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到底該怪誰?---也說《歸來》

(2014-05-28 19:10:19) 下一個
看完《歸來》,像是看完了一本小人書,黑白兩色的那種小人書。每一張畫麵都是一個定格,而故事的起承轉合,小人書是靠文字解說,電影是靠成人的思維想象。



嚴歌苓不是編劇,電影的故事也隻是取了小說的一部分,所以,許多人認為這是張藝謀自己的故事。看完之後,我私下裏更覺得這是陳道明的故事,跟張藝謀沒什麽關係。當然,那些畫麵裏,光和影的運用轉換,都最質樸的擺明了敘事的基調----導演想要一部怎樣的電影,他用畫麵來說,所以他還是存在的,隻是站在遠處。

影片中有一個鏡頭,歸家來的陸焉識,推開家門,門裏無人。他放下行李,環顧四周,走到寫字台的玻璃台板下,看那些照片----四周忽然暗下來,一束強光徑直罩住他的臉,他臉上的動容,幾乎在微妙之間,卻又是我們這代人熟悉無比的表達。《三聯生活周刊》在專訪陳道明時,他自己承認這是離他很近的一個人物角色,裏麵有他自己以及他父輩的很多成分。



印象中好像該是奚美娟和陳道明來演這對夫婦,鞏俐的氣質似乎不搭。看完後才覺得,影片裏的人物都是一組浮雕,而陳道明扮演的陸焉識是浮雕中最突出的那部分。

看之前,先看到了不少負麵的評論,有聲稱自己是淚點很低的人,卻沒流出一滴淚來------比較之下,我幾乎等同於傻瓜了。男主角到位的出演以及題材本身,毫無意外的打擊了我。



許多年前,有許多類似題材的電影小說文學作品,例如《傷痕》、《生活的顫音》、《牧馬人》、《芙蓉鎮》等等,我就是當一個故事看的,沒有評價也不會去評價。後來又看到一些書,都從方方麵麵敘說“十年文革”。知青的書訴說年輕人的命運,知識分子的回憶錄記錄中年人的悲歡離合。楊絳的《洗澡》《幹校六記》,鄭念的《上海生死劫》,章詒和的《往事並不如煙》,包括像《顧準文集》這樣討論學術的書,它的前言後記之類也依然除不去回憶裏隱隱的傷痛和感懷。

陳丹燕出過一套三本《上海的金枝玉葉》《上海的紅顏遺事》《上海的風花雪月》,開始還以為是一套輕鬆愉快的小資調味品,讀後才知,依然是記錄中有無聲的控訴,追憶中是沉澱的發問,文革十年,打擊的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打擊的是有錢有優越感的人,打擊的也是有年輕的生命卻白白去浪費的人。

是誰的手翻雲覆雨,終究不讓老百姓過他們生老病死循環的日子?是誰讓夫妻分離,父子反目,兄弟劃界,鄰居揭發?

影片中,歸來後的陸焉識想了許多辦法,也治不好妻子的病。一家人終於盼得相見,卻不能相認。女兒丹丹說:“都怪我,害的媽媽得病,成這樣。”,父親陸焉識立刻接上說:”怎麽能怪你呢,要怪也是怪我呀?”-----不知道這是不是別人的哭點,反正讓我聽來無限辛酸。



再一次覺得小人物活著的可憐,自然界的天災,躲不掉。非自然界的人禍,也挪不開。什麽都隻有拿自己的血肉之軀,撐著,受著。

有一次去城北的朋友家做客,晚間歸家的時候,要在高速上開幾十公裏路。一邊開車,一邊見黑雲壓頂雷聲滾滾,雲勢急促,仿佛一直在車前頭。剛回家就接到朋友電話,問我們一路大雨,可有妨礙安全到家?我們答曰“無雨,隻是被黑雲追趕一路,態勢嚇人。”朋友詫異,說我們前腳剛走,他們那兒大雨滂沱,至今未停。原來他們那裏才是雨頭中心。

文革那一代人被牽連,被打壓,被迫害的生活,於我終究隻是頭上的那塊黑雲壓頂。

我大舅從上海鐵道學院被發配去黑龍江,已經在哪兒呆了幾年。七十年代初吧,有一次請病假回上海看病,悄悄繞道南京看望外公外婆。正巧趕上我下放插隊到農村的三姨,搭順便車,背了一麻袋螃蟹回家。兄妹好幾年沒見了,都特別高興。煮了螃蟹上桌,開了過年才用的大燈泡,細心的大舅想想又用報紙遮住強光,有人大點聲說話,就指指對街的邵家,邵家的兒子正是工宣隊長,常駐在一間中學。

某種尊卑有序的壓抑,小心,夾著尾巴做人,家裏的大人都有點這樣,是我兒時可以意會卻不能言傳的感覺。後來知道不過就是家庭成分不是那麽硬正,然而那時候卻是最令人窒息的缺陷。

影片中有一段,陸焉識趁著妻子熟睡時,推門進去,想看看。我兒子熟睡時,我也常常進去看看,自己熟睡中的親人,看著他們安逸的樣子,自然有一種由衷的喜愛。



可憐的陸焉識卻被妻子誤認為工宣隊的方師傅,妻子嘴裏說著“方師傅,焉識沒被槍斃,我已是感激不盡了,但你不能再這樣了,,,,,”。

想來,方師傅其實無所不在,知青點,街道上,學校裏。時代造就了許多方師傅,那又是怎麽樣的一個時代?

其實是我們自己有許多記憶的破口,一旦被觸及,往事便像泄水的閘,泥沙俱下。

跟電影有關,其實,又跟電影的好賴無關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4)
評論
應天雨 回複 悄悄話 劉少奇其實也是殘害自己的政權的一部分。看完《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覺得他的結局也是報應。所以劉源繼續為政權服務太自然不過了。
蔡田田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肥肥乖乖' 的評論 :

大約一個月前吧,有報道說寫《上海生死劫》的去年底過世。我都完全徹底的忘記了書的內容,但是她描述的那種痛和沒有絲毫尊嚴的活著,讓我記住她。更多的人,其實隻是被自己的家人記住。

當你我這一代人過去以後,《歸來》更隻會被當做電影本身來論斷。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
肥肥乖乖 回複 悄悄話 陸焉識還活著,而我大伯卻被殘害致死。到底該怪誰呢? 我當然明白,這種家仇,我是不會忘記的。在國內,有多次入黨提拔的機會,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寧願漂洋過海,遠走他鄉。中國從79年到現在,已經過了30多年,傷痕文學還是那樣隱忍、壓抑、忍氣吞聲。想到很多人,像劉少奇的兒子劉源那樣還在心安理得地為殘害他們父母和家人的政權服務,真是匪夷所思 - 他們的骨頭在哪?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