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56)
2016 (1)
利格快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她的大姨淨伊打算讓利格去她任教的學校,她說利格天生膽小,容易被欺負,她得看著利格才放心。母親對這事倒不理會,任由大姨去安排。
大姨淨伊比著利格臉的大小,做了兩幅口罩,淨伊說她的學校比較遠,利格得走一段路,冬天風冷,得戴口罩,仔細著涼。那是用剩下的花布頭拚的口罩,中間墊了薄薄的海綿,四維用淨色布滾邊,手繡了利格的名字LG,利格戴上口罩,仿佛帶上一朵五色的花,兩隻露出來的眼睛亮晶晶的。
淨伊左右調整著口罩帶子的長度,嘴角含著笑意。淨伊的眼睛是長長的半月形,裏麵有一層潤澤的光。比起不耐煩瑣碎的母親,利格從小就更依戀大姨淨伊。利格盼著冬天早早到來。
卻不曾想到先來的是大姨淨伊生病的消息。淨伊是結腸癌,沒有人知道她撐了多久的不舒服,到查出來時已經是晚期了。淨伊像一根纖細的稻草,被風吹倒,再也沒有立起來過。
沒有了淨伊,利格就在家門口上了學。
1976年也是個不尋常的年份,那年發生了許多事。淨伊也是在那一年走的,36歲。1976年成為利格記憶的起點,如果說時間能夠倒流,人能夠重新選擇,利格有兩個深 藏在心的願望,一是淨伊不死,二是戴上那個口罩,在淨伊潤澤如水的目光中,在淨伊淺淺的笑意裏,每天和大姨說再見。
淨伊是家裏的長姐,她顧著底下一串的弟弟妹妹們,即使結婚後也是如此。在那些物質匱乏艱難的日子裏,淨伊忘了自己,最終把自己整沒了。姨夫在淨伊死後半年再婚,娶了一個妖豔的女人葉娘,葉娘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淨伊所有的照片書籍全部燒了,當街燒的。有人跑來告訴利格母親,利格母親一分鍾沒耽擱,帶著舅舅們衝進姨夫家把所有的鍋碗碟盤統統砸得粉粉碎。
火光,碗茬,焦黑的相框……淨伊是個時時處處為別人著想的人,縱有千般委屈也是自己兜著。弟妹們在淨伊走後,極少開口提及她。但是那天他們把淨伊的照片從火裏搶出來——大部分都殘缺了。他們甚至砸掉了每一隻勺子,然後挽著淨伊的一雙兒女回家。
利格長大後才明白,大人們更習慣用憤怒掩蓋悲傷。
小舅也和利格一樣常常想起淨伊,小舅年紀越大,想起來關於淨伊的事就越多。利格三十歲上頭生了孩子,孩子帶稍硬點的尿布就爛屁股,小舅聽人家說軟紗布做尿布最好,就跟周圍上班的人收集了好多,晚上趕著送過來。利格看見小舅用剪刀尖尖挑出線頭,一層層的把紗布拆出來,鋪平。做完一個,再做一個,一晚上拆了幾十個口罩。
遠處過江的最後一班輪渡發出一聲長鳴,夜深了。利格不知怎麽就想起淨伊當年做口罩的事,小舅說淨伊的墳頭每年都塌陷的厲害,每年他都花很多時間培土加固。小舅說以後淨伊的墳能夠遷到外公外婆一起就好了。
外公外婆的老房子幾經波折,終於拆遷了。拆遷款項分到淨伊的那份,淨伊的孩子們決定用這份錢為淨伊買一處更好的墓地。葉娘對他們並不好,這些年他們僅僅和姨夫保持著微弱的禮節性的關係。但是他們決定買的墓地是兩份的,淨伊和姨夫的。他們告訴姨夫的時候,姨夫不吭聲。葉娘又是可以想見的一份大鬧………淨伊的孩子們這次很強硬的不讓步……說我爸我媽,天經地義…
利格聽說這件事時,心裏一別一別的跳。她已經移民海外多年,本打算今年回去看看,從年頭等到年尾,滿大街的人,老中老外 ,都被強製性的要求戴口罩~不是為了保暖~病毒來了,世界變了。
利格也隨身備著那種醫用的紙一樣的口罩,每當她蒙上自己的口鼻,對著鏡子壓緊口罩時,不經意的就會想起淨伊做過的那兩隻口罩、從未有過機會使用的口罩。多少年了,時光飛速而過。 走的人走了,活著的人要經曆各樣的事情。
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去,利格要去淨伊的墳頭看看,利格要對淨伊的孩子們說:我親愛的大姨淨伊,一個身前都不願意為難別人的人,身後又怎麽會為難別人,讓她安靜的和父母一起吧!
還好這年就快過去了,希望明年可以不戴口罩,恢複正常生活。
節日快樂!
活著的,一定要活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