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公司蓋了一座六角形碉堡狀的樓,集中居住了所有單身女青年,又在樓前蓋了另二座樓,住未婚男青年。男女人口的比例是7:1,基於此,碉堡樓又被稱為“熊貓館”,男生樓又被稱為“野豬林”。
“野豬林”不禁女生,“熊貓館”卻禁止男士出入。夜色中,每天都有一批男士等待在樓下,無論你是去食堂還是浴室或者開水房,都得經過位列兩旁的檢閱,因此,這些其實每天都更換的男士們被喚作“共和國衛士”。
我曾經住在九樓的陰麵,好處之一是對麵是公園。隻要是站在陽台上,暮色四合的時候,公園裏總是上演著一幕幕話劇,真人秀。可惜隔著一條馬路,但見其人,未聞其聲。有一次正是和笑笑在陽台上涼快著,忽然對麵依著自行車相隔而立的一對男女,男人抬手給了女的一耳光,我倆的說笑幾乎同時停住了。女人沒有還手,捂著臉看著男的。因為是“無聲電影”,又長久的沒有形體動作,最後一定是興味寡然。
遠處的故事需要猜測,近旁的故事也讓人意外的不明就裏。笑笑的男朋友是高中同學,讀的是醫學院,笑笑工作時他還在上學,兩人隔江而望,每周見一下。那時候沒有《非誠勿擾》,找對象的事,總是要在觸手可及之處吧。男女的比例已然如此,朝夕間“洛陽紙貴”,女孩子忽然就蒙了無數的關注。
何況是笑笑那樣出色的人才。有一天夜色闌珊時分,突然在演繹故事的人群裏就看見了她。當然是奇怪,可是她不說,我就不問。每周還是見她過江去約會,她床頭貼了張大大的男朋友的頭像,有時深夜醒來,看見她依舊未歸,那張頭像大的尤其突兀。
我們同居一室,朝夕相處,幾年一晃而過。也許她等著我問,也許我等著她說。直到有一天她調離此地,回到男朋友的身邊,仿佛是偶然,她談及此事,難得的顯出傷感。是的,她有她不能言說的難處。奇怪的是這幾年間,我心裏對她有一種堅持的信任,連“腹誹”都不曾有過。
我們在陽台上可以看見夜晚照明的兩排路燈,延伸著到目不可及之處。有幾隻滅了,形成一小片黑暗。可是緣於對那片光明的信賴熟知,走過路過都無妨。
除了笑笑,碉堡樓的“女單”時光,真的還遇上了幾位惺惺相惜的同伴。或許,每個人的內心都有過幾盞明滅的路燈,可幸的是同路之人的不介意,不詆毀,不輕信眾言的流俗,不吝嗇始終的陪伴。
幾年前“野豬林”就已經變成了辦公樓,租賃給各個小公司。H占據了其中一間,從窗戶看出去正好是整個公園的view。2013年1月4號中午,我站在她的窗前,因為樓層高,不遠處的醫院也盡收眼底。
H婚後的第一個孩子沒有要,在她新婚丈夫出差的時候,我和笑笑左右陪著,送走了那個孩子。我們甚至都沒有勸勸,H是個清楚什麽是自己想要的人,她對這場婚姻不信任,而我們還沒有經曆婚姻。我們就是陪著,不多言多語。下班後就回到H家裏,一起做飯一起吃。鴻飛和陸方都來探望,那一頓飯吃的好長。H伶牙俐齒,思維清晰,哪裏是病人,分明是leader。
半月之後我和笑笑回到“熊貓館”,一周之內笑笑拿到調令,我被對門住著的女孩堵在房門口,被介紹給年輕的老爺,那天,他穿了件青綠色的棉襖,我認出那是公司統一發放的。我穿了件紅的家常舊棉襖,上電梯的時候我的腿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第一次被人明目張膽的介紹,在這7:1的地方,竟然要人介紹?荒唐!我想著應付一下吧,想必對方也是。介紹我們認識的那一對正在熱戀當中,他們大約希望身邊的人都得著這美好。
沒想到我們這一應付就應付到了現在----2天前是我們結婚18年的紀念日-----當然,我們都給忘了。而介紹我們認識的那一對,在我們認識一個月後,事發變故,分手了。男方很重情,竭力的在爭取,我於是成了他們的信使,常常在"熊貓館"樓下取信並看見日漸憔悴的"他"。
世事無常。我尚不及在H的窗前淒淒切切,便被H領著外出吃飯。席間的攀談,馬上發覺到昔日的H,變了。我知道我們都在變,但是怎麽是兩個方向了?世事洞明中H變得僵硬冷漠,人情練達時我卻日益天真而懵懂。我不在乎她“爬”的怎樣是否“位高權重”,我在乎她過得怎樣,是否“冷暖自如”。
可惜,我們各自的話語幾乎無法“過招”----曾經我們那樣的心有靈犀,一人說上半句,一人接下半句,準確無誤。席間我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食不知味。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對我們過往的情誼報有多大的期望值,我是多麽的自信我們會“萬變不離其宗”。
H忽然和老爺說到醫院,她輕蔑的口氣,幾乎把往事一筆抹盡。而我正好看到那所醫院,想到那所醫院。瞬間有一種“狗急跳牆”的悲痛,我的刻薄就蟄伏在唇齒之間-----好在到底一把年紀了,拿張大民他媽的話說“有火,也要拿吐沫星子給我壓下去。”
笑笑去北京出差,特意提早一天趕回南京,然而我們還是錯了一步沒見著。她的電話追過來的時候,我正站在我媽媽家的臘梅樹下。她說她晚上趕過江來,我說:“別,還是算了吧。我怕我經不起再失望了”,笑笑說:“這正說明你這麽些年缺乏曆練,嬌氣了哈”。
老爺說下次回國再也不會選冬天了。我說下次回國,先要練就皮糙肉厚,鐵膽剛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