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明
文革中張家被紅衛兵抄家、批鬥,十來歲的小誌偉眼看著父親被紅衛兵活活打死,凶手王文青被一家人牢牢記住。張家被轟到農村,小誌偉九死一生,扒車回了北京,淪為乞丐。數年後一家人回到北京,在警官小王和後爸的幫助下為父平反,落了戶口,兄弟倆發誓為父報仇,終於有機會,誌偉把三棱刮刀插進王文青的肚子,他從一個膽小怕事的孩子蛻變成打架不要命的小魔王。
王文青在山西插隊,那一刀讓他因禍得福病退返城。知青們都走了,李燕因資本家出身留在農村,為返城,找到曾追求她的王文青結婚。王文青在工廠上班數年後下崗,貧窮落魄一貧如洗,酗酒,家暴,與妻子李燕離婚。
李燕帶女兒嫁給了張誌偉,張在妻子的幫助下,學文化,工作努力,對女兒勝似己出。李燕溫柔賢惠善解人意,讓誌偉脫胎換骨,當得知病入膏肓的王文青是李燕前夫,並要借錢看病,誌偉陷入了兩難。是報仇雪恨還是挽救生命?
文革中被批鬥、抄家、趕出城市、死於紅衛兵或民眾棍棒下的人何止成千上萬,此片呈現了京城菜市口附近幾個小人物悲歡離合的一生。主要人物:
張誌偉、李燕、王文青
張家:張誌偉、張母、張父、後爸。
大哥張建國、大姐張淑珍、二姐。
劉家:劉大媽、劉父及6個孩子
李燕女兒:革革
知青:李衛、戴可夫、邢浩明
街坊:王警官
館內放著多張乒乓球台,一邊是教練教學生們打球,一邊是些頭發花白的老年人在打乒乓球。陸陸續續走進打球的人。
球友甲:張師傅您早來了?
張誌偉:你好!你好!來一會了。
球友乙:你下來,我跟張師傅打一會,今天怎麽也得贏您兩盤。
球友丙:你別說,張師傅這一招一式就是跟咱們不一樣,張師傅您從小學過吧?
張誌偉:上哪兒學去,都是自己瞎琢磨的。
球友丁:張媳婦。有人怪聲怪氣地喊道。
張誌偉扭頭看了看,笑了:小佟,你小子來了,高手呀,一會切磋切磋。
張誌偉轉身從自己的背包裏掏出塊膠皮:老王!給你塊膠皮,蝴蝶大巴。
球友老王:別介!張師傅,這一塊好幾百呢,老要您的東西多不好意思。
張誌偉:沒事,這是我剛揭下來的,我又買了塊新的。你媳婦病怎麽樣了?
球友老王:唉,還那樣,這病得了就別想好,一個禮拜透析三次,花錢熬人,湊合著活吧。
球友甲:張師傅,過幾天區裏組織比賽說什麽您也得上呀,上次多虧您一人獨得兩分,咱們街道才得了冠軍。
張誌偉:去,去,去,可別指著我,遇見高手就瞎菜。
幾個訓練完了的學生跑過來:張爺爺,跟您打一會。
慈眉善目的張誌偉有求必應:好,好,一個一個來。
一個學生盯著張誌偉好奇地問:張爺爺,您腦袋上那塊大傷疤是怎麽弄的呀?
張誌偉摸了摸從禿頭頂貫穿到眼眉的大刀疤,臉色突然變了:都是年輕時候弄的,孩子們你們多幸福呀,能上學能打球,我們那會上哪上學去!
學生:不上學多好呀,整天兒玩。
張誌偉:整天兒玩?光玩還不行,還得打老師罵老師,有的校長都讓打死了。
學生:啊,歐塞,那是什麽年代?打死人不償命嗎?
張誌偉:其實並不遠,回去問問你們的爺爺奶奶就知道了。
張誌偉放下乒乓球拍,走到一邊坐下來,望著窗外,往事如一幅幅圖畫出現在眼前......
一群英姿颯爽的紅衛兵批鬥張父、張母。一個女紅衛兵慷慨激昂: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打倒反革命分子張仲池!”
“毛主席萬歲!”......口號聲震耳欲聾。
院子中堆著被抄出來的書、老字畫、照片以及一些衣服。
紅衛兵們拳打腳踢,把張父、張母的頭發剪了一半,胸前掛上大牌子,深低著頭,血肉模糊。兩個俊俏的少女打的最賣力,一邊打一邊罵。突然一個男紅衛兵解下腰間的軍用皮帶,劈頭蓋臉打下去。皮帶銅頭打在張父的腦袋上,鮮血噴湧而出。
一個女紅衛兵問王文青:你是哪個學校的?
王文青:我是和平門中學的,你們呢?
女紅衛兵:我是師大女附中的,她們是43中的。
年齡最小的女紅衛兵勸男紅衛兵:王文青,別打了,他快死了。
王文青狠狠地罵道:好人打壞人活該!
師大女附中的女紅衛兵:沒事!我們學校給校長都打死了。
張父身體蜷縮在一起,血流成河,過了一陣 ,四肢舒展,真挺挺地躺在血泊中。掛著大牌子,剃了陰陽頭的張母瘋了一般大叫一聲撲了過去。
王文青:裝他媽什麽裝,反革命加地主,拒不交代罪行,我就不信沒有變天賬什麽的!
一個紅衛兵高喊:打倒反革命分子張仲池!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10來歲的張誌偉躲在旮旯,嚇的渾身哆嗦。
張母抱著張父,欲哭無淚,她衝著那個男紅衛兵大吼三聲:王文青!王文青!王文青!
王文青瞪著張母:怎麽著?還想殺我呀?階級報複!我是和平門中學的王文青,坐不改姓行不更名,記著點。
女紅衛兵:王文青,走呀,胡同口那家姓常的是資本家,獨門獨院,特闊氣,聽說他們家有金條,上他們家去!
王文青:走!
紅衛兵們一窩蜂地擁了出去。
張誌偉驚慌失措地從外麵跑進了屋:媽,不好了,紅衛兵又來了!
張母讓小誌偉躲在自己身後:別怕孩子,有媽呢。
她轉身對大兒子說:建國,萬一我死了你要帶著弟弟妹妹活下去!
一群紅衛兵擁進了屋。
王文青:老妖婆,賠我20塊錢!
邊說邊把那條帶血的軍用皮帶扔到地上:你看,昨天把我的皮帶都打碎了,你賠!
望著碎了銅頭的皮帶,張母心如刀攪,淚如雨下。
突然,從外麵衝進來一個女紅衛兵,大聲說:快去呀!街頭那個老資本家自殺了!
大家蜂擁而出,王文青心有不甘罵罵咧咧地走了。
一輛破舊的卡車停在大院門外,幾個紅衛兵進屋七手八腳幫著張母把準備好的行李和兩個大箱子搬上卡車,紅衛兵頭頭對跟車的人說:這是介紹信,你拿好了,到了地方交給地方革委會負責人。
張母帶著四個孩子上了車,卡車冒著黑煙,朝河北省山區農村駛去。
漆黑的夜裏卡車停在一個小村莊,村革委會頭頭撓著頭皮,不滿地說:這一家子反革命家屬給我們拉來了,我們上哪找住的地方去,什麽都沒有這可咋辦?
押車人說:公社領導讓我們上這找你,你給想想辦法。
村革委會頭頭:隊裏有兩間倉房,外麵一間空的,要不先住那吧。屋裏什麽都沒有,咋睡?
說著話,領大家到了倉房外,張母和孩子們一一下了車,司機幫忙卸下行李,一溜煙開走了。
倉房門和窗戶連紙都沒有,風呼呼往裏刮著,村革委會頭頭點著了如豆的油燈,他望著大大小小五口人,頓生惻隱之心,不知從什麽地方抱來幾抱莊稼秸稈,鋪到外屋地上,說:你們湊合著睡吧,有事明天再說。
張母領著孩子打開行李,鋪上被褥,說:書包裏還有燒餅,你們餓不餓,再吃點。說著用茶缸從外麵水桶裏舀來井水,遞給最小的張誌偉,說:小偉,聽媽話,吃點東西,喝點水,早早躺下睡吧,折騰一天了。
兩個姐姐不吃不喝,淚水已經流幹了,抽噎著和衣而臥,大哥一路上一言不發,皺著眉頭躺下睡了,張母唉聲歎氣,吹滅了油燈,坐著不肯躺下。小誌偉哽咽著:媽,媽......
張母撫摸著誌偉的頭,輕聲歎道:都是你爸和我害了你們,作孽啊......
天剛蒙蒙亮,小誌偉一軲轆爬了起來,躡手躡腳走到屋外,望了望陌生的村落,一直朝村外跑去。經過一排排土房,眼前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莊稼地。一個拾糞的老大爺背著糞筐慢慢走來。小誌偉走過去問:大爺,您知道北京怎麽走嗎?
老大爺滿臉狐疑,順手往東一指:那邊是火車站,坐火車一直就到北京了。
清晨,張母呼天搶地:小偉沒有了,小偉沒有了,他要是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
大家慌忙起身,分頭去找小誌偉。
村裏的頭頭和許多農民圍了過來,大家找遍了附近的水井、莊稼地、舊磚窯。一個村民領著拾糞老大爺告訴張母:天剛亮,一個小孩子跑到村外,問怎麽回北京,我指給了他東邊的火車站。
張母急忙吩咐大兒子和兩個姑娘:你們快去火車站找找,他是不是要坐火車回北京?
小誌偉的哥哥和兩個姐姐匆忙趕往火車站,找遍了站裏站外,不見人影。問工作人員,回答:開往北京的客車還沒進站呢,早上走了一輛拉煤的貨車。
一列拉煤火車停在北京永定門火車站貨場,見車停穩了,小誌偉從貨車煤堆裏跳了下來。他賊眉鼠眼四處望了望,繞過一列列火車走出了火車站。
小誌偉渾身上下都是煤渣子,好似黑人,他見一個中年人在水籠頭下接水,湊過去,想洗把臉。中年人接完水,鎖上水籠頭,嗬斥道:去去去,哪兒的小要飯花子,一邊去!
過了一會來了一位大媽,她打開水籠頭鎖一邊接水一邊問:孩子,你這是怎麽了?這一身髒。
小誌偉哇的一聲哭出了聲,哽咽著說道:我媽讓我上火車站揀點煤核,出了車站我找不到家了。
大媽接完水一邊嘮叨一邊領誌偉往家走:你這孩子,是不是一天沒吃飯了?這髒的。
小誌偉走進大媽家,好奇地望著,屋裏翻騰的亂七八糟,這情景似曾相識。大媽讓誌偉洗了臉,煮了碗麵條:快吃吧孩子,餓壞了吧?不瞞你說,我們剛被抄了家,說過幾天就讓我們回農村老家。
小誌偉狼吞虎咽,吃完了麵條,大媽說:孩子,趁著天沒黑你快走吧,順著這條馬路一直走,到了虎坊橋十字路口再找人打聽打聽,離菜市口就不遠了。
一身破爛的小誌偉饑腸轆轆,在大柵欄的一條小胡同裏有氣無力地走著,來到一個早點鋪,隔著窗戶望著燒餅油條,人來人往,小鋪要打烊了,他不肯走。裏麵的大師傅看看他:小子,餓了吧?有錢和糧票嗎?
小誌偉:叔叔,我沒有。
大師傅看屋裏沒人,順手拿起一個牛舌餅:小子,快拿走吃去,別讓人看見。
一群群紅衛兵在抄家,一輛輛大卡車把一家家老小裝上車,轟回農村老家。一個小男孩哭著喊著:我不走!我不去農村!
幾個紅衛兵凶狠地抓住他:你小狗崽子還想詐刺!地富反壞右一個不留!走!
小誌偉覺得紅衛兵是在罵他,會馬上衝過來抓他,嚇的他一激靈,趕快溜了。
到處是標語、口號、打人、抄家、批鬥。
小誌偉躲在人群後,胡同裏人頭攢動。
劉大媽從院裏走了出來,對街坊們說:我們家大寶和他妹妹去東北兵團,跟解放軍差不多,離珍寶島不遠,聽說還要發槍呢!
街坊:那多好呀,我們家二子上山西插隊說是苦著呢。
眾人:聽說東北兵團要求嚴著呢,出身不好不讓去。
大寶和他妹妹身穿兵團黃軍裝,喜氣洋洋地走了出來:媽,我們走了。
劉大媽:到了兵團好好幹,常給媽來信。
望著遠去的兩個孩子,劉大媽偷偷地轉身抹淚。
天涼了,小誌偉見許多身穿黑色棉襖棉褲的大人小孩提著箱子、包袱,一家家陸陸續續走進了北京火車站。旁人指指點點。車站門口有一大群紅衛兵對這些人拳打腳踢,老人孩子躲躲閃閃,不敢吭聲。
路人甲:你們看,那些都是轟回農村改造的。
路人乙:我們胡同有個資本家,有人說盛錫福鞋帽店都是他們家的,他們家那個小四合院從來不讓人進,特漂亮,那次抄家可開了眼,從他們家抄出那東西見都沒見過,那床叫什麽席夢思,上麵有彈簧,躺上去得多舒服,那床架子都是鍍金的,帶花樣的,聽說那些坐鍾都是外國進口的,還有光屁股雕像,牆上的畫值姥姥錢了。金條、金表抄出來好幾塊。
路人甲:我們胡同那個老地主可夠寒酸的,家裏什麽都沒抄出來,大床都是木板搭的,抄走的你猜是什麽?
路人乙:什麽?
路人甲:搖煤球兒的工具!篩子、鏟子、鐵鍬。
路人乙:你們胡同轟走的人多嗎?
路人甲:不多,就兩戶。
路人乙:我們胡同轟走了好幾家呢!
路人甲:怎麽都穿一樣的黑棉襖棉褲?跟老改隊的似的。
路人乙:可不就是去勞改!你不知道,凡是遣返回農村老家的,國家照顧每個人可以買一身做棉襖棉褲的布料,就允許買黑色的。
路人甲:我們街坊有個革委會的,淨去送人了,趕上轟走的他就負責押送回去,全國各地沒少跑。
路人乙:那他抄上了,免費旅遊。
路人甲:你說大人去農村幹活,哪小孩上哪上學去呀?
路人乙:上屁學!有口飯吃就不錯了。
路人甲:從66年文化革命一開始就轟,這幾年走了不少。
路人乙:北京現在可幹淨了,有問題的全轟走了。
路人甲:再加上學生上山下鄉,北京明顯人少了,消停多了。
小誌偉在各個櫃台之間走走停停,突然發現櫃台邊地下有一枚硬幣。他彎腰揀了起來,是五分錢鋼鏰兒。他大喜過望,順著櫃台邊認真查看地下是否有鋼鏰兒。一會拾到了一分錢,一會是個二分錢,一天下來竟有一毛多。
隔些日子小誌偉不知不覺就會來到自己曾經的家。在院外大老遠的望著自己曾經住過的屋子,白天黑夜掛著窗簾,黑咕隆咚,門上一把鎖。對麵劉大爺家十分熱鬧,幾個孩子走裏出外蹦蹦跳跳,大點的孩子戴上了紅衛兵袖章,劉大媽胳膊上戴著紅箍,街道積極分子變成了造反組織成員。見到院裏有人出來,小誌偉趕緊轉過身去,從小他被劉大媽家的幾個孩子欺負慣了,生怕被他們認出挨打,現在更怕把他遣送回農村。
小誌偉失落地往胡同外走去,突然,一扇大門開了,從裏麵衝出來兩個半大小子,都是耳鬢廝磨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他們對小誌偉視而不見,嘻笑著跑開了。緊接著,同學的媽媽,那個看著他長大,溫柔善良,最有耐心的媽媽追了出來:小兔崽子,回來回來!
她從誌偉身邊走過,眼睛看著前方,對這個穿著破爛,一頭亂發,從沒洗過的黑臉蛋視而不見,小誌偉終於明白,大家認不出他來了。
早點鋪人還沒走完,小誌偉早早坐了進去。大師傅:你小子長行事了,外邊等著!
誌偉:我買兩根油條!
大師傅:有錢了?
誌偉:有了。
小誌偉說著從兜裏掏出一把鋼鏰兒。
早點鋪裏的人走完了,大師傅問:說說吧,怎麽來的錢?
小誌偉一來二去,把揀鋼鏰兒的過程說了一遍。
大師傅:你小子行呀,不錯不錯,隻要不是偷,揀的不算犯法。不過沒糧票呀!你記住,每天等沒人的時候你再來,大夥給想想辦法,賣你點吃的完了。
大師傅說完用手指了指櫃台:你趴這底下瞧瞧。
小誌偉順從地趴下去看。
大師傅:看見什麽沒有?
誌偉:有倆鋼鏰兒。
大師傅:這就對了,明兒我用鐵絲給你做個鉤子,你趴櫃台底下,用鉤子把掉底下的鋼鏰兒扒拉出來。記著呀,人家要管就算了,絕不能偷!
北京各大商場從此有了小誌偉的身影,他手拿鐵絲勾,趴在地下,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把櫃台底下的鋼鏰兒扒拉出來。
大師傅:臭小子,這是你潘阿姨給你的棉襖棉褲,可能小點,湊合著穿吧,總比凍著強。這還有個棉猴兒,是我們家閨女穿剩下的,別嫌是女孩子的衣服,晚上睡覺披上。昨晚在哪睡的?
誌偉:陶然亭公園。
大師傅:那冷吧?
誌偉:冷。
大師傅:趕明兒你就睡這。
大師傅指了指窗外爐灶凹進去的那塊。
大師傅:晚上我多封上點煤,一宿熱呼著呢,窩在那裏好歹凍不死。過來過來,我看你腳有多大,你小米阿姨說明天給你找雙棉鞋來。
一天傍晚,誌偉又來到自己曾經的家,隔著院門往裏張望,那扇永遠漆黑一團的窗戶有了亮光,他詫異地往裏看,裏麵傳來熟悉的聲音。他不管不顧,瘋了一樣跑了進去。
屋裏人好奇地看著誌偉,張母開口問:你找誰?
誌偉大聲叫著:媽!我是小偉!
張母驚呆了,懷疑自己在做夢:什麽?你是小偉?你沒死?
誌偉:媽,我是誌偉,我沒死,我沒死!
張母和誌偉、哥哥、姐姐流著淚擁抱到一起。
張母:我苦命的孩子,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望著衣衫襤褸,蓬頭垢麵,髒兮兮黑糊糊的小臉蛋,張母什麽都明白了。
哭過一陣後,誌偉仔細看了看憔悴的母親、精瘦的哥哥、姐姐,覺得有點不對勁:我二姐呢?
母親、哥哥、姐姐低下頭再一次淚流滿麵。
誌偉拚命地喊道:我二姐呢?!我二姐呢?!
張母哽咽著說:你二姐再也回不來了。
劉大媽走了進來:張大媽,您怎麽回來了?
張母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劉大媽,不是我們偏要回來,是人家生產隊不要我們了。
說著話從書包裏掏出兩張介紹信:您看這是生產隊和公社開的介紹信,人家說了,這又不是你們老家,你們幹不了農活,要吃沒吃要住沒住,你們多吃一口社員就少一口,我們沒義務養活一家黑五類。
劉大媽看也不看介紹信:哪什麽,你們明天去派出所報個臨時戶口,再說了,這房子可分給小王了,人家樂意不樂意讓你們住還兩說著呢!
怦怦怦,屋外傳來敲門聲,隨著張母打開門,一個年輕的警察出現在門口。
王警官:大媽您回來了。
張母:喲,小王呀,快屋裏坐。
王警官:大媽您回來就對了,在農村夠嗆吧?
張母:快別說了,實在過不下去了,人家生產隊那麽窮,還得養活我們一大家子,人家也不幹。小王,小虎子長大了吧?
王警官:大媽,小虎子天天念叨您,跟您長大的,就跟您親孫子一樣,老說我張奶奶怎麽還不回來?一會讓他來看您。
說著話,王警官掏出二十塊錢,五十斤糧票遞給張母:大媽,這點錢和糧票您先拿著,沒工作掙不著錢,沒戶口不給糧票,還得慢慢想想辦法。
張母:別介,怎麽能要你的錢!
王警官:大媽,您別客氣,您看小虎子這麽多年,一分錢不要,這點錢就算是孝敬您的,我給您想想辦法,先得給張叔平反,這麽好的人說是反革命就是反革命,說打死就打死了?!吃虧就吃虧在出身不好!大媽,您放心,林禿子都摔死了,我估摸著會有辦法。
張母:小王,這房子......
王警官:大媽,這房子沒事,我給您鎖著呢,您就放心地住。
張母:剛才裏院的付大媽給出主意,讓咱們攢個小推車賣冰棍兒,一家人怎麽也不能餓死呀!可上哪找本錢去呀?總不能老找人小王借。
誌偉:媽,我有錢!
張母疑惑地望著他:你上哪有錢去?
誌偉:您等著,我一會就回來。
夜深了,誌偉背著一個破舊的軍用挎包推門走了進來。打開挎包,他把一大堆鋼鏰兒和零星的毛票倒在床上,裏麵竟有一張五元大鈔。
張母忽然變了臉,厲聲喝道:誌偉!你哪來的錢?咱們人窮誌不窮,可不興偷人家的!
誌偉委曲地說:我不是偷的,這是我這幾年在商場裏揀的,我攢在一塊,人家早點鋪的叔叔幫我藏著的。
張母:那5塊錢也是揀的?
誌偉:真是揀的,有一回晚上我在王府井百貨大樓揀的。
街道積極分子劉大媽:張大媽,今天街道讓我通知您,限您一家十天內離開北京。
張大媽:劉大媽,看您說的,我們這不在農村實在過不下去了嗎,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關鍵是沒地方住,一家子黑五類,人嫌狗不待見的,您跟街道上說說,我們保證不招災惹禍。
街道積極分子劉大媽:張大媽,也不是我一人說了算,我可告訴您了。
張母推著小車賣冰棍,小王一家三口下班迎麵走來。
小虎子:張奶奶!
張母:唉,小虎子放學了,快吃根冰棍。
小王媳婦:大媽,別介,別慣著他。
小王:大媽,我打聽了,張叔平反這事不太好辦,說地富反壞右一律不給平反。要不這麽著您看行嗎?您這一大家子沒工作,也得有個掙錢的,要不您往前走一步?您考慮考慮?
張母:唉。
小王:西便門有個拉三輪的大爺,人不錯,現在屬運輸公司,出身好,三代貧農,您看這......
張母爽快地說:小王,聽你的,人怎麽著都是一輩子。
怦怦,有人敲門,對門街道積極分子劉大媽走了進來。
張母:劉大媽您有事呀?
劉大媽:這不馬上過十一了嗎,街道說限你們十月一以前離京!
張母:唉,這可怎麽好!
劉大媽:我不管,那麽多回農村老家的也沒見人回來,人家能過,就你們不能過!得了,到時候別說我沒告訴您!
誌偉:那你們家大寶怎麽不回東北呢?
劉大媽:大寶跟你們一樣嗎?他是兵團戰士,跟解放軍差不多,成天介背著槍站崗放哨,說不定哪天跟蘇修打起來。你們家是轟走的黑五類,能一樣嗎?
張母:小孩子家別多嘴!
閃回:街道積極分子劉大媽:張大媽,今天有重要外賓來北京訪問,你們一家人全不能出門,在家好好呆著。
大院門口有戴紅袖章的街道積極分子看守。
閃回:街道積極分子劉大媽:張大媽,今天五一節,你們一家人全不能出門,在家好好呆著。
大院門口有戴紅袖章的街道積極分子看守。
閃回:街道積極分子劉大媽:張大媽,今天十一,黑五類家庭全不能出門,在家好好呆著。
大院門口有戴紅袖章的街道積極分子看守。
閃回:街道積極分子劉大媽:張大媽,快到春節了,限你們春節前離京。
張母對幾個孩子說:你們給我記住了,甭管別人怎麽說怎麽轟,咱們就是不走,他們這是想讓咱們到農村餓死呀!打死也不走!天塌不下來,有媽呢!
誌偉:媽,您看劉家那花池子把咱家的地都占了,多不講理。
張母:快別怨聲,占就占去吧。
誌偉:不行,我得跟他們說答說答。
誌偉大聲對劉家孩子:你們講不講理,那片地是我們家的,以前我們一直在那種花,你們越占越多,快到我們窗戶下了!
劉家孩子:什麽你們家的,你們家早轟走了,誰讓你們回來的,這是公家的地,你管的著嗎!
誌偉走進花池子,氣憤地拔了幾株花,劉家三四個孩子一哄而上,把誌偉打的頭破血流。
劉父走過來氣憤地說:反了你了,反革命小崽子!
夜晚,誌偉家坐著個精瘦黝黑的中年男子,張母對幾個孩子說:小偉,叫爸。
誌偉和哥哥姐姐低著頭不吭聲。
後爸:別難為孩子了,我聽說街道上淨轟你們走,你們聽好了,從今往後你們就是工人出身,誰也別想欺負你們!
後爸教誌偉練摔跤,一著一式比劃著:你小子好好學著點,我年輕的時候跟天橋寶三兒學過幾天,練好了誰也別想欺負你。你看啊,倆人把架子搭好,你把腳放在他腳後跟,他一不留神,你胳膊上使勁,腳下也暗著使勁,走,這叫搓窩,這叫得呼魯......
見劉家大媽往張家走,後爸大聲罵道:誌偉媽,誰要是再敢轟你們走,我操她姥姥,削不死她!
劉家爸爸下班騎自行車進院,在花池邊險些跌倒,誌偉在一旁笑出了聲。
劉家爸爸惱羞成怒,放下自行車,罵道:長行事了,小兔崽子!
舉起手就要打。
誌偉有生頭一次迎著走了上去:你打一個試試?
劉家爸輕輕推了一下誌偉:打你怎麽著?
說時遲那時快,誌偉從花池邊抄起一塊磚頭,衝劉家爸劈頭蓋臉砸了過去。
劉家幾個孩子在院裏玩,見誌偉過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劉家兒子比誌偉高半頭,從小到大無數次教訓這個小反革命,兩個人你蹬著我,我瞪著你,終於掐到了一起。
劉家兒子把誌偉輪了起來,沒能摔倒他,趁他沒注意,誌偉倒轉身,鑽到他身下,一個大背胯將他壓到了底下。
誌偉也不動手,站起身,像是跤場上的運動員,重新擺好架式。
兩人剛擺好架式,誌偉一個變臉,右腿到了他的襠下,變臉抬腿,又是一個跟頭。
再來,再來。誌偉把學到的幾招全用上了,他往前用力,誌偉就勢一個別子,他往後用勁,誌偉伸進腿往後一推,又是一個跟頭。幾回合下來,劉家孩子自知不是對手,領著弟弟妹妹回家了。
(閃回)劉家孩子:媽,張誌偉今天又打我們了!
劉大媽:沒事,回頭告他媽去。
(閃回)劉家孩子:媽,張誌偉今天把我頭打破了,都出血了。
(閃回)劉家孩子:媽,張誌偉把我衣服撕破了。
(閃回)劉家孩子:媽,張誌偉在胡同截著我們,不讓走。
(閃回)劉家孩子:媽,張誌偉在胡同那頭把幾個上初中的都打了。
劉家爸無奈地對孩子們說:你大哥插隊走了,要不怎麽也能收拾那個小兔崽子。
幾個學生:快跑,張誌偉來了。
學生甲問大個子學生:你這麽大個打不過他呀?
大個子學生:那小子下手忒狠,別惹他。
學生甲:要不明天我叫我哥找幾個人收拾他?
大個子學生:得了吧,那小子敢掄菜刀!
學生乙:菜市口、虎坊橋一帶他打遍了,誰也不敢惹他。
後爸吃完飯抽著煙:今天我去市府大樓上訪,給我氣壞了,我就說給你爸平反的事,材料交上去了,讓我回家等,我說一家子等著上戶口呢,等著發糧票吃飯呢,我等不了。那家夥還想跟我耍態度,我說我可是工人,我一不是地主二不是反革命,你跟我態度好點!反正我上班也沒事,我天天請假去跟他們泡,不給解決門也沒有!
張母:讓您跟著受累了。
後爸:沒事。
張母:有了戶口兩個大的就能找工作去了,再不濟去郊區插隊也行,老大不小的了,都瞪著眼吃您這四十塊錢多不合適。
後爸;您甭跟我客氣,這都是咱自家的孩子,有我一口飯就有他們吃的,您放心。
傍晚吃過飯,突然從劉家傳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劉大媽:大寶呀,我的孩子!我的兒呀!這可怎麽好,誰讓你偏要去東北,誰讓你偏要假積極,人家掉河裏你偏要去救,這可怎麽好!我的兒呀,我的兒呀!
透過窗玻璃可以看見一家人都在抹眼淚。
過了好半天才聽到劉爸的聲音:死就死了有什麽辦法,這就是命!
劉大媽哽咽著說:他爸呀,你明天就趕快去吧,再見咱孩子一麵,說什麽也得想法把咱閨女領回來,她一個姑娘家一個人在那再有個三長兩短。
胡同裏的人們議論紛紛。
路人甲:聽說劉大媽的大兒子死了。
路人乙:沒錯,昨天接到的電報,說是救人淹死的。
路人丙:劉大媽就這麽一個好兒子,她整天出來顯貝,說當上排長了,快入黨了。
路人丁:她閨女也在那呢,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路人丙:插隊的可死了不少了,聽說內蒙草原上著火,一次就燒死好幾十個!
從劉家傳來一陣陣哭聲。
誌偉:活該!
張母:怎麽說話呢!小偉,不許那麽說!你當死人是好事呢!
張母看了看幾個孩子繼續說:記住了,以後不許欺負劉大媽家那幾個孩子,人家夠倒黴的了。
中午誌偉和哥哥、姐姐、母親正在吃飯,一個同學氣喘籲籲跑了進來:誌偉,你不是說讓我盯著王文青嗎,我看見那小子了,正在菜市口商場門口玩呢。
張母聽到這個名字臉瞬間變的煞白:王文青?!
誌偉:媽,就是打死我爸的那小子。
張母:建國、誌偉!別放過那小子,殺父之仇啊,殺父之仇!
建國進廚房抄起了菜刀,誌偉從床底下拎出一把三棱刮刀,兩兄弟一前一後飛速朝菜市口百貨商場跑去。
建國和誌偉走進屋,建國:媽,我們把那小子殺了。
張母:你爸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建國、誌偉,我不能一下失去兩個兒子,你們倆誰敢把這事頂下來?
建國:我!
誌偉:我!媽,本來就是我殺的,我用的三棱刮刀。
正說著後爸下班走了進來。聽了此事,連連埋怨:殺人這事你們讓我老頭子去呀,我這麽大年紀了,怕什麽,一命抵一命。
張母:他爸,麻煩你領著誌偉去派出所自首,好漢做事好漢當!
誌偉跪下來給張母磕了兩個頭:媽,我走了。
張誌偉關在一間小屋裏,街坊王警官走了進來:誌偉你小子學點好呀,怎麽動刀子呀?
誌偉:殺父之仇。
王警官:殺父之仇也不能殺呀,有法律呢。
誌偉:法律?法律管嗎?這麽多年了,我爸就白死了!你就給我個痛快話,我是不是得死?
王警官:你小子行呀,殺人償命,後悔了吧?
誌偉:不後悔!為我爸報仇值了。
王警官:得得,先吃飯吧,死不死的後說著,死也不能當餓死鬼。
張誌偉在監禁的小屋牆上偷偷畫了三十幾個道道,他每天都在煎熬之中,他對同室的犯人說:我不怕死,就給個痛快,趕快拉出去槍斃,別整天熬我,這都一個多月了!
王警官走了進來。
誌偉:是不是到日子了,要送我走?
王警官:沒錯,收拾東西吧,跟我走。
誌偉回頭跟幾個難友揮了揮手:我走了,哥幾個。
誌偉大義凜然,想著怎麽樣接受那顆子彈,出了派出所大門,看見老媽、後爸、哥哥、姐姐在遠遠地望著他。
王警官看著吃驚的誌偉:走呀!
誌偉:上哪去?
王警官:回家!
回到家,張母告訴誌偉:王文青沒死,在友誼醫院住了二十多天出院了。小王,噢,聽說人家當所長了,多虧了小王幫忙,就算拘留了你幾天,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誌偉咬牙切齒地說:早晚我得殺了這個王八蛋。
張母欣喜地告訴他:小王為了給你爸平反,幫忙寫了那麽多材料,這些日子有回話了,公安局去單位和街道、派出所都調查了,你爸解放前就是地下黨,雖然家庭出身地主,可早就是黨員了,沒幹過什麽壞事,說要平反了。
後爸不滿地說:什麽世道!
張母:也多虧你爸整天介往市府大院跑,軟磨硬泡,不平反不走,不給入戶口不走,這不都快成了。
後爸:多虧了人家小王,聽說給反革命平反的北京市沒一個!
建國:媽,爸,我們三個商量好了,我爸平反了,戶口也給解決了,家裏沒什麽惦記的了,我們三個都去郊區插隊,一來給家裏減輕點負擔,二來等著招工的機會。聽說隻要去插隊,表現好的可以上大學,還能招工,那就有希望了。
大姐:媽,我們填表可以填工人出身了!
建國:在學校為了入團,我填職員出身還不行,老師偏讓填地主,倒了沒能入團。
張母:你們兩個先走,延慶遠了點,等過些日子有近的地方再讓誌偉去。
知青李衛:新來那哥們你可留神點,聽說不是善碴。
知青甲:菜市口拚命三郞誰不知道呀,敢動刀子!
知青乙:我們一同學跟他叉過架,挨過他一刀。
知青李衛:明天來了跟他過過招。
知青乙:撂跤還是拳擊?
知青李衛:看他的吧。
知青丙:他要不動刀誰怕他呀。
李衛指著一個戴眼鏡的知青:兄弟,給我們打點水來。
戴眼鏡的知青:好嘞,我就去。
一大幫男知青要給張誌偉下馬威,幾個大塊頭跟他摔跤,一個個都被撂倒在地。
一個知青倒在地上說:你丫行家呀!絆子使的夠溜的。
張誌偉笑了笑:要讓我識字可能差點,沒上幾年學,要論摔跤打架那是本行。
一個知青說:誌偉,以後遇到硬碴的就讓你上,那邊技校有幾個學生曆害,有空會會他們去。
中午吃完飯,知青們躺下休息。
李衛:眼鏡,打點開水呀。
知青:眼鏡越學越壞了,不告訴你你就不去!
眼鏡:你們不會自己打一回呀,我一人拿得了三個暖壺嗎?
李衛:你丫去就快點去,少他媽廢話。
眼鏡無可奈何地穿鞋下地,拿起三個暖壺往外走。
誌偉:我跟你去,一人拿不了三個。
52、大興縣某鄉村知青點日外
誌偉:兄弟,他們怎麽老支使你呀?
眼鏡:軟的欺負硬的怕,我打不過他們。
誌偉:兄弟你初中畢業還是高中畢業?
眼鏡:高中。
誌偉:你那麽有文化你怕什麽呀!
眼鏡:我爸被打倒了,還沒解放呢,這幫孫子也是看人下菜碟。
誌偉:兄弟你跟著我,誰要再敢打你看我怎麽收拾他。
燈光下誌偉口述,眼鏡為他寫家信:你就跟我媽說,這兒的活不累,也能吃飽,別惦記我,春節以前我就回家。
李衛:誌偉,行呀,剛來就找了個秘書。
誌偉笑了笑:我就是文化不好,不瞞你說小學都沒畢業。
眼鏡: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每個人各有不同,隻要正義善良就好。
李衛:得了吧,眼鏡,你有什麽拿的出手的能耐。
誌偉:可別小瞧眼鏡,他可是咱們這裏最有文化的人,人家正經高中畢業呢,要不是他爸,早上大學了。
幾個知青哈哈大笑,李衛:大學生怎麽著,臭老九不也得修理地球去,眼鏡快點寫吧,寫完了打水去。
誌偉一聽變了臉:你們又不是沒胳膊沒腿,幹嗎老讓人眼鏡打水?自己去!
李衛呼地站了起來:你今天替眼鏡拔份兒怎麽著?
誌偉也站了起來,針鋒相對:怎麽著,欺負人欺負慣了!
李衛返身從褥子底下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直逼過來。
誌偉瞪著他:怎麽著,敢跟我玩刀子?你爺爺玩刀子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把刀子放下,把刀子放下!
兩個人越離越近,當誌偉再一次喊出“把刀子放下!”的瞬間,抄起桌上的暖壺狠命朝李衛頭上砸去。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流了下來,旁邊看熱鬧的知青連忙勸開二人。
知青甲:誌偉,技校那邊有幾個小玩鬧跟咱們知青點叫板,讓中午上小樹林那邊叉一架,沒人敢去就得服他們。
誌偉:去去去,誰怕誰呀!
知青乙:多去幾個人,要不要帶上家夥?
誌偉:咱們就帶種地用的鋤頭、鐵鍬,比什麽都好使。
知青:走!
誌偉:走!
一幫男知青扛著鋤頭、鐵鍬奔往小樹林。
一幫技校學生有拿板帶的,有挎著軍用書包裝著菜刀的,有拿鎬把的嚴陣以待。一群男知青扛著鋤頭、鐵鍬迎麵而來。
誌偉:哥們,你們不是要打架嗎?我們來了,怎麽打,單挑還是一塊上?
學生:我們就是想教訓教訓你們,別跟社會盲流似的,整天上我們學校追女同學。
誌偉:還有這事?打架歸打架,你們要是不敢打就認慫算了,從此別提打架的事。
學生:慫了?打就打,誰怕誰!
誌偉把手裏的鐵鍬扔一邊:你先來。
那個學生也是練家子出身,一付好身手,連踢帶打讓誌偉近不了身邊,卻讓他挨了好幾腳。誌偉抓住一個機會,抓牢他的雙肩,一個大別子把他摔倒在地。幾個知青上去就要用鐵鍬拍。誌偉急忙攔住大家:別介,別介,不帶急眼的。
那學生站起身,頗有些英雄惜英雄:曆害呀,你這是寶三兒的跤法呀!
誌偉:你練的什麽武術?我是摔跤,你是武術,咱們不是一個路子的。哥們,咱們甭打了,這要是幾鐵鍬下去,我估計你腦袋早削成幾瓣了。
一番比試,大家的火氣全消,年輕人都不是吃素的。
(閃回)某技校大門外,一些人打群架,學生們招架不住,請誌偉幫忙,誌偉大打出手,帶領學生反敗為勝。
(閃回)某知青被人欺負,讓誌偉幫忙出頭,誌偉用拳頭狠狠教訓了對方。
(閃回)某知青女朋友被人熗走了,誌偉帶著刀威脅對方,幫人奪回了女朋友。
(閃回)誌偉與當地農民打架,把人家打的頭破血流。
(閃回)眼鏡在誌偉的保護下,交了女朋友,寫黑板報,寫文章,在公社大出風頭。
李衛與眼鏡因為女朋友爭風吃醋,李把眼鏡按在地上大打出手。
眼鏡:明明人家喜歡我,我們一塊排演節目,一塊演出。
李衛:我們一個學校的,我追了她好幾年,都是你丫橫插一杠子給攪黃了。
誌偉見了替眼鏡打抱不平:人家是誰的女朋友,讓她自己說,別動不動就打人。
李衛:沒你事你別管,我今天偏要教訓教訓他,什麽好事都讓你占了,看有人護著你來勁了!
誌偉:你別動手呀,有話好好說,打什麽人。
說著話去揪李衛。
李衛怒火中燒:管你屁事,你偏要管怎麽著?!
誌偉不甘勢弱:你打他就不成!
李衛抄起地上的鐵鍬,他吸取上次敗給誌偉的教訓,先下手為強,輪起來朝誌偉的腦袋狠狠地劈了下去。
誌偉一隻手捂住頭,一隻手攥緊拳,一拳下去把李衛打成五眼青。
眼鏡掄起身邊的酒瓶子,狠狠地砸到李衛的頭上。
民警審問眼鏡:你們為什麽打架?
眼鏡:他老欺負人。
民警:你差點把人打死知不知道?
眼鏡:我沒動手,我就踹了他一腳。
民警:那他頭上那個大口子誰打的?
眼鏡:可能是張誌偉打的吧。
民警:用什麽?
眼鏡:好像用了個酒瓶子。
民警審問張誌偉:你為什麽打人,用什麽打的,一一交代清楚。
張誌偉:您看我頭上這個,差點要了我命。
民警:他打人我們會處理他,你一貫打人成性,我們這都記著呢,你那一酒瓶子把人家打成骨折,差點沒命。
張誌偉:我......
張誌偉想說那一酒瓶子不是我打的,想了想,別再連累眼鏡了,順口說道:我錯了,再也不打了。
民警:現在知道晚了,簽字畫押吧。
畫個音:法院根據張誌偉平時打架鬥毆成性,這次又致人重傷,判入獄兩年。
兩年後。
公社知青辦公室主任:張誌偉,你坐下,你看知青走的差不多了,沒剩幾個了,正好有個招工指標,我想和你聊聊。
張誌偉:主任,我這蹲過大獄的人家要嗎?
主任:判過刑的當然不行,這也沒外人,你自己想想辦法嗎?
張誌偉:我?
主任:不瞞你說,你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他上大學了,他把你的事全告訴我了,我不能知恩不報。
張誌偉:你兒子?
主任:就是你們知青點的眼鏡,邢浩明呀。
張誌偉:啊,邢浩明。
主任望了望窗外:我不留你多說了,這是你的檔案,你拿走,明天送到招工單位。你擱書包裏放好,別的我不知道,我全不知道。
主任把誌偉的檔案袋放進他包裏,開門送客。
誌偉:媽,告訴您一個好事,我被招工了,還是個大廠子。
張母:你有了工作我就沒惦記的了,你大哥大學畢業,你姐也上班了,你再上班,這家裏可就好過了。唉,你爸真是沒福氣,等你們長大成人了,該掙錢了,他早早讓人打死了,你後爸也沒福氣,該過好日子了,他得病死了。
建國:什麽單位呀?
誌偉:管物資的什麽公司。哥,你還得幫幫忙,我這檔案裏有蹲大獄的記錄,主任說讓咱們自己想辦法。
建國:咱們有什麽法子啊,這改檔案可是犯法的!
張母:建國!媽就求你一件事,誌偉可就這麽一個機會,總不能在農村呆一輩子。
建國思忖半天,接過檔案袋,用小刀把封口輕輕劃開,從裏麵拿出一遝遝材料,把有關判刑的材料都拿出來燒掉,放好材料,用膠水重新封好。
若幹年後。
誌偉一個人在家回憶母親,臨終時她放心不下誌偉,誌偉向她保證:媽,我保證再也不打架,再也不惹事了。
張母:誌偉,王所長前些天來看我,問我有什麽事沒有,人家可沒少幫忙,你爸那麽早平反,全北京也沒幾家,一家人上戶口,好幾次從派出所撈你,你可得爭口氣!我說了,小王,這輩子沒少麻煩你,我最放心不下誌偉,你有合適的幫誌偉找個對象,大媽也就放心了。
誌偉一遍遍翻看一對母女的照片,想起了王所長前些天給他介紹的對象,她是離婚的,帶著個女孩,人夠漂亮,誌偉一見就動心了。
新婚之夜,來賀喜的親戚朋友陸續走了,誌偉和李燕哄睡了女兒王小革,上了床,誌偉頭一次與一個女人同床共枕,羞的滿臉通紅,不知說什麽好。
李燕望著他的大刀疤說:聽說你年輕時候愛打架?
誌偉:我,我那時不懂事,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打架,我媽活著的時候我跟她發過誓。
李燕:我跟你實話實說,我就是因為小革她爸喝酒打人我跟他離的婚,如果你......
誌偉:燕兒,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誌偉把燈拉滅,迫不及待地鑽進李燕的被窩,他壓在她身上,想親她,李燕卻扭過臉,躲過了他的嘴。
天剛蒙蒙亮,誌偉躡手躡腳穿衣起床,出門買回油餅、火燒、豆漿,叫醒小革吃早點。
誌偉要用自行車送小革上學,小革不滿地說:不讓叔叔去,我要媽媽送。
星期天,誌偉用自行車送小革到業餘體校學乒乓球。
誌偉:小革,你得幾個冠軍了?
小革:一年級冠軍,二年級冠軍,得兩個了。
誌偉:好閨女,下次得個全校冠軍!
乒乓球教練:您是王小革家長?
誌偉:是,我是他爸。
乒乓球教練:小革這孩子挺有天賦,她喜歡,練的也很刻苦,就是現在專業的都不用直拍了,比賽時候吃虧,建議改橫拍。
誌偉:好呀,聽您的。
乒乓球教練:我給您推薦這款蝴蝶的橫拍,兩麵反膠。
誌偉:行呀,淘汰下來的拍子正好我用。
乒乓球館裏張誌偉在跟教練學習乒乓球。在球館、在公園,凡是有乒乓球台的地方就有張誌偉的身影。
誌偉對球友們說:我雖然學的晚了點,沒關係,一為出出汗,主要是為以後能陪我閨女練球就成。我給她推擋,讓她拉弧旋。
清晨吃完早點,誌偉騎自行車送小革上學,她不再反對,聽話地坐上了自行車後坐。
星期天上午誌偉一人在家擦桌子掃地,李燕帶小革回來了。
誌偉: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是不是你爸又沒去?
李燕:他這醉鬼爹當的,不定又上哪喝去了,好幾個禮拜不見人影,說好了一個星期在陶然亭公園見一回,一個月給點生活費,這可到好,錢錢沒有,人都沒了。
誌偉:愛給不給吧,他那三瓜倆棗。
李燕:不是錢不錢的,小革有時也念叨,爸爸爸爸的。
誌偉在學校門外等著接小革,看見小革背著書包跑出來,樂開了花。
誌偉:慢點跑閨女。
小革:爸,今天你怎麽來接我了?我媽呢?
誌偉:你媽做飯呢。
誌偉把小革的書包拿下來自己背上,小革上去拉住誌偉的手:爸,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今天又得了一個冠軍。
小革的話誌偉聽不清了,小革溫暖的小手讓誌偉的心都化了,那一聲“爸”是第一次從女兒的嘴裏發出,這半輩子真是白活了,人怎麽可以有這麽可愛的女兒,這麽溫柔美麗的妻子。走著走著,張誌偉的眼晴溫潤了,女兒興高采烈一路講著過五關闖六將的球賽經曆。
誌偉抽完煙,拉燈上床,這麽漂亮溫柔的媳婦,真是老天爺對他的眷顧,白天他會盯著她看,看不夠,夜晚他恨不能永遠把她摟在懷裏。李燕對他百依百順,從來沒有拒絕過,但是卻拒絕和他親嘴,每次都把頭扭向一邊,讓張誌偉百思不得其解。
誌偉一邊做愛一邊問:燕兒,你是不是嫌我醜?
李燕:得了吧。
誌偉:哪,你不讓我親你?
誌偉想把舌頭伸進她的嘴,她再一次扭了過去。
李燕:誌偉,你別想多了,我是怕煙酒味,一聞著那味就惡心,這輩子跟煙酒無緣。
第二天吃完早飯,一家人上班上學,臨出門,誌偉把櫃子裏的煙全裝進了包裏。
晚上吃晚飯,李燕叫:小革給你爸爸拿酒杯。
誌偉堅決地:別,別,我戒了,煙酒全戒了,小革,你監督爸爸。
李燕楞住了,感激地望著誌偉。
吃完晚飯,一家人關了電視機,李燕:小革你也該寫作業了吧?
小革聽話地進裏屋寫作業。
誌偉發愁地說:我們單位一直對我不錯,可最近說了以後要考試上崗,你說我這文化。
李燕:學呀!誰的文化不是學出來的。
誌偉:我這歲數還學得會嗎?小學沒畢業,那點墨水。
李燕:什麽時候學都不晚,要不從明天開始我教你?
誌偉:先試試,先試試,今天就開始,看我學的會嗎。
李燕:我一會找出來小革一年級的課本,先從漢語拚音起,恢複恢複,等拚音熟練了認字就好辦了。
說著話,李燕找來一大摞小學課本,aoe聲母韻母地教了起來。
閃回
從此後,一家人很少看電視,小革在裏屋寫功課,李燕在外屋教誌偉從小學課本學起。
語文、數學、曆史、地理,後來還加上了一些英語。
李燕教的不厭其煩,誌偉學得刻苦認真。
幾年後誌偉考上了職工中專,不脫產學習,終於中專畢業。
工廠破產倒閉,工人下崗,誌偉被新的合資企業錄用。
誌偉用自行車拉來一個大紙箱,搬進屋,他欣喜地對李燕說:燕兒,你看我買什麽來了?
紙箱裏露出計算機顯示器。燕兒高興地叫起來:小革,快來呀,看你爸買什麽來了?
小革從裏屋跑出來,看著計算機,愛不釋手,高興地說:爸,你買計算機了?
誌偉:我讓同事給攢的,我們單位有個大學生特別手巧,他說這電腦是486,省了不少錢。
李燕:那也得好幾千吧?
誌偉:四千多,要買現成的得七八千。
小革:好呀,好呀,學校正教電腦呢,這下在家可以練習了。
誌偉:燕兒,咱們一塊學,你還得教我。
李燕:這玩意我玩不轉,一塊學吧,小革咱們仨。
誌偉:小革是老師。
小革:爸,我教你們,我在學校學一點,回家教一點,保證都學會!
誌偉:好閨女,就這麽著!
誌偉李燕脫衣上床,誌偉迫不及待地一把摟過燕兒。
李燕在誌偉的懷裏嬌嗔地說:著什麽急呀!
在誌偉的臂膀裏,李燕兒抱得更緊,回應著他。女人的芬芳讓誌偉陶醉,誌偉對燕兒一心一意的愛讓她充滿了感激。兩個人的嘴緊緊貼在一起。說不盡的男歡女愛恩愛纏綿。
數年後。
一天李燕下班後很晚才回家,洗了把臉,進到臥室,悶悶不樂。誌偉走了進去,望著她哭腫了的眼晴:怎麽了,誰惹你了?
李燕:沒什麽。今天那個死鬼找我去了,說要借錢。我一聽就火了,大罵他,王文青!你要點臉嗎!
誌偉:王文青?
李燕看出誌偉的臉瞬間變了:怎麽,你認識王文青?
誌偉:噢,不,是不是和平門中學畢業的王文青?
李燕:是呀。
誌偉:我哥也是和平門中學的,他們是一個年級的。
李燕下班推著自行車往外走,王文青:李燕!
李燕:啊,是你,你怎麽找這來了?
王文青黑瘦憔悴,衣衫不整,眼珠臘黃。
李燕:瞧你這德性,是不是要死了!?
王文青:你說對了,真要死了。
李燕:幾年不見怎麽混這德行,別在這丟人現眼,找個地說說。
王文青:好吧。
兩人走進一家小飯店。
王文青:燕兒,都是我的錯,我後悔死了......
李燕:說什麽都晚了,說說吧有什麽事?
王文青吞吞吐吐:我想......找你借錢......
李燕:王文青!你要不要臉,這麽多年你不管孩子,不給生活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早把你忘了!那個後爸雖然長的醜,可他從沒打過我們娘倆一下,罵過一句!當初你為什麽天天喝酒耍酒瘋,打人、罵人、摔東西,家讓你霍霍的不成樣,小革嚇得整天哭,你給我打的青一塊紫一塊,為什麽呀!?
王文青:都是我的錯,那時候心情不好,你想剛上班那會,入了團,當了團幹部,還是廠裏的模範,我幹的不錯吧,後來因為沒文化,領導不重視,鬧的什麽也不是,早早下了崗,連工作都丟了。借酒澆愁,喝多了控製不了自己,真不應該打你罵你。
李燕:下崗,多少人都下崗了,就你受不了,你找工作呀,你學習呀,你喝哪門子黃湯呀!一個月兩個月小革見不著你,問爸爸上哪了,半年後她早把你忘了,那個後爸她叫的親著呢,人家對她比你這個親爹好多了!
王文青:唉,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兜裏沒錢,我連買根冰棍的錢都沒有,有什麽臉見孩子!
王文青一邊說一邊流淚。
李燕:下崗的人有的是,沒文化的人有的是,你看人小革後爸,小學都沒畢業,人家要強呀,沒白天沒黑夜地學呀,鬧個中專文憑,去了合資企業,自從我們結婚,煙戒了,酒戒了,人家掙錢就舍得給我們娘倆花,你跟人家比比。
王文青長歎一聲:唉,我知道我沒出息,插隊那幾年在農村吃不了苦,那年回北京探親挨了一刀,因禍得福,病退回了北京,到了工廠,開始覺得咱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揚眉吐氣,幹活也賣力氣,廠裏人都誇我,可我就不愛學習,不愛看書,誰想的到幹活也有需要文化的那一天,下崗那會可不管你什麽出身不出身,後悔來不及呀。下崗以後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後來我把房子租出去了一半,算是沒餓死。
停了片刻,王文青接著說:燕兒,不瞞你說,我得了癌症了,肝癌,醫院讓我住院化療,我拿什麽去住院,我上哪去找錢?爹媽沒了,誰會借給我錢?
李燕聽罷淚流滿麵,哽咽著說:看你混的。
王文青:燕兒,我不難為你,你養活著咱閨女不容易,我求你,等我死了以後,你幫著把我的骨灰隨便扔到什麽地方,別告訴閨女,別讓她為我這個不爭氣的爸爸難過。我住的那房子是公租房,賣不了,等我沒了就改成咱閨女的名字吧......
王文青痛哭失聲,再也說不下去。
李燕:你別說了。
知青們收工回來吃完晚飯,知青田大姐:李燕今天蒸的窩頭還行,起碼熟了,上次蒸的窩頭沒眼,半生不熟的。
眾人咐合道:李燕有進步了,會做飯了。
李燕:我在家從來沒做過飯,都是我媽我奶奶做。
田大姐:下次輪你做飯我教你蒸小米飯。嗨嗨嗨,可夫......
她轉向一位高個子戴著眼鏡的男知青。
田大姐:今晚上隊裏不開會,你還給我們講故事唄。
可夫:行呀,你們想聽中國的還是外國的,古代的還是現代的?
李燕不無羨慕地說:戴大哥知識真淵博!
田大姐:老高中生就是不一樣,像你們剛上初一,初中文化還沒學呢,實際就是小學文化水平。
一個男生揭發道:可夫戴那瓶子蓋是怎麽來的你們知道嗎?就是愛看書,我去過他們家,有一間屋子都是書,我們家要是有那麽多書我比他還淵博呢。
一個女生忍不住問:你爸到底是幹什麽的呀?你們家房子那麽大,趁那麽多書?
男生:他們家住市府大樓,那官小的了嗎?
可夫不好意思地說:我爸就是一個小局長,你以為了不起,家照樣被抄,書早沒了,我爸抓哪去了都不知道。
可夫和李燕坐在一起。
李燕:戴大哥,多虧你幫忙,要不這塊地我自己肯定鋤不完。這天熱的沒著沒落的,彎著腰一幹就是半天,這罪什麽時候是個完!
可夫:咱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就得這樣,古話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李燕:戴大哥,我文化不好,你有空教教我吧。
可夫:好呀,我借幾本書給你,沒人的時候多看看,有不懂的問我。文化這東西早晚有用。
李燕:我還想跟你學吹口琴。
可夫從兜裏掏出口琴:給,這個好學,我告你這幾個孔是哆瑞咪發嗦啦西都。
李燕拿過來亂吹起來。
傍晚下工了,李燕坐在地頭刮鞋上的泥,王文青走過來,拿起李燕的鋤頭:李燕兒,我幫你拿。
李燕:謝謝你了,我真是累慘了,走都走不動了。
王文青扛著兩人的鋤頭,陪著李燕慢慢往回走。
李燕:王文青你家住哪塊呀?
王文青:我們家就在菜市口往東 ,快到虎坊橋了,聽說你住大柵欄那邊。
李燕:是呀,離你們那沒多遠。
王文青:等國慶節你回家探親嗎?
李燕:我到是想回,看吧。
王文青:要走咱們一塊走!
屋裏隻李燕一人,王文青躡手躡腳走了進去,將手裏的兩袋糖果遞給了李燕。
王文青:給你,我在虎坊橋商場買的大白兔奶糖,收起來,別讓他們看見。
李燕:謝謝啦。
王文青:別客氣,咱們誰跟誰呀。
可夫給李燕吹了一會口琴,拿出書,給李燕讀了起來。李燕認真地聽著,陶醉在一個個外國的愛情故事裏。
數年後,在兩人經常約會的山上,可夫迫不及待地掏出一封信:燕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爸快解放了,領導已經找他談過話,官複原職。
李燕:太好了,太好了!
轉念一想,覺得不是滋味:你走了我怎麽辦?
可夫:我先回去,再想法把你辦回去。
李燕:你說咱學校這幾個,上學的上學,招工的招工,你一走就剩我一人。
可夫:你長這麽漂亮,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你,大家說你是咱們的村花!
李燕:漂亮管什麽用!
可夫說著話,把李燕摟進了懷裏,一邊親她,一邊把手伸她衣服裏肆意撫摸。
知青們都走了,追求李燕的當初大有人在,可是為了回城,走的時候誰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命運把可夫留在了最後。
李燕佩服可夫的才華,人雖長的差點,但滿腹經綸,又是高幹子弟,前途肯定無量。她毫無抵抗地交了槍,兩人在山上、在莊稼地裏、在知青屋裏,一次次,沉浸在男歡女愛的幸福之中。
可夫:你媽你爸他們平反了嗎?
李燕:別想了!我爸定的是反動軍官,我媽是資本家,誰給平反去?!
可夫:他們在農村老家還行嗎?
李燕:不行也得行。我爸沒少挨鬥,幸虧兩個哥哥長大了,能下地勞動掙工分了,要不一家子偏得餓死。
可夫:你們家社會關係太複雜。
李燕:有什麽辦法,舊社會過來的人誰沒點事呀,聽我爸說打日本的時候他還得過什麽勳章呢,快解放那會投降解放軍了,以前還算投誠人員,文革一起來就開始算老賬了。我媽資本家出身不假,我姥姥姥爺以前是開綢布店的,我小時候每個星期去他們家一次,坐車到缸瓦市那站下,每次都給我做好吃的,臨走還得給一兩毛錢,除了坐車還能買根冰棍。我記得姥姥家特別講究,都是紫檀家具,我姥爺冬天戴著貂皮帽子,跟電影裏的資本家差不多。
可夫:他們怎麽樣了?
李燕:文革一開始就把老兩口轟回原籍了,大冬天的,東北多冷呀,要什麽沒什麽,也不知道回老家村民怎麽整的他們,反正第二年聽說他們都死了。我媽她們轟回我爸的老家四川,離的遠沒法照顧,怎麽死的,怎麽發送的都不知道。
可夫:真夠慘的,沒聽你說過呀。
李燕:這點醜事怎麽敢跟人講,本來出身不好就夠嗆了。
可夫:那你回北京都住哪?
李燕:住我一個姑姑家,也不是親的,人家好心好意,一大堆孩子呢,我怎麽好意思老住人那。我跟我爸媽說了你,他們一百個同意,等把我戶口辦回北京咱們就結婚!
可夫把李燕緊緊地抱在懷裏。
李燕早早借了生產隊長的自行車,爬山越嶺一路顛簸趕往公社,說好了要送他一程。三天一趟的班車快中午了才姍姍來遲,李燕慌慌張張尋不見他的蹤影,一個男知青告訴她,一大早有輛拖拉機去縣城,可夫早跑了。李燕癱坐在汽車的塵埃之中,一種不祥之兆湧上心頭。
可夫走後音訊全無,李燕回京,一大早趕往他的單位。
李燕:同誌,我想找戴可夫。
門衛遞過來一個表:先填這個表,我給你找一下。
李燕第一次看見找個人還要填這麽複雜的表格。
表填好了,值班員仔細看了一遍,拿起了電話。過一會轉過身告訴她:戴可夫開會去了,您改日再來吧。
第二天,第三天,一連一個禮拜,不是開會就是出差,要不人不在,想進去找,門衛禮貌地說:對不起,我們這是保密單位,外人是不能進的。
天天去找戴可夫,門衛對她都熟悉了,一個好心的門衛告訴她:我勸您不要來了。
李燕:為什麽?
門衛:戴可夫叮囑過,隻要這個名字的人來找他,就說不在。
如五雷轟頂,李燕幾乎癱軟在地,她咬著牙,忍住淚,慢慢地走了出去。
屋外傳來敲門聲,王文青:進來!
見是李燕,王文青喜出望外:喲,李燕,稀客稀客,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李燕:我回來十多天了。
王文青:咱們村就剩你一人了吧?
李燕:可不是嗎,我們家正找路子呢。
王文青:去年恢複高考了,有不少人考上了大學,我們廠子一下考上了三個,不過人家都是老高中,有底子。
李燕:是呀,我到想呢,遠水解不了近渴,你說咱們初中都沒畢業,插隊這幾年那點墨水也早光了。
頓了頓,李燕不好意思地說:唉,我們有個同學為了回北京嫁給了一個比她大20多歲的老頭子,還有倆孩子。
王文青壞壞地一笑:你也嫁呀,結了婚不就好回了嗎!
李燕羞澀地笑了:我找誰去?
王文青:跟我結得了唄。
李燕認真地:真的?
王文青:真的!
李燕、王文青閃婚。
婚後不久女兒革革出生。
女兒出生不久,李燕開始沒白沒夜地學習。她一邊哄孩子一邊看書,把全部心思用在學習上。後來找到了工作,邊上班邊讀職工夜大。她與王文青很少聊天,兩人沒有共同語言。
李燕:你幹嗎去了?沒看孩子沒完沒了地哭。
王文青:我打了四圈麻將,這不趕快回來了嗎!
李燕:是得回來,兜裏錢都輸光了吧?明天拿什麽吃早點?
王文青:我不吃了還不行。你不用做我的飯,我一會上二胖家喝酒去,叫我半天了。
李燕:就這點能耐!
數年後,王文青下崗無所事事,打麻將欠了一屁股債,酗酒,喝醉了回家就打罵李燕。
王文青:操你媽的!你個臭婊子,誰家的女人像你,回來就知道看書,一天沒個笑臉,誰欠你的!
一年,兩年,三年,李燕忍了又忍,當年為了回北京,她討好他,追著王文青結婚,沒有戶口的女知青一錢不值,在自己最難的時候王文青娶了她,他是她的恩人。
一次又一次,打的鼻青臉腫,她忍了,一次又一次罵的狗血噴頭,她忍了,當有一次他指著小革怒罵李燕:你帶著這個野種給我滾!人家都背後笑話我,你當我不知道,你這個喪門星給我滾!
李燕抱起孩子,什麽也沒說,再也沒回頭。
誌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往事一幕幕出現在眼前。(閃回)
父親慘死在王文青和一群漂亮的女紅衛兵皮帶下。
誌偉把刀子捅進王文青的肚子。
小乞丐張誌偉在北京流落街頭。
一家人在農村黑暗的倉房裏哭泣。
誌偉把劉大媽的幾個孩子打的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誌偉用磚頭、棍棒、菜刀追打小青年,打群架,一個個好漢抱頭鼠竄。
畫外音:
冤家路窄,王文青,王八蛋,今天又讓老子逮住了,殺父之仇怎麽能忘!聽說你病的要死,這次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一把把你掐死!
父親死去幾十年了,唉,那些漂亮英俊的紅衛兵們在哪?他們不是一個王文青,是一大群年輕人呀!幾十年一晃過去了,再沒有人提那些事了,那時候就知道打打殺殺,害死人無數,怎麽現在大家都說自己是受害者,哪,誰是害人精呢?
命運為什麽如此折騰我,我的寶貝女兒竟是他的親骨肉,我最愛的人曾經與他同床共枕,在我最幸福的時候,把殺父仇人推到我麵前。當年為了複仇,差點要了王文青的命,我也差點丟了命。
他不配有小革這樣的女兒!不配有燕兒!有了燕兒和小革,這個世界就變了,一切仇恨都煙消雲散,隻有愛。燕兒溫柔美麗,說話慢聲細氣,從不發脾氣,對我百依百順,她不嫌我醜,不嫌我沒文化,不嫌我窮,天底下上哪找這樣的好女人!為了讓我上職工夜大,她從小學課本開始教我,從漢語拚音開始一點點教我,革革的數學題我都不會做,更不用說使用電腦啊,讀寫英語啊。她為什麽哭?她恨他,肯定恨他,可是,畢竟夫妻一場。燕兒不光賢惠,還有一顆菩薩般的心。
想到此,誌偉開燈下床,從抽屜裏拿出存折,他知道燕兒沒睡,推了推她,把存折放到她手上。
李燕:這......
誌偉:先拿去給他治病吧,你願意支多少支多少,誰讓他是小革的父親呢。
王文青躺在病床上,李燕在一旁照顧。
王文青:燕兒,多虧你了,再住幾天就出院吧,花你的錢,還讓你照顧,我這輩子怎麽報答你?隻能等下輩子了。
李燕:聽醫生的,好好治病,別想那麽多,這輩子就這樣了,下輩子我可不想遇見你。
王文青:沒錯!我這是報應呀,報應。醫生說這白蛋白、脂肪乳一支就好幾百呢,我跟醫生說用點便宜的藥,湊合幾天就算了,他們說都靠這個支撐著呢,化療藥不敢上,說我身體太弱,用化療藥可能馬上就打趴下。唉,死就死吧,早死早托生。
李燕:別生呀死了的,誰最後不得死,也就是早幾天晚幾天的事。革革給你買的營養品咬著牙吃點,那牛奶是最好的,每天喝點......我看你喝什麽都不如喝酒痛快。
王文青羞慚地裂開嘴笑了。
李燕和革革為王文青吊唁,在墓碑前擺了點心,香煙,白酒,鮮花。
李燕:革革,你爸年輕時長的挺帥,對人也好,不知為什麽後來突然變了?
革革:媽,您對的起他,誰讓他自己作呢!
李燕:我也有責任,說來話長,那個年代你們不懂啊。在山西農村大山上,插隊知青都走了,有個對我海誓山盟的高幹子弟答應回北京把我辦回去,我等呀,等呀,等來的是變卦。我有什麽辦法,回不了北京隻能在農村待一輩子呀!最疼我的姥姥姥爺文革一開始轟回老家沒兩年就死了,你姥爺一大家子也轟到了農村,你兩個舅舅沒轍在農村娶的四川姑娘,這麽一大家人沒法活呀!你爸那時候病退回了城,因為在一塊插隊的時候他追求過我。說心裏話,我從來沒有愛過他,卻假裝搞對象跟他結婚。結婚以後為了混個文憑,隻想著學習,生了你以後又一心撲在你身上。如果不愛一個人,裝是裝不下去的,偏偏他又不上進,喝酒抽煙打麻將,欠一屁股債,第一批下崗,自暴自棄,酗酒,家暴,哪怕有一點點希望我怎麽會拋棄他!
若幹年後。
老年的張誌偉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李燕,沿著陶然亭公園裏的湖泊慢慢走著,花紅柳綠豔陽高照。
李燕:誌偉,你是不是恨我呀?你看,我比你大好幾歲,沒為你生個一兒半女,老了老了還拖累你。
誌偉微笑著沒有回答,從兜裏掏出手機,翻看著,說:燕兒,你說咱們年輕的時候怎麽沒人教咱們愛,就知道恨,什麽階級鬥爭一抓就靈,恨地主富農資本家,恨美帝恨蔣介石,恨自己的反革命爹媽。那時候以為隻有跟女人睡覺是愛,可你要追女孩,人家又說你耍流氓。
李燕笑了,問:你追過女孩嗎?
誌偉大笑起來:那時候追女孩叫拍婆子,專門有人愛幹這種事,我呢,應該叫打架專業戶,就愛打架,打起來不要命,覺得是一種發泄,是在複仇,那時候滿世界都是仇人,就是沒有愛人。等後來工作了,想搞對象了就沒人跟了。你想,就會打架,蹲過大獄,名聲在外,誰跟呀?!
李燕調侃道:你這輩子最後悔的是什麽?是不是後悔年輕的時候沒追到個漂亮的姑娘?
誌偉:不是,我最後悔年輕時候像個畜牲一樣,一點沒人性,你看呀,我用板磚拍過人,用三棱刮刀捅過人,一拳下去把人打的滿臉花,對門劉大媽家,連大帶小個個讓我打怕了,不得不搬家。
李燕:是嗎?我看你一點不像愛打架的主。
誌偉:一上了歲數我就常常想,是什麽把我變成了畜牲?十幾歲的孩子應該上學呀,應該爸爸媽媽一大家人在一起呀!
李燕眼含淚花:是呀,想起過去,你們家,我們家,還有多少被抄家轟到農村的家庭,他們是怎麽過的啊?
說完,兩人陷入了沉默。
李燕:我最遺憾沒能孝順我姥姥姥爺幾天,他們那麽疼我,轟回農村沒多久都死了,他們遭受了怎樣的折磨?作孽呀!我有個同學,文革時候舉報自己的媽媽,結果他媽被抓起來槍斃了!你說他這輩子能好的了嗎?前幾年早早死了。
誌偉:唉。
李燕: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說出來!
李燕話沒出口眼圈先紅了。
李燕:我對不起我爸我媽。這事憋了多少年了,好幾次想對他們說聲對不起,可是開不了口,我爸我媽也假裝忘了,現在老了,再不說出來,我以後死了都沒臉見他們。
誌偉望著傷感的李燕,勸慰道: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李燕:那年紅衛兵抄了我們家,我第二天在大院裏貼出大字報,堅決與反革命父母劃清界線,脫離父子關係!我把戶口分了出來,住到了一個好朋友家,名字都改了,叫李紅燕,他們轟回老家我沒跟著去,我爸我媽也沒敢動員我。我以為我從此與反革命一刀兩斷了。命運卻沒饒了我,沒人叫我李紅燕,我還是那個反革命狗崽子,沒回四川,逃不過插隊去了山西,我恨死他們了!從那以後好幾年不給他們寫信。誌偉,這件事隻有我爸媽知道,他們卻再也沒提起過。想起來我真不是人呀!我後悔,後悔死了!
誌偉:我小時候親眼看著我父親被一群十幾歲的紅衛兵打死,從那時候起我就發誓為我爸報仇,我打打殺殺半輩子,我報仇了嗎?我估計我爸我媽會說,孩子,放下你手裏的刀吧,你隻要有老婆孩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我們就知足了。
誌偉痛苦地說:這一幕幕我怎麽忘的了?!
李燕:是呀,這些往事已經刻在我們這一代人的心上,但願以後再也不要發生。
誌偉停下車,緩了緩,望著湖水深情地說:我最不後悔的是今生遇到了你,你是我生命中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女人。
李燕感慨地說: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多好,那時我們不懂孝順,不懂生活,不懂愛情,不懂得珍惜。
誌偉一邊看手機一邊說:燕兒你看,朋友圈轉發的這句話挺好,“生命如此短暫,我們沒有時間去互相爭吵,道歉,發泄,責備,時間隻夠用來去愛,可它又隻有一瞬,令人惋惜!”
李燕:誌偉,你快成詩人了。
誌偉:哪是我說的呀,是一個叫馬......克......吐溫的作家說的。他是哪國人來著?
李燕微笑著,兩人把手緊緊握在一起。
全劇終
202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