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回來晚了,飯菜在桌上安分守己的等著。我倒莫名其妙的有幾分焦躁。車庫的門“轟”的一聲彈起,老爺旋即探頭進來:“家門口出事了,路被堵了,繞了一大圈才進來”。
吃飯時老爺說堵車時,有一個人問他前麵怎麽了,有個人躺在地上,有血流出來。飯後小憩,近8點時太陽弱了,我們雙雙出門消食。路還堵了一側,好多警察忙乎著,怎麽了?這都3-4個小時過去了?我們不能前行,隻好拐彎進了商店。
店裏出來時,夜幕全部拉開。路通了,終於可以走平常的道回家了。這是德州最常見的橡樹小道,橡樹粗大的枝幹上長著膽小的細葉~就像成年人偶爾犯迷糊的時候,心裏冒出來的那點希望。月亮貼在細葉間,一縷縷蒼白的光落在地上~忽然我們就看見了他們~應該是哥倆。大的貼著樹幹站著,手裏拎著一罐可樂?表情沉默,好像祭奠的樣子。小的孩子蹲在路邊,讓出人行道。他胳膊一隻伸著,另一隻搭在胸前撐著自己半垂的頭。
隻疑惑了一下下,我們就明白了,一定是出了車禍,死人了。黑色的夜,黑色的橡樹影子,我們從兄弟兩人間走過,一股巨大的悲傷,傳導過來。原來悲傷也是這麽有力量!!從小見慣了出殯時為死者哭天搶地,倒沒覺得異樣。然而那一刻,穿過他們時,身體突然生理性的一下子收緊。
沒有回頭去看他們。月光忽然如水一樣灑在前麵無遮掩的路上,好像被傳導的悲傷也潑了一路。回家查看新聞,細節不甚明了,像是車主在修車時,爬到車底下,而車隻放在了N擋上,車從坡上落下壓死了車主,想來是個中年人,責任未盡的中年人。
第二天早上出門,天光大亮時,我看清楚了樹下一罐罐的是蠟燭。還有十字架,鮮花和幹花。路上還有警察用粉筆畫的線,有幾乎看不出的一抹血跡~淡的像隔夜草莓汁。
如果不是昨夜見過那兩兄弟,這個家門口的新聞我也會無感的。可我現在不想再走那條路了,我繞道去了GYM。是我老了嘛,還是我也有差象仿佛的兩個兒子,容易共情?出事的地方就在一家牙醫診所的門前,或許喪主就是去弄牙的,或許弄完了,或許下一個客人和牙醫親眼目睹了那一幕……誰知道呢,又有誰會在意呢?每天都在死人,幾乎每時每刻。然而總有最靠近事件的人,會悲傷的吧~在死亡這件事上,理論是理論,現實是現實。有時候心會和腦子分道揚鑣。
特別是這種沒有過程的死亡,一霎那,突然就天人兩隔,而那個留下的家庭,哥倆的生活,從此就變了。我從GYM裏走出來時這樣想著。然後我發現我不經意的又走在了老路上,我忘了繞道。啊?那棵樹在哪裏?天,就在手邊,我差點踩上一束倒下的花,下意識的往外亂跳了兩步!心髒的部分“憋憋”也連跳兩下。
餘華在他的《第七天》裏描述了人死後的靈怎麽在七天之內地上遊蕩。“鐮倉物語”裏麵也是用畫麵呈現了死後的靈甚至可以暫時葆有人形,在和未及話別的人,最後通話後才會真正離去。滿腔心事又倉促離開的人,都是不甘心的,他們的靈一定在原地。
花了點時間,定定神。禱告了一句:願你安息。
再後來我就不繞路了,我經常路過那棵頂著十字架,有時花盡,有時又多一束花的樹。七天過後,我好像習慣了這棵祭奠的樹的存在,我說:你好~就是打聲招呼。村上春樹借著他小說主人公的嘴說過一句:原來死亡和生命不是對立的,不是此岸彼岸的關係。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生命裏麵包含著死亡。
大約一個月過去了吧,日子慢慢平靜下來。一大早看見李玟去世的那一天,我知道很多人會感慨萬千,我卻沒有。或許這世上每個人的連接對應都是有定數的,我跟她挨不上。我這樣說是因為2小時之後,另一條消息傳了過來,令我如坐針氈。
曾經認識的人,56歲的媽媽被她20歲的兒子在淩晨3:30分殺害,加拿大當地新聞的報道說“現場十分慘烈”,警察以及救援的人員,過程中非常困難。那家人的樣子,還十分完好的保留在記憶裏,十年之前,調皮的男孩,羞澀內斂的爸爸,胖而敦實的媽媽,就是最最普通的人家。
那時的男孩是有多動症的,頑皮底下透著機靈。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們在韓劇裏麵見過的詭異人生,真的就出現在了現實當中,震驚和惋惜徹底控製了我。所有的信息來源裏麵都沒有細節,我從中英文的報道裏麵相互驗證,企圖找到蛛絲馬跡。相對來說,我更熟悉孩子和爸爸一點,殺母的兒子精神狀態肯定是有問題的,法庭現在也正在評估。而他瘦的像麻杆一樣的爸爸,真不知道他怎能承受這樣的不幸!!
而那些更熟悉媽媽的人,他們的悲傷,就像那晚見到的哥倆~被傳導的悲傷~真正的悲傷具有非凡的穿透力,人性的肉身是無法規避的。
上個周六是被殺的媽媽的葬禮。橫死的人生,有的朋友沒去參加,她們害怕。我如果在我會去的。接二連三的死亡,怕也會來,索性不怕了。隻希望有一天,當人們能夠平複下來,來複盤細節,看看在哪裏出了錯?人類可以避免這樣的人倫慘劇嗎?
又一天清晨走去GYM,在重重樹林間看見一抹豔紅~在陽光裏閃耀。陰鬱的心情,忽然被捅了一下。
當然會路過那棵特別的樹,樹下還有半舊的鮮花。
“你好!”我停下,我說。
“願你安息”,轉個身麵向北方的加拿大,又說一句。
還是要放下偏執心,過直白白的人生,凡事內求勵己,所謂他人,皆為妄念。即便是子女。
過去有人恭維我說:每當我抱怨老公不做事的時候,我想到你,你更不容易,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氣得我把人拉黑刪除了。現在想,我要一直墊底兒,能讓別人獲得幸福感,這不是功德嗎?我的覺悟太低了,一被戳到了痛處就翻臉。真是不應該。
受害者有罪推定是不對的。但是女人和母親,要說話造就人,用愛遮掩一切過犯,接納任何不可改變的事情,愛人,要愛本原。用聖經裏的話語做自我約束和自省、謙卑忍耐。太膽寒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