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上已經到了春天,但是我們村這兒冰尚在雪未化,天地間僅呈黑白之色。這取決於我們村所據的空間之勢---空間決定時間,就像你的位置決定你所能獲得的。現在實行的daytime saving到了3/12,就是夏令時了。
時鍾往前調快一小時。調的時候,才發現家裏竟然有這麽多的“時間”---手機電腦都是自動的,爐頭、烤箱、微波爐、掛鍾、座鍾、床頭鍾,我們好像需要在每一個空間裏看到時間!臥室,看著時間起床。廚房,看著時間做飯。客廳,看著時間用餐。出門,看著時間---突然發現車上的時間還沒調!很多人都不戴手表了,我卻一直都戴著,特別是在外麵,沒有手表就跟沒有錢一樣,心裏發慌。
去年的時候,一起工作的老太太偶然看見我戴手表,很稀奇的拿過我的手腕看看,然後告訴我她也總戴手表。第二天,老太太問我“戴手表是為了看時間方便嗎?”我說“當然是”。第三天,老太太眼裏藏著笑又問我“你看你的手表嗎”?我覺得奇怪,便有點無聊又借題發揮的闡述了我對時間的看法。老太太安靜的聽我說完,拉起我的手腕笑著說:你的手表戴反了,這都第三天了!
一下子就卡住了,我!不知如何回答。這次不是因為語言。
怪不得都人到中年了,還碌碌無為,苟且偷安,又要美食,又要遠方。那天,忽然有點明白了。是因為隻注重時間的形式吧---嚴格地遵循著時間規律,可說到底也沒真做啥,混著也就過去了。
對著老太太,隻好笑。
(二)
改夏令時的那天正好輪到我周日上班,得調圖書館的時間。圖書館都是大掛鍾。
怎麽調呢?別人以前怎麽調,你就得怎麽調。在這個1968年起就使用的老地方,主要工作的都是幾十年十幾年不流動的老人家,運行的都是老規矩。大廳裏給讀者使用的大鍾要調快幾分鍾,休息室給員工使用的大鍾要調慢幾分鍾,工作室充滿了電腦,這牆上的鍾,要不偏不倚。偶爾有新來的人,會抱怨每個鍾的時間都不一樣,慢慢的,就摸出了門道,覺出了合理之處,不再說什麽。
我們被時間的大智慧趨使,隻能在邊邊角角之處,耍些人的小聰明。
看我手表的老太太年輕時是一頭紅發的意大利女人,她在這時間仿佛凝固的地方工作了三十年。她的兒子幾年前回訪意大利的故鄉時,愛上了那裏。留在那裏工作,娶妻生子。老太太說,兒子沿著她跑出來的移民之路,又跑了回去。幾年一晃,第二個孩子就要出生了,兒子一家怡然自得,並沒有要回來的打算。
去年快結束的時候,老太太終於決定退休,她打算回到她的故鄉Napoli,和兒子一起迎接第二個孫子的來臨。“我二十歲出來,真是想不到”老太太說話還是會聳肩攤手:“時間,會拐彎。”
(三)
臨行前老太太來了一趟圖書館,帶了些零食,一看那些零食的包裝,我腦子裏靈光一閃---這些會不會來自於我曾經經過的那家很大的Italian Centre,在Southland&Fairmount那圈不起眼的Mall裏,赫然矗立著的一個大大的招牌?細問之下,還真的是。老太太說那是一年多之前,新開的一家專業的意大利店鋪,傳統的意大利家庭經營的,Calgary&Edmonton各有一家。她十分推薦它家的麵包點心、火腿。
意大利和法國都是自帶美食光環的地方,在我們這個沒有春天的春天,找了一個下午的閑暇時間,我逛了這家market。許多年前,除了唐人店,我是從不花心思逛其他族裔的店鋪了,甚至“其他族裔”在我的腦子裏就是一個整體的標簽---“西人”---也有朋友直呼“老鬼子”。
時間安靜的流淌,滴水穿石的改變,不易察覺。
店鋪鋪麵沒有Superstore那麽大,但比起Hmart那樣的韓國店又大的多。不一樣的是不大的地方,卻留出不小的一塊做Patio ,擺放了桌椅,一半在露天一半在室內,我去的時候,Patio坐滿了人---意大利裔?有一個類似咱們“統華小廚”的櫃台供應現做的食物,酒,cheese,prosciutto,pastry,每桌上都滿滿當當。亞平寧半島伸入波羅的海,海水蕩漾,多美的地方,為什麽那樣的地方,人們仍然喜歡出走喜歡四海漂泊為家,喜歡坐在這冬日光禿禿的異鄉的陽光下?
老太太曾說過:為了更好的生活,和生活的更好。
可是當生活開始趨向“更好”之後,人們又開始各自回望出發的原點,就像一條河,飄出去後,開始十分的介意河道的源頭。熟悉的食物背後,不都是曾經熟悉的生活記憶麽?不管怎樣走,走多遠,走到哪裏, 這種記憶都影子一樣跟著,不懼時間空間。有時候是陳渣泛起的記憶,觸動心懷。又有時候人是刻意為之的去記憶,比如這滿店的陳設,滿耳的意大利語(我猜)。
我在店裏找到一種類似蠶豆的東西,我知道那不是蠶豆,我隻是像體會一下當年,剝蠶豆的感覺。買了1b。剝出來放在Miso大醬湯裏一煮,口感竟十分的和蠶豆相似!!有點點脆又有點點糯,難道新鮮的豆感都是相似的?吃慣了爛糊糊的冷凍的豆子,這豆子給人意外之喜!好多年沒有坐在桌邊剝豆子了,陽光斜曬過來,外邊是高遠的天。
那時候有一部羅馬利亞電影《沸騰的生活》,都忘了說的啥故事,唯有名字暗合了心裏的某一種想象:總覺得生活在別處是喧囂熱鬧的,是激情四射的,是神采飛揚的。
一旦有機會,便迫不及待的投入了自己。時間隨著空間,滴溜溜的打轉,一瀉千裏。
如今為了工作,孩兒他爹不在本地。老天又總下雪,去唐人店太遠。無形中被逼得在四周觸手可及之處,尋找有點點變化的吃食。而工作的地方,正好有一法裔一意裔老太太,這兩個寶貝,知道一些本城中那些小犄角旮旯的那家小店賣的啥啥好吃。比如坐落在Heritage的Montreal Bagel's裏的bagel,Downtown 附近的Yann's haute 法式麵包,Sant'ara market裏每天隻做幾袋的pretzel bread。每個地方隻有一兩樣東西,是值得人一去再去的,他們常常眯起眼睛說。他們眼角細密的皺紋 ,仿佛都是時間繞過的圈。
終於有一天,當我自己或者你或者他,也開始在一個城市,穿街走巷,注視一個個招牌,注意每一家新開的鋪子。那一天,必定是幾年十幾年過去了吧?喜歡或者不喜歡,都在一個地方住了很久。對一個城市,即使不情不願,也還是了如指掌。常常住久了,對一個城市,心有遺憾,更,心有戚戚。
時間,把故鄉變成了想象的異鄉,也把異鄉悄悄地幻化成現實的故鄉。
時間,讓人無可推諉的進入了,後移民時代!
PS:下次更新就到俺家打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