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此紀念一段往事，非褒非貶，僅僅是害怕忘記。
二十多年前，李三高一，倆個哥哥，李二上大一，李大讀大四，李三爹是NK大學的副教授，教英語的，李三娘是個普通工人，頗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爹娘在年輕的時候竟然是自由戀愛的，一次街邊的偶遇造成兩人一見鍾情，學識上倆人雖有很大差距，生活上卻是幸福和睦。二十多年前，沒有現在這麽多汽車，空調，五月份天氣還不是太熱，很多小學生都是到了六一這天才把長褲換成短褲，中學生基本都是到暑假才換短褲。那時候的學校也很少有晚自習，一般下午3點40就放學了。李三酷愛打籃球，每天放學都要在學校打球直到傍晚才回家，不過最近一周，下課鈴一響，李三就衝出教室，騎上自行車回家。不再迷戀籃球，用他的話說就是，回家有熱鬧看啊，太過癮了。李三家在NK大學裏麵，那個年代還沒有商品房，學校的老師基本都是住在學校分的房子裏，房子也都是在學校裏麵。
穿過一堆花花綠綠的旗子，李三來到了NK大學小禮堂前的廣場上，場地不大，人很多，顯得有些擁擠，廣場四周的圍牆和告示欄上都貼著各種顏色的海報和標語，有些海報上配有漫畫，有些上麵完全都是打油詩，李三最喜歡的就是這倆種，他對那種大段大段的文章不太感興趣，看不懂，看著累。“XXXX，治國無能，貪汙腐敗，數他最行”，這樣的文字，李三最喜歡，簡單易記，轉天上學也好念給同學聽。廣場上搭起的高台上，有幾個學生站在上麵，用大喇叭喊著話，李三基本上聽不懂他們到底在喊些什麽，但是每當他站在這廣場上，都有一股子興奮勁，那種興奮的感覺讓他隱隱聯想到初次射精的快感。廣場外還有不少學生分散在四周的路口，向路人發著傳單，傳單大多數倒是用各色紙油印的，很多圍牆上的漫畫和打油詩也都印在上麵。這個也是李三和他同學的最愛，，李三每天都要收集不同的傳單轉天帶到學校分給朋友們。
“小三子，這邊。”一個中分頭的年輕學生揮動著手中的傳單衝著李三大聲喊著，
“張哥，你不是說跟我二哥去北京嗎？怎麽沒走？”李三擠過人群回應著，
“準備些東西，今晚上過去跟他們匯合。”
“還是你們這些大學生好，都不用上課了。有新的嗎，給我幾張”李三羨慕著說道，
“小孩子懂得什麽，我們是為了國家的興亡前途罷課的。”張哥一邊說話一邊遞給李三幾張花花綠綠的傳單。
“起，你不就比我大三歲嗎？你接著發吧，我去那邊轉轉”，李三扭頭向廣場雕像方向走過去，嘴裏嘟囔著。
雕像旁邊就是新起的高台，幾個女學生在台下幫著發發傳單，維持秩序，李三過去看了看，沒什麽新鮮的，擠出人群，騎上車回家了。
李三娘和那個年代的多數的工廠女性一樣，勤儉幹練，在家裏總有幹不完的活計。四十多歲，幹瘦幹瘦的身體，及耳的短發，嗓門大的足以讓街坊四鄰都聽見她在說什麽，在這個以知識分子為主的居民區裏，反而有些另類。李三剛打開家門，就聽見他娘在廚房喊他
“仨兒，我今天上晚班，你給你姥送飯去吧。”
“哦”，李三走到廚房，拿起他娘弄好的飯盒，“媽，我爸他們啥時候回來？”
“後天吧，你爸說了不多待，看看你大哥二哥就回來。”
“他們多好，都快一個多月沒上課了，我們學校二三年級的也有打算罷課的。”
“那哪行，你們還是小孩呢，你們懂什麽！我可告訴你，你可別跟著摻和！好好給我上你的學！”李三娘瞪了他一眼，大聲嗬斥道。
“我二哥不才上大一，你怎麽不管他！”
“你上了大學，我也不管你！我誰都不管了到時！趕緊給你姥送飯去，晚上你就在那睡，帶上書包！”李三娘扔給他一個網兜，扭頭繼續忙活去了。
李三的姥姥家離他學校不遠，他之所以沒有跟大多數的學校子弟一樣在校內附屬中學就讀，主要是家裏為了讓他能離姥姥家近點，他打小一直跟著姥姥生活，直到舅舅退伍回來後，才開始回自己家裏住，這倆天他舅舅出差，李三就負責在他娘沒空的時候照顧姥姥。舅舅不在家時，李三還是很喜歡住在這邊，姥姥歲數大，耳聾眼花，沒人管他，落得開心。另外的原因是住在這附近同學很多，其中還有李三暗地裏喜歡的女生。
“仨兒，怎麽他們都舉個二啊？”姥姥看著電視問，因為耳聾，說話聲音特別大。
“那不是二，是V，是勝利，victory！”李三笑著回答，“這是英語，姥姥您不懂就別問了，吃完我收拾了？”
“嘛胃垂？吃完了，拾吧！”姥姥對電視的東西也不太感興趣，隨口應了應，不再深究。
“姥，快看，有哥誒！”，李三盯著電視，忽然叫了起來，“姥快看啊！”
“老大和老二！他倆怎麽也上電視了？”在電視看到自己的外孫子，讓姥姥既開心又疑惑。
“他們也去北京參加遊行了，走了好幾天了。”
“遊行幹嘛？你大哥舉個牌牌，他們也都舉個二！”姥姥看到外孫，產生了了解電視裏麵事情的興趣，“他們都不上課了？”
“他們罷X課好些天啦，我爸已經去看他們了，那不是二，是V，是V”李三大聲對耳聾的姥姥吼道，
“人人舉個胃幹啥呢？”剛才的新聞結束了，姥姥看不到外孫，注意力也就不在電視上了，“仨兒，你媽怎麽沒告訴我呢？老大老二啥時候回來啊？不上課瞎折騰啥！電視上那些學生都不上課啦？”
“姥您不懂，他們是為了民主，自由。不跟您說了，我去找同學做功課去，您一會兒早點睡，別等我了。”李三不等姥姥回應，邊說著話，拿上書包跑出去了。
“黨和政府的領導人在多次講話中肯定了廣大同學的愛國熱情和善良願望，但目前事態在進一步擴大。有些事不以人們的意誌為轉移，希望同學門用冷靜、理智的行動，讓時間和實踐對學潮作出評價。”今天的新聞重複播放著某人的講話。
“李磊，帶新的沒有？”一隻手拍在正騎車的三兒肩膀上，
“pig，你來的挺早啊！”三兒感覺到那隻手的豐潤，頭都沒回
“找倒黴是吧！”被稱作pig的是三兒的同班同學王剛，白襯衣趕不上他肥胖的速度，雖然一個扣都沒係，仍然緊繃繃地固在他身上。個頭不高，騎了一輛24的小車，左手用力地扒著李三的肩膀，“頭裏小花園停會兒，有新的先給我幾張。我這也有貨”
早上七點多的小花園，隻有幾個老大爺正在做甩手運動，這是那個年代很多離退休的老年人喜愛的晨練項目之一，看著眼前兩個學生模樣似的年輕人蹲在長凳上吸煙，都露出憎惡的表情。
“大爺，看你媽嘛那，甩你的手起吧！”王剛對著瞪他的大爺吼著，
“別理那幫老頭，這幾張給你”李三整理著手上的傳單，時不時吸上幾口，“你爸現在夠高級噠，都抽鬱金香了！”
“這是我們門口一個大哥給的，我爸能抽上飛仙就不錯了。”
“你們家不是剛買錄像機了嗎，別裝窮了！”
“那還是我爸托人費了老大勁買著的，還借了好幾個親戚的錢，對了，明下午別上課去我家看錄像吧！”
“明再說吧，一會到學校再看吧，快遲到了”李三碾滅了煙頭，把趿拉著的條便鞋跟提上，起身催促著。
早自習上，三兒和前後坐幾個同學，看著傳單，一邊討論著昨天新聞看到的事情。
“我昨個新聞聯播看到我大哥二哥了！”三兒興奮地說著
“李磊，我昨天也在電視上看到我姐和她的同學了”前排一個女生聽到他們的談話，扭頭轉過來衝著李三說了幾句，
“她們是前天去的北京，你哥他們哪天去的？”
“呃，也是頭些天”李三不敢正麵這女孩，臉莫名地紅了，小聲答道，
“哦，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一起回來，他們都是NK的吧”，這女孩紮著馬尾辮，有張很標準的瓜子臉，眼睛很大，直視著李三，
“趙荔，怎麽你姐也去北京啦？”幾個女生聽到趙荔加入了談話，也都找話題聊開了，李三才覺解脫，這女生是李三一直偷偷喜歡的，幾乎沒怎麽跟她說過話，李三不敢跟她說，也不敢讓別人知道，連朋友都沒提起過這事，今早趙荔主動跟他講話，讓他隱隱開心之餘，覺得有些害羞。
這種微弱的幸福感讓李三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糊裏糊塗地混了一天，直到放學。
李三推著車走出車棚，正要騎，看到趙荔推著車跑了過來，李三連忙停下，疑惑地看著她，
“李磊，等我一下”趙荔跑的微微出了汗，李三強忍住給她擦拭的衝動。
“李磊，你是回家嗎？我去我姐宿舍拿點東西回家，咱們一起走吧。”
“恩”李三不知道說什麽，臉又紅了，
五月中旬的下午，天氣微熱，趙荔把脫下的夾克放到車筐裏，李三從她的襯衣隱隱看到了內衣的輪廓，暗地裏高興了一下。
“李磊，你知道高二張凱他們這倆天在學校內串聯罷課的事嗎？”
“嗯，王剛跟他們很熟，聽說他們這倆天要罷課去參加遊行。”
“你參加嗎？”，“不去，讓我媽知道非得打折我腿！”
“霍，你媽夠狠的，對了，你跟王剛關係不錯對吧？”
“恩，怎麽了？”
“內個，三班的賈華總在我回家的路上堵我，你能讓王剛跟他說一下嗎？他挺怕王剛的！”
“敢劫我們班閨女，活膩味他了，不用王剛，明天我幫你收拾他！”聽到喜歡的女生被人欺負，李三的臉不那麽紅了，說話聲音也大了，底氣也足了。
“沒看出來你也挺厲害的，謝謝你！”趙荔挑了挑大指，“對了，咱們一起去主樓禮堂那看看好嗎？”
“恩”李三自然是不會拒絕。
主樓外依然是人山人海，高台四周圍滿了人，台上一個頭纏布條的男生正在激昂的演講，台下的人群時不時呼應著口號。李三和趙荔在布告欄上看新張貼的大字報，上麵的打油詩和配的漫畫插圖逗的二人哈哈大笑。他們身邊有兩個學生一個挑著瓶子，一個挑著竹簾四處轉悠，每到一處人多的地方，就引來歡笑聲和口號聲“XXXX，XXXX”，“XX,XXXX”聲音喊得山響。
倆人看的有趣，就跟著這倆個學生四處轉悠，李三也不時搜集著新鮮的傳單，趙荔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感覺什麽都是新鮮的，不自覺地拽住李三的袖口跟著他到處跑，李三心裏暗爽，臉上卻忍著笑意，不停給趙荔講解著自己這幾天所見所聞，直到天色漸暗，二人才分手各自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