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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在他鄉微笑

(2013-11-12 16:09:53) 下一個
Anjelika在一份俄文報紙上發表了一首詩。什麽時候發表的不知道,因為也是有一個俄國人去扔報紙的時候意外發現的。我請她翻譯一下,她說不能,雖然每個字她都認識。

我們上班的地方很有幾個俄國人呢。我就去找ogla,ogla熟悉所有的文藝作品,ogla竟然在這個時代看十四行的詩,每天午飯時。我把那張有點皺的報紙遞上。ogla的手指在keyboard邊上敲來敲去。ogla忘了我在邊上等著。ogla被夢魘住了。我想走的時候,ogla終於說:“一首好詩,但確實不知道怎麽說,似乎她要表達的是一種非常不好的情緒。你讀過勃朗寧的詩嗎?風格挺類似的。“

我在我完全不可能懂得的時候還真趕時髦讀過勃朗寧的詩,可是如今隻能記住作者的名字。



Anjelika會寫什麽呢?

她不喜歡說話,尤其是跟不那麽熟悉的人。她站在憂鬱邊緣的沉默,透露出一點點不友好,更多的是戒備。比起愛說愛笑東拉西扯,比起推卸責任偷懶耍滑,似乎她更不被待見。她來自於白俄羅斯的首府明斯克,那是個坐落於波羅的海東南麵的國家,曾是前蘇聯的一部分。從地圖上看,那是歐洲的東北部。Anjelika會一點波蘭語,她有著濃重的歐洲情節。我在翻看希臘畫冊的時候被她看見,從此她才稍微多和我說幾句話。

有一次一個人養的貓不見了,跑了。那個人很難過。Anjelika一反常態跑過去安慰那個並不熟悉的人,她說貓是個不念情意的東西,有時候和人一樣,不值得養,走了也是好事。她說她幾年前就養過一隻,也是跑了,她像丟了自己的孩子一樣,哭了三天。那個人問她:‘那你現在養什麽?”

“狗。它很忠誠,仰仗依賴你。”Anjelika說,她的狗是那種長不大的,每天夜裏三點必須起來撒尿,它蹲在床邊呼哧呼哧的搖你的手臂,你想耍賴不起床時,它急的直轉圈,呼吸粗重的像是直對著你的鼻子,但是它知道是晚上,不能叫喚。"

每天夜裏三點起床一次,怪不得常常看到的是她極其疲倦的臉。我問:“狗一般能活多久?”

Anjelika沒回答,而是直接說:“我知道我這個人是會死兩次的,一次是狗死的時候,一次是自己。”

Anjelika的丈夫似乎不太情願一直呆在加拿大,但還是呆下來了。重新學習專業重新找工作。他們一直住在小的公寓裏,但是公寓背靠著一片森林。Anjelika說她對view的需求遠勝於麵積大小。老公有了工作後,他們馬上就去了墨西哥旅遊。

(墨西哥)

Anjelika也喜歡在網上旅遊,我們同好。於是我們常常交換各自從母語的網站上看來的travel blog。我們跳過大段的文字解說,直接去往圖片和畫麵。也是到了圖書館後,我才知道有一種書是無字的。就是一扇窗戶推開,露出各種情景,遠的近的,動的靜的,隱秘的顯明的,在你看到的各種畫麵裏,想象你自己可以想象的故事,這種書不僅僅有給孩子的,也有給大人的。

有人習慣把很大開本的畫冊捐到圖書館,我見過一本最大的,攤開來有飯桌的一半。精美的畫麵質感,行雲流水的拍攝,我和Anjelika倆各執一端,嘖嘖稱讚。我們都停留在歐洲的那一部分,不忍翻頁。我看希臘,她看布拉格。

Anjelika竟然去了兩次墨西哥,第一次是雨季。她老公整整在旅館一周,足不出戶。Anjelika個人隨著當地旅行社去看瑪雅文化遺址,那些石頭壘砌的文明早已煙消雲散,但是遺址裏還是有風聞的神秘,關於昨日和來生。Anjelika對當下的執意不滿,讓她在回望時,有著特別的放鬆。

我們仍然互換著收集到的網遊信息,有時候不置一詞,就是一個link。Anjelika準備去意大利了,那段時間她心情不錯。我看到有人吃草莓的時候,帶一個小小的酒精爐來,上麵融化著巧克力,草莓沾巧克力吃。便問她這是不是歐洲的吃法?她難得的願意談起旅遊以外的一些事。談起她母親其實來自波蘭,談起她母親的複活節來自於東正教,和這邊的不一樣。談起她母親怎麽溺愛弟弟,以至於弟弟直至如今都找不到合適的女人一起過。也談起母親小時候對她怎麽樣苛刻的要求,很難讓母親滿意。

(意大利)

我在倒咖啡時無意中哼了一句《莫斯科郊外的夜晚》的調子,Anjelika聽到了,她說她母親50年代去支援過中國。我告訴她還有一些蘇聯歌曲我們都會唱,比如《紅莓花兒開》《這裏的黎明靜悄悄》什麽的。她聽著我說著說著,嘴角的笑意漸漸就消失了。我不知道她想起來什麽,但是感覺得到她的良好情緒慢慢掉下去了。

意大利之行大約12天,回來後所有的人都問她。她應付的回答者,明顯缺乏熱情去描述。我見狀都沒問。她曾經承諾回來發照片過來與我分享,她沒發我也沒提。好幾個月後,她才說起意大利之行,多麽的讓她失望。羅馬是多麽的虛浮而淩亂,佛羅倫薩是多麽的髒而擁堵,然而最甚的,是她的老公又在旅館裏睡覺,哪兒也不想去什麽也提不起精神來。


(意大利)

Anjelika說道這兒便打住,輕輕搖搖頭,閉了閉眼睛,就什麽也不再說了。她比平時更沉默,上班的時候一整天不說話是常有的事。直到有一天,白人老太太Donna沒顏色的再次提及意大利,喋喋不休的說起她前夫怎麽帶著她和三個孩子回去意大利探親,怎麽順道遊覽了米蘭和威尼斯。Anjelika不耐煩似得轉過身來盯著她,她還是繼續說。她說雖然可恨的前夫在共同生活了這麽多年後,還是和她離婚了。但她仍然感激他領著她去意大利老家,那是多麽美的一個地方,至今讓她想起來都心生感謝。

Anjelika呆呆的看著Donna。Donna問:“怎麽了,你不舒服?”

Anjelika闊別家鄉十年後獨自一人回去探親,回來後整個人舒緩了許多。她帶回來一隻小小的像酒盅那樣的咖啡壺,裏麵有內膽,開水直接衝倒在現磨的咖啡豆上,一次一杯,她說那是她家鄉一帶的咖啡喝法。她特意留了一杯給我,我們在休息室裏喝著咖啡---的確,比煮出來的口感好,我想到底是現磨的咖啡豆的緣故。那是我第一次問到她的父親。她說父母早年間就離婚了,那時候離婚的人很少。她幾乎是一帶而過,看得出不願多提起。

她開始到處收集布拉格的信息,她說下一個目標是布拉格。布拉格對我來說就是“布拉格之春”----1968年的事件,我有時候甚至想不起來那也是一個城市。我開始也留意國人的blog,一旦有相關的內容就email給Anjelika。幾年下來,不經意發現我們兩個人在喜好上有許多共同點,話題竟然也能緩慢的延伸著。

我訂好了聖誕節去Hawaii的行程,告訴她。她也極感興趣的馬上上網去查,又去外麵找來一本介紹Hawaii景點的書,翻著指點著。閑的時候,我們偶爾會談起假如有一天,不用考慮錢的事情,隻管做你喜歡的事情,你會做什麽?

我說,第一我會去旅遊,轉遍每一個我想去的地方,再也不上網去看人家拍的景致。第二,我會開一家書店+咖啡館,四周牆壁上掛滿畫,從唐宋明清到文藝複興,從名山大川到我家無天賦小二的塗鴉,從浮世繪到留白天地寬,應有盡有。第三,我就去考古,到月牙泉到羅布泊到樓蘭----我指著地圖冊說,因為好多地名我根本不會說,我倆的英文都不夠好,但是也不妨礙互相領會意思。

聽我說的時候,Anjelika的眼神和語氣就變得熱切起來。就像我燒滾一鍋水,揭開鍋蓋,瞬間----熱氣和水珠共舞,潮濕和灼熱齊飛---眉飛色舞的Anjelika有多麽好看的一張臉啊,怎麽很少覺得呢?

Anjelika的第二第三和我迥異,第二她要開一家博物館,第三----她要買下整整一個prague(布拉格)。

我說我offer你來我的咖啡館隨意進出,終身免費。

她說她offer我隨時隨意出入prague,包吃包住。

我們坐著做著白日夢,在玩笑裏簽著offer。心裏也曾一念一閃:為什麽要買下prague而不是她的家鄉明斯克?

但是和Anjelika的相處,讓我明白,好的關係,恰恰是該問的問,該說的說。每一個中年移民而來的人,背後拖著的是一大坨過往,有人明快有人沉重,有人不介意,也,有人並不能釋懷。


(布拉格)

恰好幾天之後,無意中聽ogla說起,Anjelika的父親曾在前蘇聯駐捷克的使館工作過,1968布拉格之春後就一直沒有回去過,輾轉在東歐各國,十年前吧終於定居prague。

我想起Anjelika的話。

許多的故事,就像那些無字的書,有畫麵,看你怎麽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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