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開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停下來,擁擠不堪的空間讓車上的人們看不到車外的情況,直到下了車,李林幾個才看到周圍的環境保護。這裏明顯不是城市的風貌,不寬的公路兩旁是連綿的菜地,地裏種著他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顯然還不是收獲的季節。
前方的路已經被人群封鎖,他們距離稍遠,看得不是很清楚,模糊瞧見人群前麵有一條蜿蜒的綠色車隊,估莫得有幾十輛車,周圍的人見到如此景象都很興奮,有些急性子顧不得等待命令,早已飛奔過去,李林和張鬆也想跟著跑過去,被孫力製止住了。
孫力是這裏唯一的NK自治會成員,從廣場出來的NK學生都是由他負責,出發前,自治會主席囑咐他無論發生什麽時候事,都要保證同學的安全,他不敢大意,叫住了李林後,清點了一下本校人數,他把自家的學生帶到清淨點的地方,圍了個圈子,準備交代一下。
“大家先不要著急,我講幾句。”孫力清了清喉嚨,大聲衝著同學說到。他的身份NK的學生都了解,一時間大家都停止了交談,安靜地等他發言。
孫力對自己的影響力很滿意,“大家都是學生,來這裏目的很明確,就是阻止部隊入城!夜裏出發前,主席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保證大家的安全。”
“怕死就不來了,安全什麽安全!”不知道是哪個喊了這麽一句,有些人開始哈哈笑著,孫力麵子上不好看,卻又的不便發作,他深呼吸幾次,隻當沒看見,繼續他的發言。
“我們的確不怕任何危險,但我們不是來送死的,我們的來這裏是為了廣場上同學的安全,大家無需無謂的犧牲,在這裏的行動都要聽全國高聯的調配,不要單獨行動,不要落單,碰上特殊情況要大聲呼救,請謹記我們的使命!我要說的就這些,大家先不要離開,我去問問咱們學校的任務。”
他的這番演說有了效應,NK的學生自覺的留在了原地等待,身邊不斷有小股隊伍經過,不少人扛著學校或者工廠的旗幟,期間還有一些裝滿了食物和飲水的車輛緩慢地行駛在道路上,張鬆瞥了一眼一輛貨車上裝餅幹的箱子,“看見吃的覺得餓了。”,他說完後,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昨晚大多數人都沒有睡覺,趕了一上午的路,基本都饑腸轆轆了。李林翻了翻書包,裏麵還有昨晚上一個熱心的北京老大爺送給他的幾個茶雞蛋,他遞給張鬆,“看還有誰餓,你給分了吧。”,張鬆接了過去,自己先剝了兩隻,一口塞在嘴裏,這才覺得肚子有點踏實,他看了看旁邊的同學,把剩下的兩隻遞了過去。
過了半個多小時,孫力才回來,“媽的,找了半天也沒個指揮的!”,中午的太陽有些毒,他不知從哪裏找了張報紙舉在頭上,“全國高聯就沒派個負責的,問了半天讓咱們繼續待命,就守住這條路就行,大家都過去吧,一會兒發吃的,也都餓了吧?”
“是啊,早餓了。”,“前心貼後心了!”,一陣抱怨聲,
“行了行了,大夥這就跟我走,咱們先吃飯,還不知道要守在這裏多久,先填飽肚子!”孫力用力地揮了揮手,領頭向前方走了過去。
長長的綠色車隊被堵在公路上,這些車輛都是披著綠色大篷的貨車,車隊前方還有幾輛公共汽車打斜著停在路上,連小車都無法正常通過,大篷車的周邊都擠滿了人,正是午飯時間,車下一部分人正在向車上傳遞著食物,車裏的人基本都麵無表情,任憑車下的人不停地講著什麽,得不到他們的任何回應,隻是抵抗不住饑餓感,麻木地接著食物。車隊負責的軍官模樣的人在車下和一些人在交涉,雖然無法前行,但看負責人的臉上卻沒有太多焦慮的情緒,很平靜,反而車下的人都比較興奮,說話的聲音也都很高,孫力大口把手上的食物吞了進去,扭頭跟李林說了一句,“剃頭挑子一頭熱啊!”,李林折騰了一上午,早已經餓過勁了,這會兒反而不太想吃東西,正心不在焉地悶頭抽煙,沒注意到孫力說什麽,隻是抬頭恩了一聲。
同行的學生待得無聊,打開了隨身帶的收音機,正在放著午間新聞,裏麵仍然在重複著夜裏在廣場官方廣播一樣的信息,張鬆聽得煩悶,“煩死了,沒完沒了,快關了!”
大篷車裏身穿綠色製服的人依然坐的那麽挺直,車下的人沒有放棄,一遍一遍地在向他們解釋著什麽。太陽已經走到了頭頂正上方,柏油路麵泛著熱氣,距離稍遠的人看上去是那樣的模糊。
李林仍然在一顆接一顆地吸著煙,李易在火車站前廣場睡著,三兒正在和王剛在包子鋪喝酒扯淡。三兄弟的同一時刻在不同地點做著不同的事兒。
戒嚴令第一日的早晨,五月下旬的太陽早早就爬了起來,廣場上仍然是人山人海,如果是對時事一無所知的人,很難感覺出和前幾天氣氛有何不同,經曆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大多數學生和市民都徹夜未眠,有些體質差的,也是天蒙蒙亮才不知不覺睡著,也有少數由於多日的疲勞侵擾,在官方廣播的強大攻勢下陪伴下入眠的,王茗就是其中之一。
夜裏李易送她回了本校駐地,她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和自己欣賞的男生談場戀愛,是那個年代甚至現時間所有妙齡少女的夢想之一,雖然昨晚李易的動作有些粗暴,但她心裏還是受用的,這一覺睡得很甜,當她醒來的時候,甚至有種多日的疲憊一掃而空的感覺。
睡醒的王茗習慣性的走到了廣場東邊,曆史博物館附近的樹叢,這裏有幾個平時用來灌溉灌木的水龍頭,知道的人很少,來廣場的這些天,幾乎每天早上她都會到這裏洗漱,今天很奇怪,她蹲下打開龍頭發現沒有向平日一樣流出水來,她連續試了幾個都是如此,隻好站起來又走回廣場,打算跟旁人一樣去那擁擠不堪的地方洗漱。
“斷水了!”,“我x操x他x姥x姥!”,還沒走到就聽到一連串的罵街聲,她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走過去詳細聽了聽才知道,廣場上的水源被切斷了。沒有水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不少人聚攏起來,一邊罵著一邊向大會堂附近走過去。
幾隊學生糾察及時的出現了,他們阻攔住試圖衝進大會堂的人群,用手提喇叭反複地做著解釋工作,大概半小時後,人群才漸漸散開,附近的一些居民也得知了斷水的信息。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輛輛載著水桶的平板三輪不斷地向廣場上送著水,偶爾還會夾著一兩輛也是裝滿了水桶的130貨車,剛剛才散開的人群又逐漸聚集,忙著向場內運送。
王茗很勉強地找了個臉盆完成了簡單的洗漱,自己學校的男生走了不少,留下的女生大多無事可做,感覺無聊的她走到了NK的駐地想看看李易在做什麽,問了不少人,隻打聽到了李林的去向,卻沒有人知道李易去了哪裏。
轟鳴的飛機引擎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廣場上空盤旋著一家直升飛機,圍觀的人對著它不斷地指指點點,不少人衝著飛機大聲的嗬斥。王茗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直升機,她跟著飛機的線路在廣場上東逛西逛,飛機上偶爾會扔下一遝紙片,飄飄灑灑地落到地上,她撿起一張看了看,上麵都是官方的宣傳,重複著夜裏她們聽到的一切,瞥了幾眼後,她跟絕大多數人一樣,揉了揉丟掉了。
到處都沒有李易的蹤跡,平常總和他在一起的朋友,要麽不在廣場,要麽毫不知情,轉悠了一個多小時後,她開始有些擔心,不斷地有各種消息在廣場上傳播,其中還有來自一些市民紛紛趕去的幾個路口的不詳信息,這些讓她心神不安,她想出去廣場找找,又怕李易一會兒又像前些天一樣,不知什麽時候就出現在自己的身邊。思前想後她還是決定去李易的帳篷等候好了。
臨近中午,溫度越來越高,幾十萬人集聚在這個麽小的地方,各種味道被熱氣蒸發出來,空氣裏彌漫著難聞的氣味。‘太熱了,下一場雨該多好啊!’坐在李易帳篷內的王茗想著。
人人際遇不同,即使經曆了相同的事情,每人所得到的也不一樣。廣場每天迎來送往上萬人,每個人從這裏收獲很多,反思也不盡相同,,多年以後,也許當初所反對的變成今天正在做的,當初所堅持的,反而早已被拋棄掉,世上終無一物強大如時間。
王茗焦急地等待了大半天之後,終於有NK的學生從市郊回到了廣場,其中也有李林幾人。城郊公路上熱心的市民太多了,人數上早已幾倍於學生,並且依然有剛剛得知信息的人陸續趕來,幾個學校的現場負責人碰頭開了個會,決定隻留下少數一些人,其餘的全部撤回來,後續到達的人帶來了很多壞消息,讓他們很是憂心大本營的安危,在熱心司機的幫助下,分乘幾部車趕了回來。
剛剛才進入NK的駐地,王茗就看到了李林,在發現回來的隊伍中沒有李易後,她焦急地迎了上去。
“李林,李易去哪了?”,她阻住了李林的去路,忙著問道,
李林正試圖找尋天空中有沒有直升飛機的蹤跡,突然一下被攔住讓他吃了一驚,定定神才看出來前麵的姑娘是王茗,雖然這倆天這女生跟自己的大哥走的很近,但和自己並不太熟悉,大哥這幾年走馬燈的換女朋友,他對這女孩也既無好感,也不討厭,他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夜裏就出去了。你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幹坐了半天的李林心裏也煩躁,回答得很是敷衍。
“今天早上就沒再見過他了,我都找了一上午了。你想想看他會去哪裏啊?”心裏上火的女孩沒有注意到李林的冷漠,急切地繼續說著,“中午有人說六裏橋那邊出了事,有人還受傷了!”
“有這事!”得知這樣的消息,李林也很揪心,基於同胞兄弟的互相了解,雖然直覺大哥應該是回家了,但仍然開始擔心起來。
“你回來了,那我就去那邊看看去!”王茗沒在等李林說什麽,就急速離開了。
學生在這個特殊的時間裏是受保護,享有特殊權利的,漂亮的女學生更是如此,王茗很容易就找了一輛出租車帶她出去,車費當然是不需要的,這個城市這些年一直有著學生運動的傳統,市民對學生也是愛護有加,他們的諸多訴求幾乎也隻能是通過這個途徑去表達。司機沒有和這個女學生過多交談,得知目的地是六裏橋後,暗中加大了油門,車子飛快地駛離廣x場。
伴隨著戒嚴令,路上已經沒有了交警,不過秩序並沒向撤走交通管理的那些人想象的變得混亂,出行的人與車輛都心平氣和的相互裏讓,一些較大的路口中心甚至出現了學生替代了警x察的職責去指揮著交通,雖然毫無章法可言,但由於善良市民的耐心配合,路麵一派秩序井然。戒嚴令的首日,全城人就在這種無政府的狀態下異常和諧的生存,廣場上甚至還出現了為聲援學生,小偷罷偷的大字報,不知這一切讓多年後那些靠指責同胞素質來為某些事情辯論的人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