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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無法投遞》-- 魯敏作品(一)(二)

(2012-12-03 13:46:05) 下一個

(一)
                                  


1983 年,我 15 歲。我們家訂《新民晚報》,每個月底爺爺把一個月的報紙,裝訂成冊。副刊上的長篇小說連載,是我們去翻那些過時的舊報紙的唯一理由。我就是這樣翻著看完了劉亞洲的《海水下麵是泥土》,那是一個有關台灣的愛情故事。

1983 年,電視裏開始放日本連續劇《血疑》,相良光夫和大島幸子讓多少人規規矩矩的守在十幾寸的黑白電視前,一起煎熬。也是從那時起,我們知道了血型背後的故事。 RH 陰性 AB 型,這是我知道的第一種血型。

台灣,日本,在我們目光可以漸漸向外觸及延伸的時候, 1983 年底,在南京城裏有一個叫陸丹青的 19 歲青年,已經是藝術學院一年級的學生了,他的目光跑的更遠,他努力籌劃了一場慶祝聖誕夜的舞會,在 24 號那天夜裏,在舞會開始得時候,他點燃了他此生第一根也是最後一根香煙。煙霧嗆入喉嚨的一瞬間,斯佳裹著一件紅色的滑雪衫,出現了。

              

陸丹青對人體的興趣,與生俱來。他喜歡觀察人體,骨骼脈絡,間架結構,像一張迷宮圖,讓他捉摸不定又樂此不疲。到了十幾歲時,那種興趣突然不再是循序漸進的,突然變得猛烈而強大。他突然變得隻迷戀某些部分,在各種有一點可能的場合,裝作不經意似的,狠狠的,默默的,窺視。

但是表麵上看起來他是那種溫順的孩子,於是當他提出要求學習繪畫時,父母爽快的同意了。作為大學教授的父親甚至通過熟人,搞來了當時極為珍貴的西方畫冊。許丹青把自己關在由一間陽台改裝成的小屋子裏,由著溫順皮膚下麵流淌的驚濤駭浪把自己淹沒。

斯佳的出現,她勾人的眼神,毫不掩飾的身體的完美曲線,那種一般的女孩難得有的不羈和任性,仿佛是驚濤駭浪裏唯一一隻白色的帆船。她跳熱了,脫下滑雪衫,脫下毛衣,露出那件粉色的開衫。丹青鬼使神差般的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隻筆來,用一張隨手撿到的白紙,開始畫她。

" 你會畫畫 ?" 斯佳的目光和話語粘過來。她的眼神裏有一團小小的火焰,鬼鬼祟祟的跳躍在直白的問話背後。身體隨即靠了過來。

不知道離丹清有多遠。但是,許丹青的身體突然像一葉單薄的紙,瞬間被火苗舔著。

                    

舞會最熱烈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笨拙又激動的扭動著自己,仿佛他們已然在了時尚的最前列,這間簡陋又寬大的房間已然是時代廣場的所在。 1983 ,在這個保守落後的年份裏,他們已然是最前端的弄潮兒。汗水和興奮漾在每張年輕的臉上,不知為何,音樂忽然停了,有人吹起了口哨,門被推開了。

居委會的小腳老太太像偵緝隊長似的領著一幫人來了。房主仗著父母的權勢,嚷嚷著走出來。誰也沒發現丹青和斯佳什麽時候離開了大夥,單獨在另一間房裏。

派出所的所長推開了那扇門,小腳老太太厭惡的推了斯佳一把,讓她出去。忽然,斯佳的內褲掉在了地上。 ---- 事情的性質就在這一瞬間起了本質的變化。所有的人的目光齊刷刷的變成了各種尖端的武器 ----- 看著什麽也不怕的斯佳突然,突然覺得她,怕是活不下去了。

(二)

然而真的活不下去的,第一個卻不是她。

1983 年的嚴打,陸丹青和一批批真正的罪犯,一批批不那麽真正的罪犯,一起上了路。死前,有一次遊行示眾。他 19 歲的目光穿過一層又一層的人群,尋找那個火紅的身影。那個 19 歲的生涯裏唯一屬於過他的女人的身影。他沒想到過罪以致死,但是,卻有點死而無憾。

那個溫潤的身體帶著青春的狂野,毫不猶豫的向他敞開的時候,雖然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然而他頭頂的熱血和心底的感動,兩股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的夾擊著他,他幾乎窒息卻又想狂吼 ---- 就在此時,門被推開了。

他的生命,他的身體,從沒那樣體驗過如此美妙的放浪形骸和淋漓盡致。他攢了 19 年的情感,在一個女孩子毫不設防的奉上之前,全麵繳械。盡管,他不知道她為什麽這樣,但是他知道,她願意對他這樣。

這就是他的愛情了。為這個而死,也算是壽終正寢了。但是,他知道他的死為他的家人,也為斯佳蒙上了多少屈辱。如果死局不變,他寧願重新選擇一次,去偷去搶去盜,去重死一遍。

陸丹青不屈的眼睛在死後,也是大大的睜著。他在天空盤旋著,看著天幕下他的家,和他的斯佳。那種折磨,比死痛過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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