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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青螺不多見,尤其是在南京這樣不靠海的地方。葦的父母親跑了幾個菜場才買到,他們把螺肉剔出來剁碎,加入肥瘦相間的豬肉末拌勻,高湯調合,塞入空螺殼,荷葉墊底,蒸熟。上桌時,一陣清香。螺殼彎曲的弧線,兜住餡裏冒出的汁水~透明~午後的光從窗戶照進來,晶晶亮。
對葦說,你們家如此講究。葦拍拍肚子,回道:我爸媽說我們家沒有存款,所有的鈔票都在我和我姐的肚皮裏廂。葦一家是常州人,落戶南京多年,口音沒改,口味也沒有。
那是80年代初,教師的工資也就那麽幾十塊,葦家的家具是找人打的,兩姐妹的衣裙也是葦媽親自腳踏縫紉機,踏出來的。唯獨餐桌上不將就。
我家外公浙江人,也有幾分不將就,那個肉票糧票的年月,菜肴自是沒法挑,菜色上倒十分苛求。但凡綠色的菜,稍稍過了,一點點黃攤在盤子裏,他老人家馬上就垮臉:這是喂豬嗎?
浙江老家有人來都是各種各樣的筍尖筍幹,冬天菜蔬少,筍是我們飯桌上每日的供應。外公和老家來的人關上門,放肆的說家鄉話,音量不減,以為我們聽不懂。吃了那麽多筍,聽的話也多,忽然有一日,發現自己幾乎都聽懂了。曾問外公你老家的縣城是屬於那個市,外公想一想,挑了一個他以為我或許知道的地方,“就算是紹興吧,就是鹹亨酒店的那個紹興”他應付我說。有一次回國,途經上海,見表妹。表妹在中遠兩灣城找了一家剛剛開的紹興菜館,好幾道菜是竹筒盛裝,菜肴也是筍主打,竹葉做盤飾。外公故去好多年了,我常常還疑惑他是去了嗎還是隻是在家裏,沒出聲。那一頓飯直吃得龍吟細細鳳尾森森。口味在唇齒間流轉,也不知是在往日的外公家裏,還是在飯店。口味能如此混亂人的意識,閩惑人心,隻有那一次。
回來北美,跟姐妹偶爾說起那種感受,其中一位陝西人不解,問“紹興菜”是什麽菜,一時間令我語澀。我說”就是……竹子吧”,她不懂。我歎口氣,我也不懂,你們的肉夾饃明明是饃夾肉,而且那有什麽好吃?
口味,幾乎在7歲左右就形成了,這是陳曉卿說過的。口味不是品味,口味是原裝的自己。口味是記憶,是階級,是處境,是出身,是天上砸下來,壓著我們的那塊餡餅,這是我說的。
休城這幾天遭遇低溫寒潮,窩在家裏讀蔡瀾。台灣大選剛剛過去,讀到蔡瀾說起台灣南投的“金都餐廳”,說起台灣的紹興酒。金都有一道菜,是把甘蔗去皮,斬成數截,鋪在鍋底,中層是炒香的甘蔗心,最上麵是宣紙包紮的扣肉~扣肉用紹興酒、醬油和各種香料醃製,悶成。
肉香無比!倪匡吃完,題字:“六十年吃肉無數,此肉最佳!”。蔡瀾先生更鍾意於另一道菜,竹筒削半,塞入米飯和肉類,一層米一層肉,蒸熟。鮮竹味跑入了飯中,一流!
一個“跑”字,傳神。像我們這些離開了口味形成之地的人,也是帶著我們原生的口味離開的,或許很多事情都變了,回鄉時的飯桌,說話倒要添幾分小心。唯獨口味,可以不遮不掩。
窗外陽光明媚,空氣卻冷。讀蔡瀾的書,會忘了窗外事。蔡先生說旅居荷蘭的丁雄泉先生回香港,丁先生是浙江人,對上海菜情有獨鍾,兩個人在滬菜館點了十幾道菜,菜擺滿了整桌,經理過來招呼:“其他的客人呢?”,丁先生的說:“都不來了!”。經理大驚,丁先生請客誰敢不來?,丁先生懶洋洋的說:“請了李白,請了畢加索,請了愛因斯坦,都不來了!”
合上書,我大笑,這些有趣的人,死抱著固定的口味,過著有趣的日子。一看時間,Enma,該做飯了,誰讓我是一家之煮呢!
狗尾續貂一句:口味是隨身攜帶的原鄉。
從天嬰家過來,問好。眼尖瞧見方塑料盆裏種的東東,曇花??讚啊。
原來寫的蔡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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