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很多高牆圍立的空間,阻斷人們的視線,形成獨立的世界。----監獄,是你我他都理所當然的覺得,我們不了解也無需了解的地方。
1970年的章詒和28歲,被劃為右派以現行反革命罪被判20年入獄,服刑十年被宣布無罪釋放。這十年,精神上肉體上心靈上的痛苦,一層摞一層的累積,終於有一天噴發出來岩漿一樣的熱度厚度,灼傷力巨大。從《往事並不如煙》開始,到《伶人往事》,終於今天我們看到了她稍安勿躁後寫出的三本小說《劉氏女》《楊氏女》《鄒氏女》。
當然,她寫的都是監獄裏她身邊一起生活的犯人,女犯人。這些女犯們構築了一個清晰的現實世界,她們各有名字性情,行為動作,思維邏輯,各有犯罪事實,或者是虛名以托。三本小說隻是抽取了隊伍中的某一個來講訴故事,其他的人作為背景,旁襯,一直都在。
《楊氏女》是我看的第一本,實體的書本,平展的像是從未有人動過----然而我是從圖書館借到它。
楊氏女名楊芬芳,身材高大豐滿長相豔麗出眾。出身農村父母雙亡,長姐出嫁,屈意為妹謀得軍婚之便,圖妹能夠脫離衣食不周的生活。然而妹已與同村比鄰而居何無極相愛成雙,且兩情相悅。何是地主之後,英俊能幹,為身份之累,亦不敢妄想與楊成雙成對。楊的心和情隸屬於無極,身子和嘴巴抵不住物欲享受-----一碗白森森的大米飯,還有外麵世界裏的霓虹閃爍。
兩個無望相守的人,享受著片刻的愛情,那個片刻就成了永久。直到有一天東窗事發,因為是軍婚,更因為是地主之兒,刑事犯變成了政治犯。何無極被處死,楊芬芳判20年。許多像楊芬芳一樣本來與政治不搭界的人,在那個生活就是政治的年代,都變成了政治犯。
何無極死的時候很從容,他的手腕上綁著一塊手帕,白底繡紅花,紅花朝外,豔麗晃眼。這正是楊芬芳一針一線繡出來的,送給無極的。
而楊芬芳還的活下去。她的故事還在繼續。然而因為是已經到了監獄這個地方,什麽樣的繼續都由不得她了。她被擺布著隨從命運漂浮,有過片刻被當做人看待的溫暖,卻為著片刻溫暖的享用,付上了更大的代價。
章詒和在書尾寫過一句話:
“他們都是罪犯,罪有應得,但是,我愛他們,因為我也是罪犯。”
看到這句,難免讓人心裏一動。
章詒和微博題頭寫道:獨自度日 無家無後 隻會講老故事 講完就去死 。
其實章第一本寫出的是《劉氏女》-----如果先讀的是《劉氏女》,我恐怕就不會看完這三本書。它讓我不由自主的讀完,卻難受恐怖,驚魂未定,既有涼透脊背的悲哀,又,有著身體本能的厭惡。如果知道,我選擇不看。然而,這正是閱讀的陷阱或者說誘惑,所有的感受,都隻來自於掩卷之後。
《劉氏女》是網上找來讀的。
在這些故事的背景裏有另外一些人,她們是因為另有一個身份而領罪的----天主教徒,是裏通外國罪,基督徒,發表一個脫離的聲明,便可無事,但是她們都聚集到了大牆之內,零星的散落於人群之中,和真的邪惡的罪人一起活著,受欺壓受侮辱。章沒有渲染,她隻是客觀的從她們的動作存留中,描繪這些到底是有些不一樣的人。
我從她描繪的細節裏觸摸到感人的一霎,卻遠勝於喋喋不休的說教和大道理。章幾乎在每一篇裏都寫到了這樣一個人,她們怎樣生怎樣死。
監獄生活無疑是一種黑暗的生活。它把罪和罪行罪犯都羅列在一起,令人絕望。
前幾天看了無數人推薦過的《肖申克的救贖》,男性的監獄,以無罪當有罪的男犯。真是一部經典的電影,看完後思緒翻飛,卻無從下嘴說。想到男主角超人的意誌力,漫長的時間裏挖著希望之洞,籍著這洞度過現在計劃著未來。那句經典的台詞:Remember, Hope is a good thing, maybe the best of things 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 擺放到情節裏,真是讓人流淚又歡喜。
女人不一樣,看起來女人罕有這樣的堅持和意誌力。她們更像水,隨潑逐流,在什麽容器裏變成什麽形狀。她們活的悲涼,卻也生生不息。
《鄒氏女》也是在網上看的,寫的是獄中同性戀的故事。
一個因著養死了公社的一頭牛,因為成分不好,被視為惡毒攻擊社會主義製度的十幾歲的女孩,便開始了她長長的服刑歲月。她以男人似的健壯和女人心腸的靈巧,保護和幫助了別人,當然,她選擇了她喜歡的種類。
在你又餓又饞,許多時候沒見到過白饅頭的時候,她把不知怎麽弄到的饅頭悄悄塞給你。
在你被管教羞辱,赤身裸體當眾罰站的時候,她偷偷遞給一件外衣遮體。
在你最需要時候,她總是在身邊。雖然,她也是犯人,但是老犯人,總能想到些辦法。最要命的是,她傳遞了溫情,讓人即使在坐監的時候,尚記得自己還是個人。
我想起了《肖申克救贖》裏男主角偷著播放音樂劇的那段,每個勞動者的人臉上那種表情,和旁白:
“到今天我還不知道那兩個意大利娘們在唱些什麽,其實,我也不想知道。有 些東西還是留著不說為妙。告訴你吧,這些聲音直插雲霄,飛得比任何一個人敢想的夢 還要遙遠。就像一些美麗的鳥兒撲扇著翅膀來到我們褐色牢籠,讓那些牆壁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在那一刹那,鯊堡監獄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自由。 ”
犯人,終究也是人,人的一種。人性並沒有隨著過犯而消失,它們也許可憐的被擠壓被扭曲,卻從沒有消失。
章詒和筆下的犯人中,除了劉氏女劉月影是真正有過刑事犯罪的,其他的都是普通人,然而,她們的像犯人那樣的活著,沒有希望,也不知道怎樣編織希望,她們靠細節活著,靠似有似無的溫情活著,靠日子本身的慣性活著,許多人死了,死了也就死了。
“死很幸福,這個世界不值得留念”----這是章詒和說過的話。因為那十年,這樣的話,且不論對錯,我懂得之所以這樣說的心境。
這段也是《肖申克的救贖》裏特別經典的一段。體製化,令人玩味。
其實生活中到處是牆,有些還是我們自己建造的。時而,我們在牆下覺得窒息,可有時,我們又覺得,有保護的安全。
或許是角色的緣故,我們能夠準確觸摸到章心裏的痛楚。也有一些另類的評價和聲音,自有道理,但少的恰是感同身受的情懷。
&謝謝,寫的粗淺,實話罷了。
喜歡樓主的書評,說到我心裏了,謝謝。
These prison walls are funny. First you hate 'em, then you get used to 'em. Enough time passes, gets so you depend on them. That's institutionalized. 這些監獄的牆很有趣。剛入獄的時候,你痛恨它們;慢慢的,你習慣生活在其中;最終你會發現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那就是體製化。
我們的藝術不能走向世界,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階級的局限性使然,因為藝術工作者們的信仰決定了他們理解和感知生活的視野、層次和深度。
看來每個人的思維真是都有局限性的,章怡和總是以孤絕的姿態出現,無論說話還是敘述。
我也去找來看看,多謝你們。
《肖申克的救贖》,家老爺也是陪著看,實際上他是看第三遍。經典的衝擊力不是讓人消沉,反而是激起某種希望。
我也感謝生活中有這些好作品,那些經典的流傳,無論那一種,總有一種,會像拳頭一樣直接擊中心髒。
《肖申克的救贖》是我們的收藏,每年必看一次,每次都會淚流滿麵。。。感謝生活中有這麽好的作品和經典相伴。
田田妹妹是知音,讀她的文章,確實揪心。我剛剛在網上讀到《章詒和:我和我的先生馬克鬱》一文,我也聽到了她的心碎聲。
網上的簡介是說章當年在獄中誕生女兒,1975年,女兒死於疾病。
如果真有母女隔絕的事,那是更讓人無語了。
@LZ: 謝謝書評。
章詒和本身就是某種符號和故事,看著讓人揪心。然而她的經曆,又讓她的故事蒼涼而久遠,博大而厚重。的確是另類人生,你說的精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