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場
(張燕的回憶)
時間；1967年夏。
地點；張海寬過去的家。
單門獨戶的小院， 三間正房，前牆都是窗戶，中間是門， 左右兩邊各有兩間廂房，所有的門框上都有退
色的殘缺對聯。 院子右前角一顆大榕樹， 靠大榕樹放一張方桌和幾個凳 子， 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放著書，報紙，刀子，筆記本，桌子邊還有幾粒米飯。
(幕起，少年張燕身穿舊軍裝站在桌邊， 哼著《革命委員會就是好》歌曲把從報紙上裁下來的歌曲貼在筆
記本上)
楊小江 (幕後) 張燕！ 張燕！
張 燕 哎！ (開開院子門) 古巴，你走過了！
(少年楊小江身著舊軍裝軍帽，背著軍用挎包，提著小提琴上)
張 燕 (關上門) 我告訴你 37 號！
楊小江 (脫下軍帽，解開風紀扣) 這鬼天氣，真能熱死人！
(張燕到廚房端來一大杯涼開水)
楊小江 謝謝！ (接過涼開水一口氣喝完) 再來一杯。
(張燕又到廚房倒了一杯放在桌子上)
張 燕 你睡好了嗎？
楊小江 我剛起床，午飯都是劉建軍給我買來的。
張 燕 誰呀？
楊小江 盡叫人家的綽號！ 把人家的名字都忘了！ 劉建軍！
張 燕 噢，是一塌糊塗呀！
楊小江 你盡糟蹋人！ 人家根本就沒胖到一塌糊塗的地步！ 人胖，會演戲，嗓子又好。這樣的特型演員還很
不好找哩！
張 燕 好，好，好！ 我給你起綽號該沒糟蹋你吧？
(楊小江扭過臉不理張燕)
張 燕 我們的中午的菜飯都還剩得有，我去給你端來，你再吃點兒。
楊小江 我剛才又吃了三碗米粉。
張 燕 街上賣的米粉瞎屙膿能吃五碗。
楊小江 什麽？
張 燕 一個男生的綽號，他叫夏可農，我妹妹把他叫成瞎屙膿。
楊小江 (忍不住笑了) 又是你給人家起的綽號！
張 燕 (笑) 不是我，是我妹妹給他起的！
楊小江 還不是你教你妹妹的！
張 燕 瞎屙膿可會演戲了， 他當兵去了。 他爸爸是市委組織部的部長被關進了監牢， 他媽媽被保皇派害
死了，我媽他們怕他去拚命，就把他送到部隊上去了。
楊小江 你沒有生病真是萬幸！
張 燕 為什麽？
楊小江 小爬蟲胡說是我領著你掉了隊！
張 燕 他胡說八道！ 要不是你回頭找我，恐怕我都給狼吃掉了！ 我會跟他辯論的。
張 燕 瞎屙膿當兵去了，漢奸也去當兵去了，我媽反對我去宣傳隊，她也要我去當兵。
楊小江 (站起來看著上房) 我的天，我快一點兒走。
張 燕 我媽給人家看病去了。 我的同學來我們家作作業我媽可高興了，她還給他們糖吃。 我爸爸在 ‘5，7’
幹校，他是大氣環境研究所的所長，他們說他是反對學術權威。
楊小江 (看一看桌子上的小提琴) 要是其他人告訴你媽宣傳隊的人來找過你呢！
張 燕 這院子裏隻有我們一家。他們要我們搬家，還沒給我們找到房子。
楊小江 (把小提琴放到桌子底下) 如果你媽回來了，可別說我是宣傳隊的啊！
張 燕 好。 我媽要我去部隊上學護士，過幾年考軍醫大學，我到了部隊上就由不得她了！
楊小江 對。隻要你亮一手，保證部隊文工團會要你。
張 燕 你也去當兵吧，我可以向文工團推薦你。
楊小江 (一下子焉了) 我沒資格。
張 燕 部隊上不講血統論，你是忠於毛主席的…… (見楊小江不高興，沒說下去)
楊小江 我回家拿錢和糧票，明天就回來。
張 燕 你也該回去加點兒油水了，看你瘦的！
楊小江 我們應該換換節目了，天天都是那老一套，隻能哄鄉巴佬！ (站起來)
張 燕 要是讓你拉《梁祝》就好了。
楊小江 噓！ 你想當封資修分子啊？
張 燕 噢！ 黔驢技窮也會拉《梁祝》。
楊小江 什麽黔驢技窮？
張 燕 (笑) 一個小男孩兒的綽號。
楊小江 你盡給人家起的綽號！ 你可真討厭！
張 燕 (舉著手) 我向毛主席保證，是我妹妹起的！ 他姓餘，我們過去叫他小餘，我妹妹四五歲時聽了《黔
驢技窮》的故事，她以為餘和驢是一個字，她就叫他黔驢技窮。
楊小江 四五歲的孩子知道什麽？ 還不是你教你的！
(張燕隻是笑)
楊小江 那個小男孩兒多大啦？
張 燕 才 9 歲。 他拉得可好了。
楊小江 神童！ 他們住在附近嗎？
張 燕 他跟他爸爸去 ‘5，7’ 幹校去了， 前段時間他爸爸剛下去， 他住在我們家，他爸爸是餘輝。
楊小江 就是你們市歌舞團的那個餘輝嗎？
張 燕 你知道他？
楊小江 學小提琴的誰不知道他？ 法國留學回來的， 原來是中央樂團的第一小提琴手，成了右派才被貶到
你們這裏來的。
張 燕 要是他們還在城裏，我會讓我爸爸把你介紹給他。餘伯伯一點兒也沒有架子！
楊小江 今後再說吧。你去看看幾點了。
(張燕跑進屋裏又出來)
張 燕 差 17 分 5 點。
楊小江 我該走啦。(端起桌子上的涼開水一口氣喝完) 我明天一早就回來。 (戴上帽子，背上挎包拿著琴)
(張燕送楊小江到門外)
(張燕坐下來看書 )
(關門聲，李敏挎著保健箱上)
張 燕 媽！ (站起來迎接李敏)
李 敏 我不是你媽！
張 燕 媽，媽，媽！
(李敏把保健箱放在正房裏，出來)
李 敏 再也不準去宣傳隊了！ 在家學點兒針線活兒，這麽大的姑娘了，整天瘋瘋癲癲的, 成何體統！
張 燕 那有什麽學頭！ 我做給您看。(學芭蕾舞步子， 模仿做針線的動作，手指差一點兒戳到李敏臉上)
李 敏 (坐下來) 少給我吊兒郎當的！
張 燕 我唱個《吊兒郎當》歌給您聽。
(李敏不理)
(張燕模仿歌星的樣子，手拿麥克風，皺著眉頭閉著眼，搖頭晃腦的)
張 燕 (唱) 吊兒郎當，吊兒郎當。(掙開眼偷看李敏一眼，又閉上眼)
(幕後眾人合) 吊兒郎當！
(李敏怒視張燕)
張 燕 (唱) 吊兒郎當，吊兒郎當。
(幕後眾人合) 吊兒郎當。
(李敏轉過身體不看張燕)
張 燕 (轉到李敏麵前，唱) 吊兒郎當，吊兒郎當。
(幕後眾人合) 吊兒郎當，吊兒郎當。
(李敏忍不住笑了，打張燕)
張 燕 (唱) 吊兒郎當，吊兒郎當。
(幕後眾人合) 吊兒郎當！
(李敏拉張燕坐下)
(幕後眾人鼓掌)
張 燕 (掙脫李敏的手，站起來鞠躬) 感謝首長和同誌們的鼓勵！ 我再唱一遍，(唱) 吊兒……
李 敏 (強拉張燕坐下) 瘋丫頭，要死嘍！
李 敏 (給張燕擦汗) 在媽麵前調皮沒什麽，在外麵這樣人家會笑話的！
張 燕 您比外祖母還封建！ (拿起筆記本看著貼上去的歌曲)
李 敏 這麽好的筆記本不用在學習上，貼這些歌曲多可惜呀！
張 燕 筆記本是古巴的。
李 敏 什麽？
張 燕 就是昨晚回去找我的那個男生，要不是他不顧危險回去找我，恐怕我已經給狼吃掉了！ 剛才他來
問我生病沒有，您也沒感謝人家！
李 敏 他學習好嗎？
張 燕 好。品德也好。不像有的男生，流裏流氣的！ 昨天夜裏他坐在洞口給我擋風, 還拉小提琴給我聽。
李 敏 等你爸爸回來了，再請兩個同學作陪客，我們請他吃頓飯。怎麽就你們兩個掉了隊呀？
張 燕 (撅著嘴) 我跟您說過幾遍了！ 是我掉了隊，人家回去找我！ 換了其他人根本不敢回去找！ 那風
雨打得人睜不開眼，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羊腸小道，又是在大山區，誰不怕呀！
李 敏 是得感謝人家的救命之恩！
張 燕 (小聲的) 媽，他拉《梁祝》拉得可好了。 (模仿拉小提琴的動作，嘴哼著《梁祝》的曲子)
李 敏 (打張燕) 又裝瘋啦！ 還不去給我倒杯水來！
張 燕 就您把我罵傻了！ (拿桌子上的空杯子進廚房)
李 敏 我一定要把燕兒送到部隊上去，別在宣傳隊學壞了！ 楊小江是個好孩子，但姓關的那小子可不是個
好東西！
(張燕端著一杯涼開水上)
李 敏 燕兒，我跟你說的當兵的事情你想好了沒有哇？ 聽說很快又要動員上山下鄉了。你可別朝外說啊！
張 燕 (舉手發誓) 我向毛主席保證！ 我的天哪！ 我同學的哥哥下了鄉， 一個大小夥子掙的工分還不夠他
一個人吃的！ 女孩子就更難了，這可怎麽辦哪？
李 敏 上山下鄉是毛主席的號召，除了當兵還有什麽辦法呀？
張 燕 媽，您趕快給您還在部隊上的老首長寫信，讓我去當兵吧。
李 敏 我可以馬上給我的首長寫信，但你可千萬……
張 燕 (急了) 我要是說出去了全家死絕！
(李敏打張燕)
張 燕 (改口) 光死我自己！
(關文革推著自行車，車把上掛著一兜菠蘿，上)
關文革 (又看了看門牌號碼，叫) 張燕，張燕！
李 敏 誰叫你？
張 燕 小爬蟲，就是關文革。
(李敏端著涼開水進正房)
(張燕開開院門，關文革推著自行車要進門，張燕堵住門)
張 燕 小爬蟲，你來幹什麽？
關文革 別亂叫！ 我來看看你病了沒有？
張 燕 我沒事兒。你走吧！
關文革 我們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不讓我進來坐坐呀？
張 燕 你走！
關文革 我已經批評古巴了， 就他領著……
張 燕 (氣憤的) 你汙蔑！ 山路夜行軍你當隊長的應該走在最後, 如果有人掉了隊你才知道, 但你走在前麵，你隻顧你自己！ 公社已經給我們安排了住處， 你為了表現你最革命， 眼看要下大雨了，你非要大家趕回火車站！
關文革 你聽我說……
張 燕 我不聽。 你走！
(李敏從正房出來)
李 敏 小關來啦！
關文革 阿姨好！
(張燕隻好讓關文革進來)
(關文革進來停好自行車)
關文革 (把菠蘿雙手遞給李敏) 我媽叫我給阿姨送幾個菠蘿來。
李 敏 (接過菠蘿) 謝謝你媽！ 你爸爸媽媽都好嗎？
關文革 他們都好。我爸爸媽媽問李阿姨和張伯伯好！
李 敏 謝謝你爸爸媽媽！
(張燕拉著臉子站在旁邊)
李 敏 (對張燕) 去找小帆回來！
張 燕 (跨出院子的門) 小帆！ 你個死丫頭， 你整天走東家串西家，也不看人家高不高興！ 到現在還不回
來…… (下)
李 敏 (笑) 這丫頭沒調理好！
關文革 李阿姨，昨晚楊小江和張燕兩個掉了隊，我應該負主要責任。
李 敏 是張燕掉了隊，楊小江同學是回去找她的。 就是正規部隊夜行軍有時候也會有掉隊的， 這沒什麽。
關文革 反正我有責任。
李 敏 小關，張燕要請幾天假, 她外祖母病了, 我又走不開， 她和小帆回去看她外祖母，也順便把小帆送
到她外祖母家，小帆在家沒人管， 整天放野馬。
關文革 李阿姨，張燕可是我們宣傳隊的台柱子呀！
李 敏 那是你們抬舉她！ 時間不常， 一兩個星期就回來。
關文革 我跟我們領導說說。 阿姨您休息，我過幾天再來看您。
李 敏 你等一下。 (進正房)
李 敏 (從正房裏拿出個紙包) 這是上海帶來的點心， 給你媽嚐嚐。
關文革 阿姨留著您自己吃吧！
李 敏 不許跟阿姨客氣！
關文革 (接過點心) 謝謝阿姨！
李 敏 請你把這本筆記本帶給楊小江同學。(用報紙把筆記本包好，用米飯貼住，寫上楊小江的名字，交
給關文革) 告訴他張燕回上海去了。
關文革 (接過筆記本站起來) 好的。
李 敏 請你爸爸媽媽來玩兒！
關文革 好。 再見！
李 敏 再見！
(關文革推著自行車下)
李 敏 (關上院子門，收拾桌子) 這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啊！ 我的天！ 我剛才看見筆記本上貼的歌曲
就是從這張報紙上剪下來的呀！ 小燕這死丫頭把毛主席的相剪壞了， 這可是要坐牢的呀！ 怎麽辦？
(李敏一下子泄了氣， 坐了下來)
李 敏 不行！ 我得把筆記本要回來，不能害了楊小江同學，人家對小燕有救命之恩!
(李敏走到院子門口又倒回來)
李 敏 也不行 ！ 關文革那小子鬼得很，我如果去要筆記本必定引起他的懷疑，他如果馬上打開看, 反而
更糟糕！ 我是用報紙包好了還寫著楊小江的名字的，關文革不應該拆開！ 楊小江同學發現了會處
理好的。
(李敏又坐下來沉思)
李 敏 我先把小燕送走！ 如果被他們發現了, 我就說是我剪的，我幾十歲了坐牢也沒關係。但絕對不能害
了人家楊小江同學！
(張燕上)
張 燕 (用腳踢門) 媽！
(李敏開開門)
張 燕 沒找到小帆。(大吃一驚) 媽，您病了？
李 敏 我沒病，是外祖母病了！ 你和小帆今天就回去。
張 燕 您不回去嗎？
李 敏 我走不開。去收拾你的東西，你們今晚就上車。
(李敏進正房，張燕進東廂房)
(張燕回憶完，幕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