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中醫幾度秋涼(轉貼)
上官序:我真的差一點與此文失之交臂---《問中醫幾度秋涼》,標題看了幾次都不想點開,以為是方舟子之流攻擊中醫的文章,可點開看了一節之後,真是喜出望外,就欲罷不能了,一氣品完60 多節,真切地感覺到文章如清純的泉水,涓涓細流,潤澈五髒六腑,沐浴身心。既是好文;又是美文。此文是我從新華網論壇上發現的,通過搜索,此文可能首發於《中年話題》論壇,發帖時間為05年11月,到06年1月的時候,作者完成了30節,接下來的段落沒有繼續在該論壇發表,目前,還沒有截稿。經過搜索,我又找到後43節,合計73節。
作者艾寧,女,55年生人。文章通過回顧自己的母親---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中醫的行醫經曆,講述了作者在經曆正統的科學思維後,對中醫、陰陽五行理論、及中國傳統文化的理解。作者豐富的人生閱曆,深邃的理性思考,溫馨的世俗情感以及對傳統文化那份深深的眷戀令人感動!她把中醫提到中國人的世界觀和生活方式的高度來看待,見解非凡!這是當前認識中醫的好文,包涵了人生社會的真諦。作者不是簡單地為‘中醫’辯護,而是站在‘哲學’ 的高度闡述了‘中醫’及陰陽五行學說的‘存在之理’。看完這篇文章,不僅能加深對中醫的認識,更能加深對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陰陽五行’理論的了解。此文是作者50多年人生經驗的總結與思考,作者沒有講大道理,也沒有使用生澳難懂的詞匯,而是使用平實樸素的語言記敘了作者所親曆的事實。作者沒有輕易下結論,而是希望讀者自己得出自己的結論。
從這篇文章中,透過樸實、平實、無華的語言,你可以看到一位老中醫前輩和作者本人對中醫和西醫客觀的態度,你可以從中學到教材裏學不到的東西,學到中醫的秘笈和中醫的精髓,你可以了解到中醫平凡中的神奇,你可以了解到中西醫的根本差別,盡管有些觀點我還不能認同,值得商榷,但瑕不掩瑜,不論是‘支持中醫’ 的或是‘反對中醫’的人,對此文都值得一讀,衷心地希望您能耐著性子,讀完全文。
(一)
母親是個中醫。
從我記事起,母親總是被一大群病人包圍著。
來看病的人通常是一聲不吭地坐在母親麵前,把手一伸。母親便診脈。摸了左手脈,又摸了右手脈。之後看看舌苔……。
這象一場考試。估計全世界獨有中醫看病是病人掌握著看病的主動權。雖然是病人來求助醫生。可卻是由病人先對醫生進行能力測試。這個病人可以完全不懂醫學。但卻是權威考官,因為他手裏掌握著試題的正確答案。
診完脈,輪到母親答題了。她一樣樣說清病人的病症、感覺、起因、病理……。
病人象主考官一樣繃著臉聽著,漸漸地露笑容,最後伸出大拇指讚道:“好脈條,好脈條啊!就你給治了,下藥吧!”
中醫被西方一些人視為巫術不是沒有道理的。西醫看病,問清症狀,還要做透視、化驗、檢測等等。有時還要穿刺、內視、或者要從體內摘下一塊組織做病理切片。甚至幹脆來個剖腹探查,怎麽也得先看清楚了“病”才決定怎麽治,這才是科學的嘛。
中醫看病,如果站在西醫的角度不禁要問中醫:你看到“病”了嗎?這個病指的是病變、病灶、病菌、病毒,也就是實質性的病。是拿得出,看得見,測得到的。
中醫拿不出這個病來。那就可以說中醫是在“猜”病。
母親"猜"病猜得準。不僅通過診脈“猜”透有得什麽病,還能預測什麽時候會流行什麽病。
每到春季。母親便會根據她對氣候的感知開方讓我去抓藥,然後配製為成藥,趕在流行病來到之前早做準備,她說到時該來不及了。
有一年春季,母親也是這般催我早做準備。但給我印象彼深的是。她告訴我,這一年的春天得病的將是孩子。症狀是發燒,氣喘。而且燒得兩個臉蛋其中一個臉蛋通紅,而另一個臉蛋是白的。我不信。發燒怎麽會單是一個臉蛋紅?我從來未注意到這一現象。母親指著她開的方子中的一味中藥說,這味藥是這個方子的靈魂,將使療效奇佳。
我把藥買回,粉碎,過篩,製成散劑,坐等病人上門。
還沒等病人上門,母親又開方,讓我再準備一劑藥。她說,流行病一暴發,一部分人會找中醫,另一部分人會到西醫院住院治療。而從西醫院出院的孩子將會小臉青白,虛弱,厭食,夜驚……。於是,其中的一部分還會再來找中醫的,這副藥就是給他們準備的。
我正在製第二副藥時,第一批孩子如約而至了。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一個個燒得呼嗤帶喘的孩子全是一個臉蛋通紅,另一個臉蛋是白的!
病人來得太多了,我成了藥劑師,忙著分發藥物,很快,第一批藥就分發光了。我又加緊製第二批藥。這時,那些從醫院住院回來的孩子也上來了。一個個小臉青白,啼哭不止。我又開始分發第二批藥。
第二批藥發完了,這個春天就過去了。
如今的中醫不象我母親這樣成批給人治病了。時令病,流行病,瘟疫,是母親做醫生時需要先行感知的。母親治病很象一個作戰指揮員,分清層次,主戰場,分戰場……。她不僅僅針對一個個來到她麵前的病人,更是針對人群,看人群疾病的整體走勢。可是,從科學角度來看,母親這樣斷病有何科學道理?這不就是“猜”病嗎?
而今的醫生都是來一個看一個,麵對一個個具體病人看病,,認為這樣才是科學的。
母親不僅提前預見時令病,還根據人們的生活方式預知什麽樣人會得什麽樣病,也是提前備好藥等病人上門。
秋天,母親備好藥,病人來了,當有的病人問自己的病因時,母親說:“你家是過日子人,過冬的準備做得太早了。‘十一’就封了門窗,早早就生了火……。”病人驚道:“你怎麽知道的啊?真是這樣的,我家早早就封窗戶……”
(二)
母親給人看病時,不但能說出病人的病症,還能說出此人的生活方式,飲食習慣和性格特點。而且,母親還要指出,此人如果不肯改變他的生活方式或者調整情緒而企圖用藥物來維持舊有的生活方式的話,母親便拒絕為其治療。
象如今有人用吃藥來維持暴飲暴食,過量飲酒一類的生活方式,都是母親所反對的。她認為這對身體危害極大。
雖然來找母親看病的人很多,好多人對母親推崇到迷信的程度。但我小時候對此並不以為然,
我尊崇的是西醫,這來自父親的影響,父親信奉科學。父親追趕著科學潮流,總是能最先了解到最新科研成果,並為此興奮激動不已。我為父親描繪的科學藍圖所迷惑,相信科學能無限製地解決人類遇到的所有問題,如果說這裏有什麽問題的話,那就僅僅是時間問題。
西醫就是科學在醫學界的首席代表。
父親對我說,在青黴素發明前,每到春季,病死的孩子扔在郊外,比草捆子都多。看看如今的人口增長率,就是西醫保障的結果。過去,人們對男人最擔心的是“車前馬後,”對女人最擔心的是“產前產後”,如今西醫的手術將這個問題解決得令中醫望塵莫及。我認同父親的說法。
沒事的時候我喜歡逛醫院,象逛商店一樣。那真是當今時代的科技博覽會。其檢測手段之高超,真讓人吃驚。我在省醫院看到什麽肌電,什麽射線的大型儀器,已覺得夠登峰造極了。可到北京的醫院一看。人家醫生一揮手:“去做個基因檢測去”。其檢驗報告單上沒有一個漢字,密密螞螞的全是英文字母,數字符號,配以彩色基因圖譜。我看不懂,可還是久久地看,這些尖端科技真是太有震攝力了,我怎可能不被它震得偏離中醫軌道?
西醫院高大,亮麗。先不說能不能治好病,光挨樣設備過一遍,便就死而無憾了。因為這是“治”病了,而且各種報告單在你手裏攥著,讓你死也死得心裏明白,你甚至可以通過片子,屏幕親眼看到置你於死地的腫瘤形象。中醫能嗎?
中醫沒什麽設備,設備就是三根手指頭。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頭走天下。”母親就在家裏給人診病,後來她病了,是躺在病床上給人摸脈。
西醫的治療手段更是了得,我曾在一套現代化手術室的候等間等一位專家。護士一會告訴我:“正在打洞”。一會說:“造遂道。”一嵊炙擔骸按釙擰!蔽揖醯謎飧鮃窖ё 沂歉齬こ癱 諦藿ㄐ碌奶 犯上摺?
相比之下,說中醫怎麽原始都不過分。中醫的診療手段不過是針灸針,刮莎板,火罐。更多的醫生連這些也不用,僅用草藥。一位中醫曾告訴我,每一地所生長的草藥就足以治療當地的絕大多數疾病了。如果給我治病,僅拔兩棵門前草給我煮了喝,我怎麽能認為我得的是大病,又怎能找到被治療的感覺呢?
我的一個朋友給我講她在澳大利亞生孩子的經曆。聽得我目瞪口呆。感到生孩子絕不是一個自然過程,而是一種有如“神六”發射的高科技程序。
她先敘述產前檢查,我說:“完了,非給你剖腹不可。”我知道這種情況也完全可以自然分娩,不是非剖腹不可。她說: “是啊,人家說了,這是必需的。”人家西方醫生還很以人為本哪,刀口在下腹部,還是弧線形,考慮到讓你還能穿比基尼。她說,手術室為抑製病菌溫度很低,做完手術又用涼水給她進行了全身清洗,我說:“完了,你非發燒不可。”她說:“人家說了,這也是必經階段。”我聽了真是叫苦不疊,誰說生孩子就非得發燒呀?醫院趕在她發燒之前先給她掛上吊瓶,這樣她就不至於燒死。一聽用藥方法和飲食,我說:“更完了,你非沒奶不可。”她說,醫生說了,這也是正常的。好在西方服務設施完善,什麽都想得很周到,哺育孩子不成問題。
我告訴她,她的確“享受”了一番西方的一流科技服務,但除了挨了一頓大可不必的“收拾”外,沒得到任何好處。
我推崇科學,但還沒有推崇到為了享受高科技而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給醫生去整治。
(三)
現代人對醫學產生了被治的依賴性。對科學的信奉使人們不能“我的身體,我做主”。
每年,單位體檢,都能掀起一場治病浪潮。因為沒有人是沒有“毛病”的。一位同事。按照醫生的建議把子宮“挖”出去了。闌尾“切”下去了,把膽“摘”除了,還有扁桃體,蛀牙……醫生告訴她,她身上的痣全應該挖光,以防癌變。
醫生拿著我的檢測結果大驚小怪。我說,你們還有什麽樣檢測儀器?你們能檢測什麽病我就有什麽病,我病的程度與你們的檢測能力成正比。按醫生的意思,得把我治成檢測平均數才行。
西醫的科技手段是如此地發達,使西醫的治病成了一種科技展示。而原始,落後的中醫看西醫又覺得它有相當幼稚可笑的一麵。
看一條美國最新科技報道說,發現早產兒在保溫箱中的成活率很低,而要是帖著人的皮膚保溫,成活率卻很高。這讓我說不出的暈。在中國,七個月的早產兒的成活率一直很高。過去的人,穿很寬鬆肥大的棉褲,母親讓把早產兒放在貼肚皮的位置,再用棉褲兜住,也都兜活了。美國的最新科技就發現這個?
母親終其一生也沒有反對過西醫,但也從未動搖過中醫立場。在中醫受到衝擊的嚴峻日子裏,好多中醫紛紛改學西醫,母親的一位師兄對她說,這是一場曆史淘汰,留存下來的中醫才是真正的精華。
好在中國人很有意思,有病了,就想“治到家”,用盡各種醫療手段。用盡西醫的,再用中醫,最後,有的還要用巫術。我認識的一個“大仙”就熟悉大醫院的各個病區和各病房的主治醫生。
好多病人所采用的方法往往是“綜合”治療,住著西醫院,用著中藥,身下還壓著符,家人可能還在到廟上去燒香……。這也是中國一大特色吧?當西醫用盡招數不見起色,家屬漸漸急燥時,有的西醫就會轉移其注意力,建議用些中藥。還不行時,在有些小地方,會提示你:“信點啥不?”還別說,這種綜合性治療效果還是不錯的,往往真還能起死回生,中國人不在一棵樹上吊死的靈活勁不服不行。
母親常在深更半夜被人接走,潛入醫院,給腦炎的病人敷藥,給中風的病人紮針,給要死的人診脈……。她自己沒覺得這行為與“大仙”有何不同之處。我以前認為這是母親的認識能力有限,這要是我,我肯定覺得屈辱,一定改行學西醫了。
母親是個很單純的人,單純得清澈見底。她的思想全被病人占滿了,不覺得半夜潛入醫院有什麽不好。
母親也上過西醫院校,受過係統的西醫培訓,西醫會的診治方法她也會,也明白。她也有很多轉學西醫的機會,但她總是微笑著搞她的中醫,不為壓力所動。母親的醫術讓人找不到攻擊她的口實,就是在她身邊的我和父親也不得不佩服她常能把被西醫宣判死刑的病人救過來。
因為我在母親身邊,不管別人覺得母親如何神奇,我卻不覺得。小時的我隻覺得西醫神奇。你瞧人家的透視,化驗,手術,那才叫醫術。
可我也知道,西醫也有不行的地方。
經常有剛出生幾天的嬰兒被抱到母親這來,或抽,或燒,或要死,西醫麵對這麽小的嬰兒,下不了刀,動不了鉗子,束手無策。母親拿一根細細的針灸針,紮紮手,紮紮腳,紮紮肚子,往嘴裏抹點藥,往頭上敷點藥,孩子就好了。
於是,我產生了一個偷奸取巧的想法,我想,西醫是可學的,學了就能會,中醫有點神乎其神,不好學,如果母親能把她的 “絕技”傳給我,我不就可以在中醫上走捷徑了嗎?
我把這想法跟母親說了,我想她會抓住我想學中醫這一機會,把她的畢生所學傳給我。可母親說:她寧可把她的本事帶進棺材,也不傳給我。
(四)
母親拿出一疊書,差不多與我等身高,說讓我將這些書都背下來才肯教我本事.
母親太不講究教學方法了,怎麽也得循循善誘才是呀。我那時正對當代科學有興趣,還牽掛著共產主義理論,如何接受得了陰陽五行呢?我想,現代科學一定能比陰陽五行提供更好的對應參數來進行更具包容性的推演。陰陽五行,是樸素的辯證唯物主義,是古人在沒有探測手段時所做的無奈的比擬方法,樸素是簡單的代名詞,現代科學完全可以替代舊理論。
我想,誰也不會在X光片上看到肺的空洞時,還用陰陽五行去推演問題的所在。也不會在已確認了結核菌的情況下,不去用抗生素治療,而去平衡什麽陰陽。當時我堅信,隨著科學的飛速發展,中醫占據的地盤會完全讓位給西醫,如果我用背下一疊古舊書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習科學的話,將會有更大收獲。再說,我絕無在不研究透科學之前去搞陰陽五行之理。
那時雖然還沒有發展就是硬道理之說,但我覺得科學發展能解決所有問題,應該全力推進科學發展。
這疊書我也背了幾本,藥性,湯頭和辯證,我認為這就足夠了。可母親卻說我僅僅知道這些比什麽都不知道更糟糕。
我之所以沒學中醫可能與我太理性有關。
文革前,有個年輕人病得要死了,母親救活了他,他覺得中醫很神奇,就跟著我母親學習。他是真聽話,把那一疊子書全背下來了。他聰明,能幹,要強,可他終其一生也沒有找到從醫之路。他後來做到一大國營廠的廠長。晚上回家,家中就坐滿等他診病的人。可他沒有處方權,他不是醫生,我曾聽他傾訴這一痛苦。我可不想做有醫生的本事,卻沒有醫生權利的人。
我也沒有從醫途徑。
我不想與那個廠長同一個下場。這可不象學個修電器什麽的,會修就可以開個修理部。當醫生光有本事不行,還要有官方認可的途徑,我當時看不到這一途徑。
我有一次能夠成為醫生的機會,我抓住了,可母親迫使我放棄了。
在我十七歲中學畢業那年,紮龍還是一個不為人知的荒涼地方。有一年冬天,湖心島上的一個老太太得了急病,方圓百裏沒有一個醫生。隻得騎馬到幾十裏外的軍馬場向獸醫求救。年輕的獸醫趕去,用給馬治病的藥和注射器給老太太救了急。事後,這個年輕人到母親這來討教,母親給他拿藥治好了老太太的病,又給村裏好多人治好了病。
當時這個村就要求我下鄉到他們村裏去做赤腳醫生。我考慮了一番,就答應了。可母親堅決不同意。那個地方很偏僻,不通車,沒有電。可我看中那個世外桃源,那裏仙鶴飛舞,荷花飄香,真是個神仙待的地方。這是一次很好的成為醫生的機會,由於母親拖住了我,我沒能去成。雖然母親是醫生,可她自己的身體極弱,離開我的照顧她也真是難以活下去。
在那個年代,做為個人,沒的現今的生活之憂,不用考慮謀飯碗的問題,如果那時有生存之憂的話可能我也就學中醫了。當時隻是聽毛主席的話,想做個有用的人,象對待其它技能一樣,我掌握了一些醫學技能。除了針灸之外,西醫的測血壓,注射,聽診什麽的,也學了一些。
母親不善言談。她不能說服我學中醫,又堅決反對我從技能層麵上接受中醫。當時我不理解她反對的真正含義是什麽,正好我又不想學,與其背一疊舊書,不如讀一疊子新書。背舊書不一定是有學問,讀新書卻是有知識。
嚴格說來,母親也不是十足的中醫,在她所處的年代裏,她將不可避免地一再受到西醫思潮的衝擊和影響。
母親的體質極弱,屬於先天不足,後天虧損那類的,十幾歲時,連一條橫道都過不去,走幾步就要昏倒,還曾一度失明。家有後娘,無立錐之地。可能是出於求生的本能,她摸到當地一位著名的老中醫處,跪倒在地,嗑了三個響頭,誓死學醫,就此拜師。是中醫救了她的命,也賦予她生存的本領。
(五)
母親學醫時,每天早晨三點鍾起床,做飯,背書。她可真是把師傅指定的書全背下來了。那時她接受不到科學技術,也沒有別的哲學思想分她的心。一對一的師承教育為她打下了堅實的中醫基礎。這條件是後來的我和現在的我女兒所不具備的。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現如今已不具備學中醫的條件了。要想走到中醫,中間隔著科學技術,哲學思想等眾多的西式山峰,要走的彎路很可能是一代人,就強同我這樣。
中醫師傳的育人方法使其不能象西醫那樣廣泛培養人才。在醫學院校培養中醫,浪費和摧毀的人才比培養出的人才多。
且不說中醫院校大量的西醫課程衝擊著學生的頭腦,僅西式的授課方法,中醫教材的科學化已經把學生與中醫隔開了。
如今學中醫不用背醫古文了。我看了一下現今出的醫古文書,其注解和翻譯就抹殺中醫並將其向西醫靠攏。
母親背了書,得了老師的言傳身教,形成了堅定的中醫信念,此後她的一生就是她老師精神財富的傳承者。雖然我不認識她的老師,不善言談的母親也不能過多地向我描述她的老師,可從母親的從醫方式上,我不僅看到了她老師的影子,還隱約看到了那條千百年來中醫人走過來的曆史道路。
母親受老師的影響是不自覺的,內在的。我曾覺得母親不太了解她的老師,因為我提出的關於她老師的許多為什麽,她都回答不出。,她老師不貪財,憑他的醫術,想要發財不是難事,他全家十一口人,生活儉樸。母親受她老師這一影響很深,她說,醫生因給人看病而發了財就是不對的。
每當有流行病或瘟疫發生,母親的老師就當街舍藥,分文不取。母親說,有一年鬧霍亂,老師當街支口大鍋,裏麵煮著藥,排出幾張木床,看到有人打晃著過來,就扶倒在床上--刮莎,然後往身上澆熱藥湯,再給喝一碗熱藥,這就救活一個。全家全上陣,累得要死要活……。
乘人之危,發國難財,對母親老師這樣一個醫生來講是不可想象的。我想,她老師也是從自己老師處學來的吧?這也應該是中醫的一個傳統吧?從母親的敘述中,我沒看到當瘟疫暴發時政府有什麽做為。都是民間醫生自發的行動起來,履行一個醫生的救死扶傷的天職。
舊社會醫生的行醫資格不是政府給予的,國家也沒有醫療衛生體係。按我女兒的觀點,她認為中醫在曆史上沒有獲得政府和國家支持是其沒有發展壯大的一個原因。我想,沒有獲得政府支持的中醫卻自覺地擔負起維護國民健康的職責,除了強大的精神力量外,何以解釋哪?
我覺得母親的老師很了不起,在舊社會,能收女孩做徒弟,他死時,把他的醫書,藥櫃等物均分成兩份,給他學醫的大兒子一份,給我母親一份。母親把這些東西一直保存著。我小時總用她老師留下來的藥碾子壓藥。
受過師傳的母親,二十多歲就走村串戶地行醫了。解放後,又進了醫學院校進行了西醫培訓。所以,母親幹起西醫來,也挺象那麽回事,脖子上掛著聽診器,也會用西藥,也會注射。但她骨子裏卻是老師鑄就的中醫。這個中醫與現代醫學有許多格格不入之處,如今想來,其中包含著好多有價值的啟示。
在五十年代,在一般工人隻掙三十幾元錢,八級工匠才掙六十幾元錢時,母親是大醫院裏拿九十幾元月工資的醫生。但醫院不適合她,或者說,西醫院的模式不適合中醫。母親的工作方式是她老師那種作坊式的。象我前麵說的,她是根據天氣的運行,在流行病暴發前備好藥。可醫院不允許她這麽做,她用藥又活又廣,可醫院進藥有限。母親的許多常用藥是禁藥,正常配給醫院,醫院都不敢要。醫院的分科更是限製了她。因為她是綜合性治療。在醫院裏工作等於捆住了她的手腳。於是,母親毅然放棄了在大醫院的工作,辭職回家,又幹起了家庭作坊式的診所。
(六)
在母親的作妨裏,在她的指揮下,我製藥,製湯劑,散劑,丸藥,膏藥,藥酒……。
那時,我不喜歡自己一身的藥味,時常為自己一身的藥味而難過。因為人們普遍不喜歡藥味。我沒想到,幾十年後的今天,到中醫院或路過中藥店我都要做深呼吸,就象現代人到氧吧吸氧一樣。中藥味能打開我全身的細胞,可能就是那時候被毒化了,至今留有毒癮。
母親看病過於活泛,真是不適合在醫院工作。當有中年婦女領著病懨懨的女兒來看病,診過脈後,母親就把中年婦女拉到一邊說:“你這當媽的糊塗,該給姑娘找婆家了,不要等出了事……。”
著實說,母親的性格不適合做媒婆,但母親卻為此沒少給人撮合婚姻。後來我繼承了母親這一傳統,也給人做媒,因為我知道,好多好姑娘在青春期把控不好會一失足成千古恨,這與道德品質無關,適當地幫她們一把,有益她們一生。我看《西廂記》,看張藝謀的《我的父親母親》,看到的就不是愛情,而是發情。因為與我在母親診所中看到的情況是一模一樣的。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從醫學角度看待人們所說的愛情了。後來又從哲學角度,心理學角度……。
有一位叫小珍的姑娘,反應強烈得讓母親和幫助母親的我沒少費心。她媽媽除了暴打她沒有別的辦法。她反應強烈到已不能好好地處對象了。曾有一個很不錯的小夥子與她相處。她把他領到我們家,她不敢讓她自己媽知道。母親為了促成他們締結婚姻,留這小夥子吃飯。我陪這個小夥子下棋。小珍不去幫我母親做飯,老是過來住這小夥子身上貼。當時我才十二三歲,把我恨了個牙根疼。從我家吃完飯出去,兩人到城外散步,她往玉米地裏拉這小子,把人家嚇跑了,再也不見她。越是遭到拒絕她越瘋狂。除了母親極力安撫他,人們全嘲笑她。最後隻有一個病歪歪的,做過大手術,無爹無媽,身無分文的小子沒跑,被她拉上了床,這個床是她所在的紡織廠女工宿舍。女工們故意等到時候,領著保安,砸開房門,把他們堵在屋裏。這個讓老天做了生物試驗的女人在瘋狂半生之後,削發為尼,出家了。
也有一些中年婦女,輕佻,放蕩,看到男人眼睛就發綠.有一個婦女,來看病,說她夜夜夢與鬼交。母親這邊正給她開方哪,她看到我父親在裏屋躺著看書,就蹭過去要躺在我父親身邊。我大怒,可母親隻是琢磨方子,並不理睬她在幹什麽。
母親不從道德角度看待女人作風問題的態度影響了我。男人和女人的“發情”永無休止,中醫沒有心理學這一科,但母親在她的行醫生涯中,一直沒有把這心理的,精神的疾病從她的醫療範圍內剔除出去。她沒學過心理學,也不懂哲學,她僅靠她所學的中醫理論去醫治和處理問題。
母親對精神類疾病的態度和看法與西醫有很大不同。我一直關注西醫對精神疾病的研究。母親去逝近三十年了。這期間心理學發展是極為迅速的。可我發現,其科研成果並沒有超越母親所在的中醫認識範疇。
對小珍,母親知道是怎麽回事,對其它的女人,母親也知道怎麽回事。
母親治不孕症很名,很多人來找她治。有一次,她給一個女人診過脈後並不開藥,隻聊天。我那時對母親看病不感興趣,坐在一邊看我的書。那年代還沒有心理醫生一說,更沒見過心理療法。病人是位中學老師。很高雅的,談著談著,突然那老師大驚小怪地一喊嚇我一跳,她拍手叫道: “天,我明白了,這麽說,那些犯作風問題的女人是因為有生理方麵的要求?”那時還沒有“性冷淡”這一說法。母親診脈摸出來了,正在啟發,誘導她,她這是剛開了竅。
一個不孕婦女,丈夫有了外心,要與她離婚。她不肯,被丈夫打折了三根肋骨。她悲痛欲絕,哭天搶地,我很氣憤。回家跟母親說。母親平靜地說,這麽打就好,年底就能生兒子了。果然,年底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兩口子抱著樂得合不攏嘴。
(七)
小時候對母親的這些認識並沒有在意。我以為這些都是常識。大半輩子活過來之後,才發現,當今科學並沒有這樣的認識。母親站在中醫角度對精神的人和肉體的人的認識並不是落後的,而是整體超越當今科學,有許多東西為當今科學解釋不了。
受母親的影響,我在後來做婦女工作和法律工作時,在維護婦女權益和法律尊嚴時就不太可能嚴格按照當今的女權意識和立法理念行事,而是融進了以中醫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思想理念。
中醫給了母親一個順其自然的生活態度。一個淡泊的心境。我想這也是受了她老師的影響。
母親說,她的老師在過了六十歲生日後,收拾幹淨一張床,交給我母親一個蠅甩子說:“別讓蒼蠅落我身上”然後躺下,絕食七天而死。我追問母親:老師為什麽要死?是生病了嗎?是厭世了嗎?是信仰什麽教嗎?母親說不是,老師隻說,人活六十就可以了。可我覺得這話站不往腳。對中醫來說,六十歲正當年,正是經驗豐富,大有作為之時,怎可以死呢?我一直認為母親太女人,給你蠅甩子讓你趕蒼蠅,你就趕,老師說要死,你就讓他死?便是大家都認可了,你也不能認可啊?你得給他灌米湯啊?母親說,那不行,老師要安靜。我母親可真夠聽話的,就這麽安安靜靜地讓老師餓死了。但是後來看到母親對待死亡的安祥態度,我知道她早已接受老師對死亡的態度了。
她的老師一生不求財,不求利,不求名,便是對生命也是適可而止,早早撒手。母親和她老師的做法一脈相承。一個西醫的人生信仰可能不影響他的行醫。可一個中醫的人生信仰卻會直接影響他的醫術,如果母親執著於生命,執著於青春,執著於名利,她怎麽做到在醫治病人時因勢利導,順其自然,舒理氣血,平和陰陽?一個魔鬼可以當西醫,可卻當不了中醫。中醫不僅僅是技術,更是人生觀,世界觀,是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可惜我小時候沒有認識也無法認識到這一點。正因為母親的這一人生態度,所以她才是一個真正的中醫人。在醫院這一不適於中醫生存的環境內,她不是考慮工資,名利,地位,而是不讓中醫不得施展。
醫院這種形式適合西醫,卻很難盛得下中醫。不僅僅是醫院,便是科學也很難框住母親的行醫。但母親認為她還是科學的。她研究西藥,根據西藥使用後病人的反應來分寒熱五味,對已接受西醫治療的人,她總是把西醫的治療也納入總體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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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一個晚期癌症病人被她丈夫背到母親這來了。母親當然看不了,可這丈夫不肯接受這一現實,苦苦哀求母親,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無奈,母親給他開了一個中國古方,說是給病人吃老母豬肉。
這個男人從農村買來一頭已喪失生育能力的老母豬,殺了給妻子吃肉。這女人十分想活,加之對母親的迷信,就努力地吃。到了醫生宣判的死期,她也沒死,一頭豬吃完了。一個冬天過去了,女人的病竟好了!兩口子來謝母親時,母親一臉茫然,她反複自言自語:“這糟粕不是糟粕?”
一位火車爐前工,由於生活不規律,得了很嚴重的胃病。帶病堅持工作,吃藥的效果也不好。母親笑說,有一個“糟粕”方子治這病,說是備七口大缸,將稻草燒灰,填滿大缸,用水浸泡,浸出物會有白色物質沉澱缸底,收集這七口大缸,可得一碗。將這一碗白色沉澱物服下,可治此病。
聽了這個方子,我和魯迅對中醫的看法再一次統一。覺得中醫有療效的方子也是從這些五花八門的方子中歪打正著地碰出來的。
(八)
這個爐前工有一次疼得死去活來,遇到一個老太太就將小蘇達調合了一碗,讓他吃下。他吃驚於怎麽可以服用這麽大劑量的小蘇達?但疼極了,老太太又一個勁地鼓動他,他就吃了,結果就不疼了。又吃了兩次,竟全好了,再沒犯過。母親聽了,就念念不忘。老要泡七缸稻草灰看看那白色物質是什麽東西。我想,隨著母親臨床經驗的豐富,她對“糟粕”的否定產生動搖。
小時候,和母親在一起,看她做什麽都覺得是自然而然的,除了不正骨,不開刀,她什麽樣病都治。如今,看人們治療銀屑病,治療再生障礙性貧血等病非專家不可。可我小時看母親治這類病都是常見病。也是手到病除的病。如今看專家治銀屑病告訴患者絕不可沾酒。我就想到母親治這病恰是服用藥酒。隻是治療再生障礙性貧血時藥稍貴。我記得母親再三勸一位母親說她十五歲的女兒得的病是比較嚴重的,一定不要疼惜十二元錢,把藥抓了給孩子吃。後來那個孩子死了,母親很奇怪,一打聽,那母親果然是舍不得十二元錢,沒給孩子吃藥。
也有母親治不了的病。一個姑娘,高大,漂亮,園臉,看上去很健康的。母親號完脈,將姑娘的媽拉到一邊說,我治不了這病。現在我知道,這是白血病,那時沒有化療和放療。更沒有幹細胞移植。無論中醫還是西醫都束手無策。
中醫對器質性病變不象西醫認識的那麽絕對,比如心髒病。
母親自己就是心髒病。當她犯病時,她並不吃藥。其實,當最早的速效救心丸還是外國稀有藥時,我母親就有,是我舅舅從國外弄來的。為此,我怨恨過舅舅:“你姐姐什麽性格你不知道?你怎麽會把藥交給她而沒告訴我?你應該把藥交給我!”母親不僅沒用過一粒,而且沒告訴我她有這藥。我想,在生命這個問題上,她一定是受她老師的影響。
當她犯病時,她不吃藥,而是做氣功,調節心律。她曾經癱瘓過三年,我幫她執行她的治療方案,她竟能再次站立起來。她已經一再用自己證明醫學奇跡了。
父親的一個朋友得了心髒病,器質性病變很嚴重,母親說無藥可醫。我不甘心,給配了一付藥。因為我對父親這位朋友的感情很深。在文革期間,父親鑽進大興安嶺,病得奄奄一息的母親被她救過的一個人接走,奶奶被軍管會辦了學習班。我曾到“牛棚”去找過父親的這位朋友。他也正和囚犯一樣,剃著陰陽頭,在“牛棚”裏砍麻繩……。如今想來,他在哪給我弄來的幾斤米哪?他自己有八個孩子要養啊?看到他,我對父親逃跑的正確性產生了懷疑。
初生牛犢不怕虎,我配製了一個大藥方“梅花點舌丹”,費盡我九牛二虎之力,動用了母親的一些庫存,每一味藥都是我親自加工,研磨,做成丹後拿給病人。
可對我的“梅花點舌丹”他並不領情,對我大發雷霆,說我是異想天開。他說:“你就不想想?我連口粥都吃不下,你卻讓我用黃酒,蔥白做引吃藥,這可能嗎?”我想告訴他,這藥裏有麝香,熊膽,牛黃,最便宜的藥也是蟾酥,珍珠。可我不敢說,我要是說了,他就得問我:“麝香治我這病嗎?珍珠治我這病嗎?蟾酥這毒藥你也給我下?”我怎麽跟他解釋,我理解這藥能擴張血管,增強體能,以毒攻毒,總之,我把感情都投入其中了,總覺得賦予這付藥一個靈魂,它會去執行我的指令……。
他在我父親那告了我一狀,說我愚弄他。是呀,誰能認可一個少年能配一付好藥?他死後我把這付藥拿了回來。母親把它當安宮丸,再造丸一般地使用,真是一副好藥。
我沒有怨我父親這位朋友,隻怨中醫沒有西醫的注射手段。中醫難道不需要西醫這樣的手段嗎?
母親也死於心髒病,可同樣有心髒病的父親卻活了下來。當死於他前麵的心髒病親朋還都沒有心髒病症狀時,父親的心髒病嚴重到已需要大家關照了。父親今年過了八十大壽。他告訴我,人的身體感覺並不是隨著人的年齡增長而覺得一年不如一年。他現在的感覺就比十多年前還好,的確,父親行走如風,看上去比他四十多歲時要強。
(九)
去年,父親又與我談起他的心髒病。我為他的心髒病沒有接受現代醫學的治療而慶幸。我告訴他,他這病如果在當今是要安裝心髒起博器的,我的兩個同事就安了。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時,可安了這東西,就是一個出門得需要我照顧他們的病人了,我得替他們拎包。我問父親:“如果在你四十來歲時給你安裝上心髒起博器,你還能活到八十多歲嗎?多虧了那時沒有心髒起博器。”
其實,無論是父親的那位朋友,還是我母親都不是不可活,隻要他們不那麽剛強,不要求身體必需達到一定健康程度,而保持一種半休眠狀態就可以存活。可母親不肯,她說,那麽活又何必呢?所以,母親死後,我在收拾她的遺物時,找到了那瓶救心丸,這曾使我怨恨舅舅。可是,肯順應心髒馬力的父親,當隨著年齡的增長,體能的下降,心髒和身體的供需關係達到平衡時,病症消失,反倒健康長壽了。
女兒的爺爺也是心髒病。怎麽也治不好,他為此憂心忡忡,血壓上升,自己也勸不了自己別上火,最後就得了腦出血,成了植物人。成了植物人的他,不再著急上火,於是血壓也不高了,心髒病也沒了。早晨太陽出來他就睜開眼,賞著天,按時吃飯睡覺,生活規律,不再生氣著急,十年過去了,心髒病一次也沒犯過,血壓也沒高過。
當年我也注意到母親醫治的幾例心髒病人。一個是十六歲的少女。她是先天性心髒病。可卻被強迫下鄉了。她在鄉下一再暈死。經省級醫院鑒定,心髒缺損,返城了。分配在廢品收購站當會計。我從來不敢應她之約陪她洗澡,她昏死在浴池是常事。大家都不知道有哪一天她昏過去就不再醒來了。她在母親這吃藥。有一天母親摸她的脈說,本已見好了怎麽突然又加重了呢?她對我母親說有個小夥子要和她好,可是她父母堅決不允許她戀愛,她為此苦惱。母親聽了,就備了四樣禮到姑娘家去了。姑娘父母驚慌失措,母親的麵子得給啊,就毫無異義地答應姑娘談戀愛了。當時我雖小,但也有一定主見,覺得母親這事做的不妥。才十六呀,那男孩也才十七歲,在那個時代可不是一般的早戀。我還記得,女孩領男孩來見我母親,母親告訴他倆:“你們千萬要給阿姨長臉,不能出事……”兩個孩子一個勁地點頭。他們談了十年戀愛,到了符合晚婚的年齡才結婚。婚後生了一個女孩子,母子平安。現在想起這事我都後怕,母親怎麽能信得著兩個孩子的承諾?萬一有個婚前孕,做流產,女孩不就沒命了?由於女孩快樂,幸福,那麽嚴重的心髒病也沒有影響她的正常生活。
便是西醫在對心髒病人的醫治過程中也履履出現奇跡。
一個有業務聯係的朋友,他有很嚴重的心髒病。還不到四十歲。有一天就“死”了。抬到醫院心已經不跳了,什麽生命體症都沒有了。醫生給他做電擊。嚓,嚓,嚓,連做三次,人還是死的。醫生說,超過三次就是好心髒也給擊出心髒病來了,是不允許的。可醫生對這個死人說,:“誰讓咱倆是朋友呢?我得表示一下對朋友的特殊優待”於是,嚓,嚓,嚓,又來了三下,這個死人就活了。
(十)
等我在街上再見到他時,他把衣服捋起來給我看他的兩肋。就跟烤肉似的,從上至下全焦糊了,慘不忍睹。他說,他沒有一分鍾好受的時候,這心髒自己就亂顫。但他還得感謝醫生朋友。
又過了一年多,他的狀態大為好轉,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看一個報道。一個急救中心的一幫年輕醫生,很有熱情,每來一個“死”人,他們都要救上一陣子。一個心髒停止跳動四個小時的死人就讓他們給救活了。
是一個猝死在車中的司機被送往急救中心。主任診斷是心肌梗死,得溶栓。但人心已不跳了,沒有血液循環,藥也到不了地方。於是,人工心髒按摩,幾個年輕醫生輪流踏在木凳上壓心髒。壓了一個小時,沒用。這主任又看說,肺也栓塞了,又溶栓,還得壓心髒。年輕的醫生們都有男女朋友,也多是從醫的,來找各自的朋友,也加入了按摩隊伍,排著隊上陣。又壓了一個小時,主任一看,不行了,走到別的屋去了。他的助手們還不甘心,沒停手。這時,偶爾就有一下自主心跳,小護士就跑去告訴主任。主任說,白扯,救不活了。可手下這些人說,他能跳一下,咱們就得看看能不能跳第二下,又壓了兩小時,硬是把人弄活了。第二天一早,這個司機醒來,跟他妻子說喝,要吃西瓜,還很小氣地說,隻買半個就行。醫生們看著他笑,他還不知是怎麽回事。
後來有專家評點說,這個搶救病例,在現有理論上是不成立的。年輕醫生們的做法是大膽,超常的。有人就問這個急救中心主任,做為醫生,如此搶救一個停止呼吸,沒有心跳的人,是由於缺乏常識還是由於愚蠢?主任回答的很簡單,他說,我們第一次用一個小時救活了心髒停跳半小時的人,第二次我們就用兩個小時救人,第三次我們就用三個小時,隻要有救活的事例出現,我們就沒有理由不延長時間。隻是我們以前救活的人,心髒停跳的時間沒有這麽長,不這麽引人注目罷了。
還有好多這樣的病例,這些病例給我的啟示是,心髒病本身的彈性是很大的,即使是器質性病變,也不是不可逆轉的。所說的心髒病有時就是一種心髒與軀體的不匹配。少年成長性心髒病就能說明這一點。我父親和我女兒爺爺的心髒病也說明這一點,所以,我對心電圖上的曲率改變並不過於看重,超負荷運動便是健壯的運動員也會突發心髒病猝死,而有的心髒病老太太,常年有無力地坐著曬太陽,卻長壽。我所看到的死亡的心髒病患者,大多不肯將生活節律調適得與心髒匹配,我母親就是,她說,我不能打折扣地活著,那樣的話就可以不活了。她其實不是死於心髒病,她故意使自己得了病毒性痢疾,當我送她去醫院搶救時,她還扔被子,試圖從推車上滾下來……。
還有一個病人,母親沒有治好他的病,病理很清楚,他是在遷墳開棺時沒有及時躲開,受了璋氣,整個人耷了,攝了魂一般。母親麵對他,象麵對一道難題,不知如何解開。這給我留下很深印象,說來母親還是太科學了,這樣的事交給巫神去辦,肯定能治好。
母親堅決反對迷信做法,她認為自己很科學,對偏方和地方性的治療方法持很謹慎的態度。我想,相比她的老師,母親做為中醫已經不是很純粹了。在那個科學排擠中醫,中西醫結合的年代裏,她已經是最大可能地保持中醫的本質了,我想這也是源於她的單純。
在母親臥床不起的時候,來找她看病的人還是排著隊。我就奇怪了:人們為什麽要迷信她?一個都治不了自己病的人,卻可以治別人的病?
我奶奶就從不迷信我媽。我有十一個姨奶,她們都迷信我媽,奶奶罵她們沒骨氣。奶奶的骨氣體現在絕不讓母親碰我們姐弟四個。我們有病,母親想給我們吃藥得象地下工作者似的。我幾次病得要死,母親都被我奶逼得哭著離去,說這孩子她不要了。二弟發高燒。奶奶不許母親給他喂藥,母親就用注射器,瞅著機會就給打一針,弄得孩子看見媽媽就大哭大叫。奶奶抱著高燒的孫子出門,不是去醫院,而是去吃冰糕。母親抱著頭,不知是不是想這孩子也不要了。可吃了冰糕的弟弟退燒了,這讓我奶奶洋洋得意,母親看著我們幾個直奇怪,覺得我們是怪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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