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拎了好多東西回來,放假前的周末,車也格外擁擠。從車站走到家的這段路,怎麽今天這麽長。
今年的梅雨季來得晚,像是一個人的怒氣,壓到極致,蓬蓬勃勃發出來時,威力也倍增。汗黏在身上出不來,燜得人很難受。終於到了自家樓下。
對著那一扇扇灰色的窗戶,她迫不及待的就喊出了一個“爸“字----忽然醒悟----重新用足氣力喊----唐----彎----唐彎,媽媽就是這麽叫他的。
唐彎是個儒雅的中年人。或許,時光倒退十年,也是英氣逼人的俊朗。如今,且不提歲月,單是職業生涯留下的痕跡,濃厚的書卷氣,就蓋過了其他的。看得見的穩重、內斂、沉澱,教書匠的條理清晰,不慌不忙。但是在把頭伸出窗來的一刹那,在喜悅像曇花一樣綻放時----唐彎臉上固有的模式忽然變了---唐彎的臉很少有這樣的生動時刻了。
她知道爸爸是高興的,雖然他下樓來幫她,也沒有多說什麽。姐姐明天也要回來,媽媽絮絮叨叨的說著,在廚房裏忙進忙出。媽媽一高興,話就多。綿軟的常州話,拖長了音表示感慨,聽起來卻更近於撒嬌。爸爸一貫的不吭氣,但是任由媽媽不間斷的說,嘴角彎成一個弧度。
她吃好晚飯,熬到很晚才睡。給K寫一封長信,花了不少時間,封好信封時,心裏也清爽了許多。爸爸不知何時把她帶回來的東西都清理好了。她一回到這個家,就可以什麽都不管了,身子和性情,突然都變得十分的慵懶、霸道。又撿起一本小說來看,管它呢,明天想睡到幾點都行。
爸爸媽媽睡得也晚,學校放假了,他們也輕鬆下來。第一遍是媽媽敲門,提醒她要睡了。第二遍是爸爸,就沒說什麽,拿進來一碗橘子羹。羹很粘稠,甜軟適度,中間還加了幾粒新鮮的蓮蓬。她知道這一定是爸爸的手藝。爸爸不擅做菜,但有幾道拿手的絕活,她和姐姐各自從大學裏放假回來,必是欽點的。
月亮光從窗簾縫隙裏鑽進來,一楞一楞劃在客廳那幅小小的全家福上。兩個女兒,大的接了爸爸的清俊開朗,眉目怡然,卻又稍稍含著些女孩兒的矜持。小的接了媽媽的秀逸靈動,聰慧外露,眉梢眼底卻多了些難以掩蓋的傲氣----其實老練的人一眼就撣出,那哪裏是傲氣,分明是底氣不足的掩飾。從小,姐姐就是容易的,優秀的,合乎父母期望的。而她,人人皆讚“聰明”,高考升學,走的卻是異常曲折的路。
月光無垠,寂寥無聲。父母花在孩子身上的心思憂慮,也像那月光日日綿長。淡白無力的光暈裏,其實都是絞盡了腦汁的思前想後,步步為營。
為了她的高考複讀,父母不惜回到常州老家去尋門路。最後她進了奔牛中學,在武進沒有人不知道這所學校。幾乎每個月,爸爸都來一趟。燒好的菜,水果零食。坐一下,問問學習情況。若是媽媽,問著問著責怪就伴著焦急,不遮不掩的遞過來。爸爸就是淡淡的。似乎是說,無論你是怎樣的不成器,還是我女兒,我都認了。
想到這點,她就有些感動。也努力了,盡管比著姐姐還是差強人意,但是好歹也是進了大學了。轉眼間,幾年過去了。姐姐畢業,有了合適的工作合適的婚姻。父母的眼光還像以往一樣,更多的定格在她的身上。
她比姐姐挺拔,身量也高出好些。眉梢眼底的那份驕矜,與年紀一同成長,卻是收斂的恰到好處。青春歲月,這份特別的氣質,讓她在人叢中,分外的耀眼。
工作的事情不太順利,麵臨著換單位。愛情-----似乎也是要天時地利人和,姻緣際會。就像燒一鍋開水,鍋已在,水也不缺,但是就是沒有燒開過。媽媽開始四處托人,留心查看周圍的男孩。爸爸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沉默。但是,卻不聲不響的寵溺有加。
不知從那一天起,屬於她的故事就開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