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門被推開，推門的人用的力氣很大，咣當地聲音把李易從回憶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深呼吸幾次後他從床上坐起來，扭頭看看是不是是同宿的同學。
“哥，你回來啦！”語聲很興奮，原來是三兒。三兒毫無顧忌地撲到大哥的床上，摟著大哥前後搖動，絲毫不像一個高中生。
除去姥姥，三兒最親的人就是這個大哥，他家因為孩子較多，三兒出生後沒多久，就由這個比他大六歲的哥哥帶，一直到上小學他住到姥姥家為止。和二哥的感情雖然也不錯，但是遠遠無法和大哥相比。
家長們都要上班忙工作，家裏的很大一部分活計都是李易在忙活，過往的年代裏，家裏的長兄或長姐都要比弟妹們更多的負擔起家務，在小的心目中，與父母親沒有太大區別。因為有一段年齡差距，李易對自己老兄弟的疼愛也比李林要多得多。
憂傷的心情隨著三兒的到來衝淡了許多，李易也很開心地抱著三兒的腦袋搖晃著。
“小三兒你怎麽跑來了？”
“今天是周六啊！”三兒脫離了大哥的懷抱，多動症般地翻動著李易的書桌，“哥你又聽這歌了。”
八十年代，自己家有條件洗浴的在這個國度是極少數，孩子們基本都是周末才洗一次澡，多數都是去父母的單位浴室。每到周六，三兒都會來大哥宿舍拿洗漱用品去洗澡，李易看了看牆上的日曆，才發現今天是周六，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日。
“哥，你怎麽回來了，二哥呢？”三兒邊把玩著磁帶盒邊問道，
李易不知道如何回答兄弟的問題，“呃。。。。，老二還要過幾天吧。。。”
“昨晚的電視播了廣場學生停止絕食的消息了！”三兒感覺到哥哥精神狀態的異樣，“哥，你出什麽事兒了？”
“昨天的電視？幾點？”
“九點左右吧！”三兒不知道哥為什麽對時間這麽感興趣，“二哥為什麽沒跟你回來？”，他繼續追問著。
‘九點！他們可真及時！’李易心裏核對了一下昨天在廣場上的時間，冷笑了一聲，“三兒，有些事兒大哥很難給你講清楚，你二哥估計要晚一些，他還有些事要做。”
“哥，二哥沒出事吧？”三兒上午那種不安的感覺又浮上心頭，“我們學校昨天幾個人去遊行了，今天都被政教處帶走問話，早上老師還把門口的大字報和標語都給撕了！”
李易心頭一顫，‘真快啊，戒嚴令果然有效！老二他們不知會怎麽樣？’，他輕輕拍了拍老三的肩膀，“不用擔心你二哥，他們不會有事！”，嘴上是這樣說，眉頭卻依然緊鎖。
三兒看著大哥愁眉不展的臉，“是不是戒嚴了，你就回來了？”
一陣子吱吱啦啦的雜音從錄音機中發出，緊跟著響起了啪的一聲，錄放機的播放鍵自動跳起，磁帶一麵已經放到了盡頭。
“三兒你先去洗澡吧，一會兒回來咱們一起回家吃飯。”，李易去宿舍門旁邊的架子上把洗浴用品遞給兄弟，三兒沒再問什麽，拿了東西出門，看著三兒在走廊上的背影，‘老三也長大了’。
人很多，李林在人群中跟著隊伍向前走著，目的地是哪裏，他和隊伍裏的大多數人一樣不太清楚，隻是一味地向前方走著。隊伍的成員複雜，學生和市民五五開。學生大都和李林一樣，在頭上綁著一根紅色布條。時不時會有幾輛摩托車在隊伍旁邊飛馳而過，少數車後座上還會載著一位打扮時髦的姑娘。經過隊伍時，有些姑娘衝著隊伍揮手，不時引來一片口哨聲，摩托上的人也不以為意，轉而加大馬力，在引擎的的轟鳴聲中絕塵而去。
“飛虎隊！”旁邊的學生羨慕地看著摩托上的騎手，
“什麽？”，引擎聲淹沒了人聲，孫力沒有聽清楚。
“那是飛虎隊，都是個體戶！那女孩真漂亮！”那人提高了嗓門，
“他們幹什麽？”李林加入了談話，目光始終盯著那人指著的女孩，'這姑娘真美'，李林不自覺地咽了咽唾沫，
“幫咱們忙來的，負責給指揮部送消息。”，說話的人大名叫郝力強，湖北人，在北師大念大一的學生，由於有些矮小，朋友都喊他耗子，他倒是滿不在乎。昨晚分配工作的時候跟他們認識，很快大家變得很熟。
孫力在學校時常常買東西被騙，對這些人無甚好感，皺了皺眉頭，“有他們什麽事兒啊，跟著瞎參合！”
隊伍裏有個中年男人在他們旁邊，聽了孫力的話，上前緊走了幾步，“大學生可不能這麽說啊，現在就需要全社會對你們的支持！”
三人看了看，這人不到四十的年紀，穿了一身灰色的勞動布工作服，看上去也是沒睡好，眼睛通紅，衣服上滿是油漬，像是工廠的工人，李林突然想起廣場周圍看到過的標語，笑著對孫力說，“老大哥急了，看你還能蹦噠幾天！”，身邊人也都哈哈大笑，孫力也笑了，對著中年人點了點頭示意，後者也報以憨厚的笑容。
中年男子姓王，大家都稱呼他老王，某機械廠的車工，剛剛下了夜班就跟著同事一起到廣場上麵幫忙，人很熱情，也很健談，幾個人和老王很快就聊得熱乎上了，都是同一個目的，雖然做得事情是沉重的，但大家的心情都還不錯，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如果不是這個特殊時期，也許路上的人會以為他們是去郊遊。
周圍的環境越來越荒涼，對向的行人和車輛也越來越少，李林幾個都不是當地人，一路隻是跟著隊伍前行，根本不知道經過的都是哪裏，還好有老王不斷地給幾個學生介紹一些地理，他們才算搞明白，不知不覺中已經出了市區。
不斷有交通工具從隊伍身邊經過，有些公共汽車和貨車會停下來載上一部分感覺疲勞的人，李林幾個倒是一直沒有疲憊感，腎上腺素的高度分泌，已經讓他們不知疲倦了。
“李林，孫力！”前方一輛停在路邊的公車上，有人推開車窗向外喊著，李林順著聲音看過去，原來是張鬆和幾個NK的學生正衝著他們揮手，“上來，快上來！”
公車擠滿了人，不斷地說著拜年話的幾個人好不容易才蹭到了張鬆所在的後部，“嘿，你這不錯啊，比我們省事多了！”，孫力給了張鬆一下，
“嗬，夜裏眯了一覺，醒來你們都走了，你們都沒瞧見，早上又直升飛機來呢！”
“直升飛機？來幹什麽？”聽到這個，李林有些緊張，
“沒幹什麽，飛了幾圈，撒了些傳單走了。”
人太多的原因，公車開得很慢，擁擠的空間讓人可以無需自己的雙腳就能保持穩定，李林沒有再問下去，反而忽然想起來自家的老三讀初中時每天早上狀況一樣的三十七路公共，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