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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可怕白毛風 冷明

(2023-06-15 05:29:36) 下一個

史上最可怕白毛風

冷明

在內蒙插過隊的知青不約而同要說到暴風雪——白毛風。荒涼空曠的錫盟草原一馬平川,冬季最冷能達到零下三四十度,滴水成冰,下雪是家常便飯,如果漫天大雪伴著狂風怒吼,便是白毛風了。草原上的風力有時能達十級以上,如此猛烈的狂風暴雪即便是白天,也會攪得天昏地暗。黑夜裏的白毛風無法想像,寒冷或者濕冷,漆黑一團,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人和牲畜隨波逐流,不管前方是沼澤還是懸崖,隻能一股腦順風往前跑。我們沒見過地獄,相信裹挾在白毛風裏,感覺肯定比赴地獄還要難受。

昭昭的博客裏轉載了沈彥碩的《草原插隊回憶錄》和馬倌痞子的《驚心動魄風雪夜》。看到馬倌痞子在春季的白毛風中跟著馬群跑了一天一夜,忍饑挨餓,饑寒交迫,不但沒成“英雄”,還把馬群趕回了家,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在草原生活過的人都知道,冬天的白毛風可怕,凍死的人卻相對較少,真正可怕的白毛風往往發生在積雪融花,草原泛綠,牲畜開始脫毛,天氣回暖,牧民們放鬆了警惕的春季。

馬倌痞子經曆的那場白毛風發生在一九七五年五月,他說到:“東烏旗在這場倒春寒的風雪中損失慘重,有四百多匹馬陷入烏拉蓋河沼澤地而死,小馬駒損失無數。”

沈彥碩的文章中說:“這次暴風雪全旗共凍死了七個人,其中有一名叫徐彩玲的北京女知青。徐彩玲後來被追認為烈士,被埋葬在東烏旗的烈士陵園。”但在草原戀網站上,幹枝梅糾正說:“曲彩玲是道木德公社達布希勒吐大隊的知青,她不幸凍死於1972年5月13日的大暴風雪中,而不是1975年5月17日。”

徐彩玲、曲彩玲一字之差,72、75也相隔不遠,看來一名可愛的北京女知青死於白毛風確有其事。

大大小小的白毛風我經曆過無數,大都有驚無險。有一年冬天深更半夜,一位牧民騎馬找我,說他額吉要生孩子。他家放著羊群,蒙古包在最北邊東烏旗的地盤裏,離我居住的大隊部足足有七八十裏。大半夜,刮著白毛風,寒冷刺骨,伸手不見五指,我騎馬跟著他,寸步不離,兩匹馬快步如飛,徑直到了他家的蒙古包。我不得不佩服牧民走夜路的本領,如果換了我一人,隻有喂狼的份。

不過“喂狼”純屬形容詞,草原上從沒發生過狼吃人的事。東烏的知青大都對《狼圖騰》一書有異議,竊以為,作為小說,大可虛構,說難聽點,就是可以信口開河胡說八道。過去在收音機裏曾聽到過寫草原暴風雪的長篇小說,感覺驚心動魄精彩紛呈,但因作者無中生有地加入了階級敵人、階級鬥爭,雖然當時趕潮流,名聲大噪,時代變了,該“名著”很快銷聲匿跡。《狼》書出奇兵,獨辟蹊徑,大寫特寫狼的世界,但因為生編硬造,一點不符合事實,也注定了它的短命。當初出版商吹噓是本“曠世奇書”,我們以為終於有知青作家的名著永垂不朽了,時間不長,卻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1980年5月的一天(記不清具體哪一天),天氣一點不冷,突然飄起了雪花。不多一會,雪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猛,天上下的不是雪花,可以稱為雪片,大片大片粘粘乎乎劈頭蓋臉,不是從天而降,而是順著西北風,直接吹過來。

草原上的白毛風司空見慣,春天也時有發生,有經驗的牧民裏麵穿上皮蒙古袍,外麵罩上雨衣,換上劣質的套馬杆(好套馬杆光滑直溜,不能沾水,壞天舍不得用),騎著馬,去轟趕自家的牛羊。

改革開放沒幾年,牧區剛剛實行了聯產承包,承包製不過是個晃子,說到底與私有製別無二致。牲畜按人口分到了各家,草場按人口畫地為牢。私有製或曰承包製極大地調動了牧民們的生產積極性,牲畜就是他們的命,天氣再不好,再冷,風雪再大,他們也會義無反顧地衝上去。

白毛風刮了一天,到了晚上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在我們衛生院東北麵約二百米有所小學校,教師都是些蒙族的中專畢業生。有兩名女老師經常到信用社串門聊天,信用社在我們的西邊,不過一百來米。那時整個公社沒有電,除了一星期來一次郵件,可看到些報紙、雜誌,唯一的娛樂消遣就是聽收音機。兩名女老師輕車熟路,吃過晚飯也沒著急走,她們是蒙族人,知道暴風雪有一個特點,再大的風雪臨近黃昏十有八九都會稍停一會兒。天暗了,完全黑了,風暴沒有減弱,走吧,兩個漂亮的老師穿著羽絨服,戴著皮帽子,一頭紮進風雪中。不過幾百米路,幾分鍾的時間。

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都有一個堅強的信念:沒有過不去的暴風雪。他們就這樣一代一代一次一次與暴風雪搏鬥著。草原英雄小姐妹龍梅玉榮是保護集體財產的典型,實際上,每個牧民都是這樣的英雄,再大的風雪他們都會挺身而出,不管牲畜是集體的還是個人的。

有一家牧民,作為男子漢的弟弟一馬當先,出去轟趕羊群,白毛風越來越大,一家人坐臥不安,姐姐不放心,穿上皮得勒闖進了狂風暴雪之中。天黑了,沒有音訊,排山倒海般的白毛風好似一堵牆,蒙古包的門都打不開。妹妹忍不住,穿戴整齊,說什麽也要去找哥哥姐姐。就這樣,一家姐弟三人,三個未成年的少年,再也沒能回來。

兩位漂亮的女老師,仗著年輕火力壯,一頭鑽進黑暗之中。她們倆從側麵頂著風雪,往東北方向艱難地走著,她倆想,雪再大、風再大,不過幾步路,堅持一下就到了。她倆是草原人,在牧區長這麽大,頭一次遇見這樣大的風雪,頂著風幾乎寸步難行,風刮得她們東倒西歪,什麽也看不見,一步兩步,一分鍾兩分鍾,時間過去了足足有兩個小時,學校還是看不見。她倆慌了,腳下的雪沒膝,風刮得她們喘不過氣來,雪打在身上不一會就化了,雪水結成了冰,好似穿上了堅硬的鎧甲。一路上無遮無掩,棉鞋完全濕透了,衣服濕透了,趟著雪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裹在冰、雪、水裏,忘記了寒冷,隻有恐懼,不能停,走,隻能不停地走……

冬天的白毛風有連續刮幾天的記錄,但大都時斷時續,雪再大也不會化,白天即便在風中也依稀可以看到些光亮。72年、75年春季的白毛風雖然曆害,讓東烏損失慘重,也不過刮了一天一夜。這場白毛風足足刮了三天三夜,事後專家評估,當時的風力足足有十二級,大片大片的雪,排山倒海,密不透風,讓人幾乎窒息。

三天後,風停了,從各處傳來了噩耗,全蘇木(公社)凍死了七名牧民少年,牲畜更是死傷無數。兩位女教師奇跡般地被牧民送回來了。原來正在她們絕望之時,碰到了一個蒙古包,金星隊的牧民收留了她倆,讓兩位年輕人僥幸躲過了一劫。

歲月的黃沙快要掩埋了知青的曆史,許多往事就連我們這些當事人也快想不起來了。雖然篤信2012末日說純屬無稽之談,但對於青春戛然而止的徐(曲)彩玲來說,毛澤東時代的那場暴風雪,就是她的世界末日。

                                  20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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