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年
對麵是何人
（一）
《愛情是什麽》九十年代初作為譯製片專場每周日下午在電視台播出，那是我們第一次有機會了解南韓國民的生活。之前，國人看的是《賣花姑娘》那樣的朝鮮電影，所見不過是“又哭又笑飛機大炮”。
從《愛情是什麽》裏感受到朝鮮以外的鮮活的韓國人，怎樣養兒嫁女，怎樣夫妻和睦，怎樣三代同堂。那時候韓國小康家庭已經擁有現磨現煮的咖啡機，女主人睜開眼睛，討好的老公會獻上一杯香濃的咖啡。
《愛情是什麽》留下來意味深長的一幕，傳統與現代既融合又碰撞，人物關係既撕裂又修複，真實的生活狀態幾乎讓人忘了是演員在表演，好像那些劇中人物就是在首爾大街上走來走去的真人。
這是我最初和僅有的韓劇印象。後來韓劇在國內遍地開花韓流勢不可擋時，我已身在北美，隱約耳聞。媽媽來探親時帶了幾部韓劇的VCD給我，我順手撈起一部《藍色生死戀》，看了一半就棄劇～這不過是韓版的瓊瑤劇。身邊很多人迷《大長今》、《我的野蠻女友》之類的，我被起頭的偏見所困，不為所動，不再染指任何一部韓劇。
很多年後有一日偶然看了一部韓國電影《密陽》～很震撼，韓國的電影已經能這樣了？於是開始留意。我曾經還在網上看過一部不起眼的片子《記憶的風琴》，一部鄉村教師的片子，拍的文藝清新，男主的角色頗有幾分讓人難以忘懷～其實那正是大名鼎鼎的李秉憲大叔年輕時出演的，當時我並不知道。
更不用說那些已然有公論的韓國大片，《出租車司機》&《殺人記憶》或者《熔爐》。就在我迷戀韓國電影的同時，有人推薦了“Reply 1988”——他們隻吝嗇的用了兩個字來推薦：好看！這個簡單的推薦沒有立刻打動我，我是個折服於細節的人。
2020年的夏天炎熱無比，病毒把每個人都堵在了家裏，大把的時間，嗡嗡轉動的空調，有點沉悶的心境，Netflix上剛好推出了韓劇《Reply 1988》～一切水到渠成，就這樣，我開始了和1988遲到的相遇。
靠字幕看連續劇是一種挑戰，剛開始不習慣累的不行，但R劇抓人的本事大，一旦看上就放不下。我開始明白了為什麽推薦此劇的人隻是說“好看”，因為劇情是細水流長的日子，一條街，幾家人，五個年紀相仿的孩子，1988漢城奧運會開始的時候，他們的青春也正在到來。沒有連續劇常有的衝突，高潮，讓人無從概括故事大綱，但是觀者憑借所有的生活經驗，精煉出兩個字：好看。
80年代真是個風起雲湧的時代，我們在讀三毛柏楊的時候，周潤發和張國榮也在漢城普通人家“縱橫四海”，R劇的背景是強烈的虛化，因為除卻戰亂，普通人家無論外界如何，過日子自有自己的規律。不論多少錯過，愛情一定會到來。不管多麽貧窮，父愛總得彰顯。而青春，不講究貴賤，平實的落在每一個心田。
經曆過80年代中日韓圍棋大戰的觀者，一眼就可以看出劇中五個孩子之一的小澤正是以李昌鎬為原型設計的，石佛的青春年華裏有德善這樣明媚的一抹陽光，也有正煥那樣不言不語卻兄弟情重的兒時夥伴，這三個人是一種朦朧又清晰的三角關係，誰都沒有明說，隻是時常的相處，細節裏心意了然。劇中的德善是遲鈍的，她不能分辨躲藏在友誼裏麵的嫩芽一樣的愛意，她為自己的一無所得，悵然若失，甚至在快樂無憂的外表下徹底的否認了自己。還記得台階上的那場戲嘛？德善坐在哪裏，黑夜裏也看得見的渙散，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擁有什麽又知道自己的夢想是什麽，唯有她讀書讀不好，夥伴中間儼然是假小子一樣的存在，而在家裏是永遠的常常被隨意忽視的千年老二……
青春是憂傷的，不是嗎？因為青春裏的憂傷是隨著荷爾蒙一起成長壯大的。唯有在回頭看時，我們才能看見憂傷背後的光芒。
好在德善天性是快樂的，爸爸的一條雪糕就能讓她笑逐言開。境遇困頓的德善爸爸，有張鄒巴巴笑嘻嘻的臉，貧窮沒有泯滅他的善良以及愛孩子的心。這樣一個韓國父親的形象，就像當年“血疑”裏的父親大島茂，他們身上的父愛，典型而普及，是一種由點及麵式的描述。如今在任何一個劇裏看見，我們都會不由自主的指出：嘿，那不是德善爸爸嗎？那個五官笑得湊在一起，嘴裏嘟囔著“wuli 德善”的德善爸爸嗎？～他演的精彩極了！
Reply1988很容易讓人想起另一部國劇的經典“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都是胡同裏的人生，街巷裏的情誼。貧劇有無奈之下的黑色幽默，R劇卻處處釋放出血緣之外的善意，鄰居之間，相處得古意盎然，宛如一家。有可遇而不可求的和睦，沒有因嫉生恨的惡意。我曾經求證過朝鮮族的朋友，真實的生活真的會如此嗎？她不知道怎樣確定的回答，她說隻是在她的記憶中，和她祖父母輩人們的相處模式非常相似。
我在海外遇見不少的東北人，他們愛用“咱”子，愛把關係拉近，愛模糊從屬的界限，這在南方是沒有的事。而韓國是東北的東北，東北的東南。從韓劇裏揣測韓國人的性格特征，似乎是直爽外向的，在家庭觀倫理觀上人際觀念上，幾乎是東北方向的的延展。
但是當我們聽到R劇裏幾首非常好聽的主題歌，歌裏又特有朝鮮民族特別的悠遠蒼涼。
R劇設置的reply，是一種回望，是中年的德善和夫君一起在接受采訪中的一次回望。很巧妙的沒有點出夫君是誰，小澤還是正煥？1988慢慢遠去，初熟的青春漸漸的風華正茂。回家的五個孩子還是會常常相聚，小澤和正煥仍然hold自己的feeling，暗中忌憚，但當他們不約而同的得知德善為難的處境時，又毫不猶豫的邁出關鍵的一步。小澤放棄了一次重要的比賽，正煥在暴雨中一路疾馳，紅燈閃爍，小澤先到一步。
外冷內熱的正煥知道大局已定，意外的是他仍然在下一次四個夥伴偶然的相聚小澤不在的情形下，拿出他的第一枚軍官戒指，意外的當著大家的麵，向德善 靠白（告白），那是一段最經典的告白，細節的描述令人感動，所有的少年情懷青春懷想，盡數的攤在桌麵上～正煥在向他的青春說再見。
說完以後的一霎那，所有人都懵了，正煥話鋒一轉：開個玩笑，我在練習怎樣告白呢！因為他一向藏的好，這一次他又成功了。
夥伴們大笑起來，說差點當真了！德善跟著笑，眼裏曾經閃過的一束光芒頓時熄滅了。夥伴們起身離開聚會的餐廳。那枚承載著特殊意義的戒指，被靜靜的丟棄在桌上。～這是我第二遍看R劇時才看到的。
誰也沒去碰那枚戒指，對於正煥而言，多年積攢的情感無論有否著落，總是覆水難收，既已攤牌，就是結果。wuli德善對正煥是有過期待的，而最終堅定走向她的是小澤。
像許多人一樣，我期待正煥和德善，他們之間有男女之間的微妙，爭執、互懟、嘲諷都指向一件事：彼此濃密的關注。正煥就像那些拽著女孩辮子戲弄的男孩，不敢輕言說愛，就在愛的另一麵耍盡手腕。
然而青春不就是這樣的嘛！不認識自己，不承認懦弱，一路向前，意氣風發掩蓋著跌跌撞撞，故作姿態遮蔽了落寞悲傷。悲傷和快樂，高度飽和，唯有青春歲月才能感之受之。
Reply1988寫了親情友情愛情，最終還是一首青春之歌。
（二）
Reply 1988幾乎是韓劇的巔峰之作，導演申元浩拍了一係例的Reply，隻有1988在最廣泛的意義上致敬了青春。這是一部值得人一刷再刷的劇，甚至它不再是一部劇，它成為一種生活常態，在進入它時，就重溫一遍它的喜怒哀樂，淚目的時刻，從來不缺。
我以前很喜歡看日本電影，韓劇之後，突然發現看不了了。這是兩個多麽不一樣的民族，一個往裏收，一個往外噴，在經過韓劇種種激烈情緒的衝刷以後，日式的溫吞一下子無法適應。就像吃了辛辣的，別的滋味就感受不到了。
幾個月以後，我再度遇到一部好片子《Mr Sunshine》，這是我的韓劇排行榜上位列第二的劇，它像電影一樣，有史詩般的畫麵，波瀾壯闊的敘事，動人的愛情故事，背景是1905年間，朝鮮抵抗被日本占領的命運。男主正是李秉憲大叔，他在此劇的出演完美的演繹出一個男人的最佳風範，有迄今為止我聽到的最好的情話：“你去愛你的朝鮮，讓我來愛你”～他是被朝鮮遺棄的韓裔美國人，至始至終他自認為美國人，但是仍然為他的定意獻身朝鮮的愛人付出了生命。
排第三的是《My mister》，一個破碎家庭的二十多歲的女孩和四十多歲的大叔互相治愈的故事，在這裏我們看見作為四小龍的韓國職場生活。第四是《Dear my friends》——第四部韓劇裏我發現了三十年前的《愛情是什麽》裏麵的媽媽和婆婆，此劇從一個女兒的角度來看：當我們人到中年怕老的時候，媽媽們其實正在怕“死”，然而這些怕隻能麵對，隻能讓人更加珍惜今天、此刻的快樂。
幾部韓劇過後，一些簡單的韓語大約聽得到，而有些大詞，比如 民主、正義、理想幾乎就是中文，最搞笑的就是“馬錯”（沒錯），“wuli”（我們），這是蘇北話嘛？一樣的發音啊。
韓劇有一部分承接了韓國電影正視現實，勤奮反省，敢於揭露的風格，真實坦率的表現生活。韓流不是隨便刮的，我看的少，說不好原因。但是相較於那些假假虛浮的國劇……算了吧，還是看韓劇，聽不懂就聽不懂吧！
我在韓國店裏買了那種長柄的湯勺，湯飯不就是我們的泡飯嘛？韓式烤肉包上紫菜生菜也不錯，韓國店裏剪出的發式和華人店的真是有點不同呢！搬家的時候，沒有合適的床架，隻有厚厚的床墊，我說就先睡床墊吧，像韓國人一樣，我兒子好奇的問：“媽媽，你想成為韓國人？”～～當然不是！不過是想借著這些物事，體會一下那些籍著韓劇傳遞出來的美好的氛圍。
畢竟美好的東西，總是讓人懷想、稀奇，忍不住從外向裏張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