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明
插隊好幾年了,如果說沒吃過烏珠穆沁肥尾大綿羊有點沒良心。羊分山羊、綿羊,母羊和羯子(去勢公羊)如同母獅和公獅,大小胖瘦天差地別,我們大隊號稱西烏旗最富裕的牧業隊,每年冬食一口人可分2.5隻羊。鄰隊興安聽說每人分2隻,金星隊分1隻。冬食羊大都是些當年下過羔的母羊,瘦骨伶仃,估計過不了冬。分肉食時各家趕來的老弱病殘集中在大隊部,領導和貧下牧民及放牧的各家先分,等牧民們分完了,剩下的由大隊部各家再分。我們分到的往往是些個頭不大,出肉不多的瘦弱綿羊和誰也不願要的山羊。山羊出肉少,沒有肥肉,皮子不值錢。那半隻羊往往給些過不了冬的當年羔子,殺之無肉,棄之可惜。
夏天水草豐美,吃飽了青,綿羊長出一身短短的毛茸茸的皮毛,每家每戶可以吃一隻羊,秋天還可以吃一隻。羊分1、2、3等,分別作價9、7、5元,年底分紅後一並扣除。到牧民家抓羊,羊倌舍不得把又大又肥的好羊送人,即便給你抓一隻大羯子,也往往是爛了蹄子的三等貨。
我結了婚,再加母親弟弟妹妹五口大人,牧區很少有閑散活計,靠我一人的工分,生活捉襟見肘,殺的羊不肥,煉不出多少油脂,炒菜的油不夠吃,還要買些別人家吃不了的羊油坨子。
我騎著馬沒白沒夜地奔波在草原上,有時走到最東邊與東烏旗接壤的地界,照例要進達力阿爸家坐坐。達力是從紮魯特旗遷來的蒙古族人,胖胖的,個頭不高,見人總是笑眯眯的,他有四個兒子一個閨女,放著一群羊。他知道我愛下蒙古象棋,每次都要與我將上幾盤,還不忘叮囑老伴為我特意做一鍋麵條。有一次他對我說:你再抓羊來我家,在這個大隊你最應該吃最肥的羊!聽了他的話我驚呆了,這麽多年來,風裏來雨裏去,狂風暴雪天寒地凍,除了白天,為了搶救病人,有多少個不眠之夜,為接生要跪在產婦一邊,為輸液打針,要陪在患者身邊,可是知識貶值,特別是我一個北京知青,一個名符其實的黑五類子女,有什麽資格挑肥揀瘦說三道四。
暑期剛過,快到中秋了,我用最後一個抓羊指標找到了達力阿爸家,他讓孩子們拿著套馬杆圍著羊群慢慢地挑。在牧區羊群我見的多了,見怪不怪,可是這次我又驚呆了。好大一群羊,雪白雪白的,小夥子們的套馬杆驚動了羊群,隻見一片片白花花顫微微沉甸甸的大尾巴在抖動,不是一隻,也不是好幾隻,而幾乎是全部。早有耳聞達力家的羊群在大隊首屈一指,每年下的羔最多,每年都要分出去許多給別的牧民組成新的羊群,達力家永遠住的離大隊部最遠,因為那裏人煙稀少水草豐美,冬天到了,達力又成了牧民們的風向標:達力家開始往南走場了,這個冬天雪肯定大,我們全要跟上。
我從沒吃過這樣大這樣肥的烏珠穆沁大綿羊,它是隻4、5歲的大羯子,能出多少肉,沒法估算,那個圓圓的肥羊尾足足比一個臉盆還要大。那個冬天,牛倌敖氣爾阿爸額爾登花兒阿媽給我的冬食牛再一次讓人們對我刮目相看。5隻冬食羊可以換1頭牛,但牛的大小全憑自己,我一個舉目無親的外來人,能有牧民主動送來體型碩大,身高體壯的大尖牛可能在草原上絕無僅有。
1975年中秋,沒有月餅沒有水果,達力阿爸家給的那隻頂級肥羊讓一家人過了一個好節。新婚燕爾,公社派我去呼市參加自治區舉行的優秀知青表彰大會,我哪裏是什麽優秀,全公社一二百知青剩下的寥寥無幾。
1975年在曆史長河中轉瞬即逝,一家人住著四處漏風的破土房,心頭的陰霾無法消散,可是,絕望中往往孕育著希望,冬天過去就是春天,那個令人震驚的1976年不是來了嗎!
202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