。”我再問:“何以見得呢?”大寶很不以為然:“要不然他為啥跟你結婚,還給你做飯吃,還聽你的話。”,我點點頭,心裏頓覺安慰,又轉向二寶,想聽聽他的意見,他向來是哥哥雲什麽,他亦雲什麽的主,果然他咂巴了一下嘴,鎮靜地回答我:“對啊,他還給你做好吃的,要是不愛你,就把你趕出去了。”艾,果然傷不起啊,這事我得忍住不能告訴木瓜,否則必定被他鄙視一輩子。
大哲學家,你怎麽講的都是真理啊。
是嗎?那就隔空握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