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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二月十三”

(2012-02-29 20:30:33) 下一個
道聽途說,韓國人的家庭,但凡生了女兒,經濟上又是有些基礎的,打小都會給女兒攢一筆錢,到了女兒十八歲,女兒如果對自己的相貌不滿意,可以用這筆錢整容。韓國的整容業,甚是發達,理念上也已被一般人所接受。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新樣式的身體發膚,得益於父母出的錢,道理上似乎也說得通。我不粉韓劇,但是喜歡宋慧喬。最初的《非誠勿擾》裏放過她的廣告片,看過她的臉,才知道什麽叫清新脫俗。後來爆出不知真假的消息,說是她的鼻子整過容。許多人之所以整容,說白了都是整鼻子磨臉。

也有女星,麵對質疑,坦然承認的。少見多怪呀,見多了,其怪自敗。

於是第一次約到specialist看我的鼻炎時,醫生在用器械檢查前,先詢問有沒有做過整容手術?

隻有苦笑,若是能,我倒是真心希望換了它。換一個從裏到外,品質外觀俱佳的,功能選擇可變的。比如嗅覺,遇到好的味道,可以享受之,遇到糟的味道,可以自動屏蔽。我本是個挑剔的人,這些年因為鼻炎嚴重到失去嗅覺,在許多臭氣熏天的時候,心境平和,泰然處之,已入化境。

不能麵對誘惑的時候,就讓它感覺不到誘惑,這是笨人之法,but it works。

specialist的方法我懷疑是以一治百。吹掃,清洗,激素,若是鼻內因長期炎症而長出的息肉仍然頑強不息的存在,那個可愛的老頭於是笑眯眯的說,那隻有“割了它”----我也如獲至寶的聽著,心想這才是我屢次來看你的目的。

                                         

被通知手術時間時,是去年十月,那時的情形還是時好時壞。我甚至有點擔心,如果手術時不是壞的狀態,醫生看不見息肉該怎麽辦?會不會把好肉也割去?時間再次證明了我是多麽的愚蠢而無知。

激素控製下的病狀,好的時候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但是它熬不過時間,一旦過了某個臨界點,火山爆發一樣的病灶,宛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到了今年一月間,息肉已經嚴嚴實實的堵塞了通道,我不是醫生,但是我知道最壞的時候到了。

以前爺爺最討厭我們吃飯時說話,嗬斥“飯都堵不住你的嘴嗎?”,如今我發現,嘴除了吃飯說話,還有另一個救命的功能----呼吸,在鼻子不能正常工作的情形下,它是我的救星。白天,它的奉獻是默默無聞的,夜間,當無數次的醒來,滿嘴像填滿了沙子,我才意識到它超負荷的工作,雖是杯水車薪,但卻是我唯一的生存依賴。

活著,其實就是一呼一吸。第一道程序,最初級的程度。大對數人都是在“發展中”遇到困難,大約很難理解在這樣低級的錯誤中,是不是也很難應對?

離心髒很遠,離大腦也很遠。離危險很遠,離死----當然也很遠。但是,那種半拉兒狀態,也真是隻能算是“朦朧的活著”。

手術前半個月,不可以用任何藥物,那每一天的夜晚,嘴已經黔驢技窮了。夜半就已經不能睡了。神誌清醒,身體卻散了架。在床上呆著,假如不能睡覺,任何一種形式都是折磨。

第二天起身時,比昨天上床前,還要累。幾乎是掰著手指頭數算日子。有人問我“緊張嗎?”----我說要是突然手術推遲了,大約我會緊張的昏過去。

二月十三,淩晨三點就一如既往的醒了。我麻利的起床,穿衣喝水,坐到電腦前,發幾封email。這一天沒什麽不同,除了被我一個人牢牢的記住。別人記住的是,那是情人節的前一天,而我更本就沒意識到。這一天是獨立的,前麵後麵我都不care,唯獨這一天是我盼望的。
                          


八點到醫院。九點換上手術的袍子。我發現等待的人都有家屬陪著說話,唯有我使勁的盯著鍾表。十點前護士讓我上了病床,掛上點滴。查找血管時是一個年輕的住院醫生,他說這是最難受的一個環節,其他就沒有什麽了。我本來就平靜的心情,一下子就更放鬆了。我被推到手術室的走廊裏等著。長長的走廊很擁擠,清潔車和床幾乎並排列著。我突然覺得醫院怎麽像一個修理廢品的車間,什麽光環都沒有了,就是器械,泛著冰冷的臉。

前一個病人剛被推出來。清潔工匆匆忙忙先我進去清理。笑眯眯的醫生老頭的臉閃過來,問我怎麽樣。我幾乎脫口而出的就是“緊張”----你看,不到最後一刻,我們其實都不像想象的那樣了解自己。老頭在我肩膀上摁了一下,說了句什麽。我被推進去,全麻。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直至手術結束,再也沒有看見他。

這是我第一次全麻。剖腹產算是手術,但不是全麻,整個過程我是參與者。生毛毛時我還曾感覺到有一雙溫暖的手按摩著我太陽穴的兩側,我覺得特別舒服放鬆,我覺得特別的被嗬護備至。手術完後,我們夫婦一起誇這裏的護士敬業,我提到這件事,老爺沒好氣的說“那是我的手”----一瞬間,幸福的要命----不燒飯,不說好聽的話,不送花,統統都不算什麽了。

這是我第一次全麻手術,是我期盼的。我像個傻子式的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記得,醒來時第一感覺就是催命般的窒息。我一把扯掉臉上的罩子,大口用嘴呼吸著,不顧鼻腔裏血流如注。這張嘴,說過不好聽的話,吃過難以下咽的東西,卻還是它在最低級的活命程序上,幫我注入氣息。我突然想到“苟延殘喘”這個詞,那時無論是誰,一定是大張著嘴,拚命的呼吸著,一呼一吸,就是延續,就是----沒完。

鼻子是主管呼吸的呀,可是你細想想,隻有安逸平和的時候,才是鼻子均勻細致的工作著。哪怕你跑急了幾步,鼻子夠用嗎?不是張大了嘴,呼哧呼哧的喘氣嗎?

生活中,有多少安逸平靜的時刻呢?急難衝突,像一隻不知躲在哪個犄角戛納的狐狸,嗖的一下就出來了。防不勝防。

                         

我是太期盼著被治愈了,所以把諸事主觀的想象的很輕鬆。其實全麻醒來後的感覺,非常的差。手腳不聽使喚,腦袋昏昏沉沉,鼻腔流血,嘴巴幹澀,創麵疼痛。護士給了止疼藥。我一次次的去拿冰塊的手止不住的哆嗦。當初,我怎麽就沒料到這一刻呢?為什麽執意不要老爺陪著呢?像我這樣一個習慣於在細節裏尋求安全感的人,這一次竟然忽略了所有的細節,直奔結果。

哎,蠢呐。我現在相信一個長期睡不好覺的人,不僅沒有健康的身體,也沒有健康的心理和健全的思維。都亂套了。一直到deer如約來接我,幫我穿鞋----她吃驚我竟然穿了一雙高跟鞋---我以為我能如履平地的自個走回去呢。

deer說我中氣不足的說了一句話“這地怎麽這麽軟啊”。----後來,隻好用輪椅推我出去。

二月十三號終於過去了。過程,慢慢的遠了。結果,漸漸的來了。當我終於可以用鼻子呼吸時,那種細密集中的喜悅和感歎,一如我當初所盼望的那樣。

真好啊。一覺醒來,這是我說的第一句話。你沒有過我的二月十三號,可能不覺得。一呼一吸,天地所賜,人人有份,理所當然。就像空氣,誰會沒有權利得到呢?

可是,我現在認為,空氣是一種恩賜,能夠自由呼吸空氣的權柄,也是一種恩賜。

孫老師問我一下子聞到味道是什麽感覺?我隻好老老實實的說,還是沒有聞到任何味道。但是,那已經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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