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資本才是“霸權”的基礎
在馬克思生活的時代,他抓住了“資本主義”這個時代的唯一問題,不僅發明了“資本主義”這個詞,《資本論》的貢獻,更在於描述了資本主義生產的總過程,揭示了虛擬資本、貨幣資本和現實資本之間的關係。馬克思這個發現的意義,到今天還沒有被完全認識到。
可以毫不客氣地這樣說: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終結了古典經濟學,而在第三卷中,他實際幾乎提出了新古典經濟學的所有問題,在馬克思身後,經濟學討論中那些最有價值的內容,無非就是圍繞《資本論》第三卷進行的辯論而已。
當然,馬克思去世後所形成的各種學派,根本就不承認這一點,不管這裏的原因有多少,但如果從純粹學術的角度來說,原因卻隻有一個:那就是對馬克思的 誤讀。或者說,這就是因為人們往往隻是讀了《資本論》的第一卷,就以為已經了解了《資本論》、就已經徹底讀懂了馬克思,甚至已經“終結了馬克思”(當然, 還是需要考慮到:大多數“馬克思主義者”和“非馬克思主義者”可能連第一卷也沒讀過)。
《資本論》第三卷中的“資本”
馬克思主義最通俗的闡釋者是恩格斯,但是,馬克思真正的、或曰最好的讀者卻並不是恩格斯,這是因為:恩格斯對於“資本”的理解,其實不過就是馬克思 所說的“現實資本”,即那種必須通過“商品與勞動”才能實現的資本——是那種隻有在工廠裏活動著的資本。恩格斯以為:資本家就是商品和勞動力的占有者,但 馬克思卻認為:資本家是以貨幣為工具的投資者,而商品和勞動力的占有者隻是“企業家”而已。
馬克思這樣解釋“資本家”與“企業家”的關係說:
貨幣所有者,當作這個運動的有意識的負擔者,就成為資本家。他的人身,或者不如說,他的錢袋,是貨幣的出發點與複歸點。那個流通的客觀的內容——價 值的增值——是他的主觀的目的;抽象財富的遞增的占有,成為他的活動的唯一推動的動機時,他才是當作資本家或當作人格化的有意誌有意識的資本,來發生機 能。使用價值,絕不是資本家經營的直接目的。他的目的,也不是個別的得利,而隻是牟利行為的不懈的運動。這個絕對的致富衝動,熱情的價值追求,是資本家和 貨幣貯藏者共有的。但貨幣貯藏者隻是瘋狂的資本家,資本家卻是合理的貨幣貯藏者。價值不息的增值,是貨幣貯藏者所欲的,因為他要在流通麵前救出貨幣,但也 是精明的資本家所成就的,因為他不斷地重新把貨幣投入流通中去。(《資本論》第一卷,郭大力、王亞南譯,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157~158頁)
馬克思在這裏其實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當經營者將“貨幣資本”轉化為“現實資本”,即轉化為商品與勞動力的時候,他隻是“企業家”,隻有當他把這種經過生產和銷售而增值了的“現實資本”,再次轉化為貨幣資本,並且從中獲得了利潤的時候,他才是“資本家”。
資本表現為貨幣資本、虛擬資本和現實資本,而且,這三者之間是互相轉化的。貨幣資本轉化為虛擬資本,這就表現為金融資本的運動,貨幣資本轉化為現實 資本,這就表現為產業資本的運動,但是,它們的運動規律卻又是相反的:產業資本遵循的是“賤買貴賣”的原則,即遵循市場上的商品價格規律,但是,金融產品 遵循的卻是完全相反的運動規律,即金融資本“追漲殺跌”的規律,一般的商品一旦漲價,其購買者就少,迫使其降價,而金融投資品則相反:某金融產品漲價,人 們便紛紛跟進,一旦跌價,人們則紛紛拋售。
這才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裏麵教導我們的。
無論虛擬資本還是現實資本,都是貨幣資本轉化來的,它也還要轉化為貨幣資本才能贏利。因此,隻有銀行家才是最大的資本家。在這個意義上,所謂企業 家,充其量隻是一個小小的資本家,或者說:是“辛辛苦苦的資本家”罷了,雖然“使用價值,這個絕對不是經營的直接目的”,但對企業家而言,剩餘價值的索 取,卻隻能通過商品和勞動力的使用價值才能實現。因此,企業家的全部罪惡,也不過就是剝削工人,這種剝削從來隻是局限在工廠和企業內部,因而是很明顯的, 是很容易被識破的。
金融資本才是“霸權”的基礎
對於資本的活動,對於馬克思關於貨幣資本如何轉化為現實資本和虛擬資本,恩格斯隻是理解了 “貨幣資本”轉化為“現實資本”的那一部分,這也就是恩格斯所津津樂道的那個簡單公式:G-W-G‘所表述的。但是,這一部分是亞當·斯密和大衛·李嘉圖 都提出過的,隻不過他們的分析沒有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分析得更透徹、更徹底罷了。
而“貨幣資本”如何轉化為“虛擬資本”,才是馬克思開創性的貢獻,是馬克思所指出的:“使得資本主義真正得以成立的東西。”可惜,恩格斯並沒有抓住這一點,而一舉便抓住了馬克思思想中這一部分的是列寧,具體說——就是列寧的《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這篇宏文。
資本活動的起點不是現實資本,而是貨幣資本,因為是銀行家將貨幣資本轉化為現實資本或者是虛擬資本。前一個轉化形成了產業資本,後一個轉化則形成了金融資本。
那麽,20世紀的金融資本,或者由資產階級銀行所掌握的“貨幣資本”投向了何方呢?列寧指出:這種貨幣資本的轉化或者“流向”,主要包括了三個方 麵:第一個方麵,就是馬克思所說的虛擬經濟領域,即投資於股票、期貨和債券。最簡單地說:私人銀行和資產階級金融家們,先是通過發行信用,將社會資本集中在自己手裏,然後再通過信用的大規模縮水,將社會財富化為己有(列寧將其稱為金融壟斷資本的“剝奪積累”)。第二個方麵,金融家總是最為積極地投資於軍事工業,以此服務於對外擴張、爭奪世界市場的目的。第三個方麵,由於發展中國家的勞動力價格便宜,更由於發展中國家資本的缺乏,所以,國際資本家集團就更加缺乏向生產發展和科技進步投入資金的動力,而是通過剝削發展中國家的廉價勞動,即熱衷於通過向發展中國家的反動統治階級放貸,以獲取高額利潤(盧森堡將其稱為“過度積累”)。
列寧當年說的這些話,不但今天依然有效——而且,它更勝過無數政客和理論家的胡言亂語。
毛澤東通過將“帝國主義”與“霸權主義”相聯係,進一步闡釋了“資本”、“帝國”和“霸權”之間的關係,毛澤東思想使得列寧主義的分析更加清晰化了。
而如果最簡單地解釋什麽是“霸權”,我們可以這樣說:葛蘭西指出,對權力的服從有兩種,一種是被迫的服從,這個叫作“強製”;一種是自覺的服從,這個叫作“認同”;而“霸權”就是指為被統治者認同的權力,是被統治者自覺服從的權力。
關於什麽是被統治者自覺認同的權力,理論家們一般認為,這就是指“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占統治地位的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以及它的載體:教 會、學校、媒體。但是,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在資本主義國家,在資本體製之下,統治階級唯一可以不用強製的方式(包括采用強製灌輸和洗腦的方式)實現的權 力,同樣的——也是那種唯一為被統治者所自覺認同、深信不疑的權力,其實也就是“錢”,是占統治地位的私人銀行發行的紙幣。
宗教改革運動廢黜了教會的贖罪券,但是,資產階級卻把銀行當作了教會,把私人銀行發行的通貨當作了贖罪券。
因此,馬克思方才這樣說,西歐資本主義歸根到底是基督教—猶太教的產物,它的基礎是迷信,“經濟學”乃是資產階級的新神學,資本主義經濟學的基礎是形而上學,它與其說是顯學,還不如說是巫術和迷信罷了——資本主義經濟體製和政治體製,是一個“頭足倒置”的結構。
要理解馬克思的視野,我們首先必須重新認識世界史,重新認識資本主義的“世界起源”。
與我們慣常的“世界史”敘述完全相反:資本主義並不是在西歐建立起來的,更不是在西歐“內部”獨自建立起來的。如果沒有美洲的發現,如果為了不繞過 世界上最頑固的封建堡壘,如果不是為了避開歐洲野蠻的封建宗教統治,如果沒有宗教戰爭迫使西班牙和葡萄牙不得不去打開封鎖,使自己從“歐洲這個世界上最貧 困落後的角落突圍出去”,美洲也就不能被發現。如果美洲不能被發現,那麽,歐洲就不能積累起後來摧毀內部封建宗教堡壘的力量——因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首 先是在“世界”,即歐洲的“外部”、而不是“內部”建立起來的,這一點,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已經指出過了。
不過,馬克思和恩格斯沒有指出過的是:僅僅依靠西班牙征服美洲是遠遠不夠的,如果不能與東亞建立聯係,如果不打倒直到1900年依然還占據世界GDP首位的中國,歐洲資本主義的霸權依然不能建立。
實際上,西歐要想取代中國霸權,這僅僅靠船堅炮利是做不到的,自1500年到1840年長達340年的曆史已經說明了這一點,無論西班牙、葡萄牙、荷蘭還是英吉利,他們在“天朝”眼裏與安南和日本的海盜“倭寇”沒有區別。當然,靠傳播無論天主教還是基督教這種西歐“意識形態”、靠傳播這種“普世價值”,那就更是做不到的。
西歐能夠取代中國成為霸權,靠的其實是白銀,更準確地說:就是“天朝”對於白銀這個真正的“霸權”的需求和認同——盡管歐洲所掌握的白銀主要是從美洲那裏搶來的。
因此,真正使得西歐資本主義成為一個“霸權”的,就是它對白銀的掌握,但更是以中國為首的“舊霸權”對於白銀的認同,正是這種認同構成了“自覺的服 從”,因此,掌握著白銀霸權的西歐方才開始真正成為一個“霸權”——這正如後來的英國之所以成為大不列顛,乃是由於世界對於金本位製的認同,而今天的美國 之所以成為一個霸權,則是由於世界對於美元的認同。
以為今天的美元霸權乃是建立在美國的經濟實力、生產能力之上的那種觀點, 不僅是極其可笑的,而且也是荒謬的。同樣的,以為美元霸權僅僅建立在美國的超級武力和武力鎮壓之上,那也隻有部分的真實性。“美元霸權”之所以是霸權,簡 而言之,就是因為它的霸權地位是全世界人民自覺認同的,正像人們認同美聯儲、世界銀行、WTO、G8是“國際規則”的製訂者一樣。
列寧指出:資本主義體製是以“金融”為核心的擴張,貨幣積累,而不是“原始積累”和“現實資本”的積累,是資本積累的主要形態。金融資本才是資本的核心。
“不均衡發展”是資本主義的動力
關於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展,即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由“企業主的私有製”,向著企業聯合體、股份公司和社會融 資的發展,對於這種發展,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家(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考茨基)均稱之為“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不過,恩格斯卻“創造性地”認為:這個 “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其實也就是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過渡的橋梁,它表現為:資本主義的私有製,終於被“生產的社會化”所代替,而社會所有製,又被資產 階級國家所有製代替,最後,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工人階級隻要奪取國家政權,社會主義就將實現。
但是,列寧卻指出:與恩格斯的美好期望不同,發達國家的無產階級根本就不會自動起來推翻資產階級國家,恰恰相反,他們會成為“工人貴族”,會成為帝 國主義戰爭的炮灰,會成為帝國主義國家侵略殖民地的工具。因此,如果不擺脫恩格斯在《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中對於社會主義的那種社會主義“空想”(在 《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中,列寧很策略性地用卡爾·考茨基替換了恩格斯的大名),如果不另外獨辟蹊徑,依然還在那裏為跨國公司和華爾街大唱讚 歌,那麽,所謂“人類曆史不可避免前途”就絕不會是社會主義,而是帝國主義。
根據馬克思和恩格斯,資本主義發展的總趨勢就是聯合和集中:勞動力從農村向城市集中、財富由多數人向少數人手裏集中,最終,社會聯合為兩大對立的階 級——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但是,列寧(也包括羅莎·盧森堡)則認為,資本主義發展的總趨勢是分離、對立和分散,簡而言之,資本主義發展的“總趨勢”,並 不是矛盾愈來愈集中於核心地區、發達國家“內部”,而是日益把危機和矛盾(同時也把革命)從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內部轉移出去,轉移到“外部”。
盧森堡率先提出了“過度積累”的概念,所謂“過度積累”,就是指資本家寧肯向海外投資,利用海外的廉價資源和勞動力進行資本積累,也不願意給國內工 人提高工資、促進國內消費。列寧則進一步指出:正是這種海外投資把資本主義的矛盾“分散”或者“擴散”到了海外,同時,也把內部“革命”的可能性分散、轉 嫁和擴散到發展中國家和殖民地國家,從而既促進了那些地區的民族矛盾,也促進了階級矛盾。也正是這種矛盾的分散和擴散,使得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已經不再是社 會主義革命的中心,但卻使得邊緣地區日益成為革命的中心。
列寧的這個論斷一定會使馬克思和恩格斯大吃一驚。《共產黨宣言》的開篇就說:宣言“用德文、丹麥文、英文、法文、意大利文、弗拉芒文公布於世”,這 就表明——馬克思和恩格斯所理解的無產階級,其實也就是“歐洲無產階級”,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社會主義革命隻能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產生,而絕不可能在俄 國這樣資本主義不發達的國家發生,更不可能在中國這樣的落後國家發生——但是,曆史證明,他們錯了。
他們錯誤的根源,就在於僅僅看到了生產力的“普遍發展”,而沒有看到生產力發展的“不均衡”,沒有看到“不均衡發展”才是資本主義的動力。正因為發 展的不平衡和不均衡,所以才會出現盧森堡所說的“過度積累”,它才促發了不發達地區和殖民地國家的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從而使得那些地區成為民族革命和社會革命的火藥桶。
因此,列寧說:在帝國主義的曆史條件下,空喊“民主”、“人權”的口號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人們即使需要一個建立在商品“平等交換”基礎上的形式上的 民主,也必須首先通過無產階級專政的形式,摧毀現存的資產階級壟斷統治,然後,才能實現那種建設在“平等交換”的市場經濟基礎上的民主,同時,也隻有打倒 帝國主義的掠奪,才能恢複一個真正公平的“世界市場”。同樣的,隻有給予被壓迫民族以自決權,才能在此基礎上重建各民族平等的聯合,以打倒帝國主義。於 是,列寧指出:世界的無產階級和進步力量所要追求的“當務之急”,恰恰不是抽象的“民主主義”和“人權主義”,而是無產階級專政和“支持民族自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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