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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值多少錢——冷明

(2023-04-28 01:01:36) 下一個

良心值多少錢

冷明

姐夫在大院裏與幾個年輕人對弈,輕鬆自如,行雲流水,自命不凡的高手們一個個被斬於馬下,我心中不忿,臭棋簍子,來來來,我來。我自恃有點小聰明,插隊時曾是公社裏中國象棋、國際象棋雙料冠軍。

一來二去,拔得頭籌。再來,再來。許多年未下棋,沒想到自己功力不減。未及喜形於色,風雲突變,隻見血流成河,殺人於無形,我的天,再也沒開和。後來他告訴我,文革中他樂得逍遙,西城區的冠軍、市裏的不少名家都敗在他手下。

姐夫出身不好,他的父輩與國民黨四大家族之一的宋子文是近親。傳說中四大家族的萬貫家財他們沒享用過,與國民黨大亨卻有千絲萬縷脫不清的幹係。姐夫文革前就讀於一所重點中學,因為家庭,腦門上被終身刻上了“此生不宜錄取”的烙印。人貴有自知知明,他高中畢業好歹找了份工作。也不是什麽好工作,建築公司工人,苦力。

文革後,劫後餘生的芸芸眾生急於擺脫知識斷層的沉屙,諾大的北京城更是求賢若渴,公司領導想起了這個老高中生,偶爾讓他去職大代課。在許多老師眼裏深奧的高等數學,天書般的微積分、數列,講起來得心應手。英語沒人教,他學的是俄文,教起這些工人大學生來,英語也說的一級棒。他成了沒有名份的幹部,沒有學曆的脫產教師。他告別了十幾年的水泥、沙子、石塊,告別了將他的大拇指打的粉碎的混凝土攪拌機。

人到中年,姐夫脫穎而出,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大學文憑,晉升過程一帆風順,工程師,高級工程師。曆史就是這樣的詭異,一會兒說出身剝削階級,一會兒說書香門第。本該飛黃騰達一飛衝天,他卻我行我素,既不入黨,也不當官,每天早起晚歸,爬高樓,監督、檢查一絲不苟。學生裏心眼活泛的不少成了大老板,他卻每天穿著一成不變的舊衣服,擠公交。迂腐的老夫子學不會與時俱進。

臨到退休,他的“工程監理證”成了聚寶盆,街坊鄰居個個羨慕,說,是金子總會發光,活該小李子要發財。

工程監理好似導演,大到鋼筋的粗細,小到磚頭的強度,一麵牆平不平,一袋水泥合格不合格,事無巨細,挑個刺,找個茬,哪個老板不緊趕著上供。

姐夫名聲在外,客戶紛紛找上門,請他去當監理。都說工資好商量,你去把關我們一百個放心。

姐夫拿著雙份工資,後來,晚輩中有人開上了奔馳、寶馬,他依舊胸前掛著交通卡。

在寒風凜冽四麵透風的半成品樓上,他這個總監工,把身上穿的厚厚的工作服一次次脫給凍得瑟瑟發抖的民工,一件,兩件,三件,“對不起,我隻有最後一件了。”

在冰冷刺骨的建築工地,民工們揣著手凍成一團,偷奸取巧人之常情,何況天冷的實在有些伸不出手。有個貴州小夥子,衣衫襤褸,腳上的一雙球鞋綻開笑容,露出裏麵的肉,唯獨他一人,虔誠地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伸出黑瘦的手,哆哆嗦嗦堅持不懈地把鋼筋縫裏的煙頭紙屑草棍一點點往外掏。“你把他叫過來。”姐夫衝包工頭說。“過來過來。”小夥子嚇壞了,以為犯了什麽錯,戰戰兢兢。姐夫掏出一百元大票,遞給他,“明天去買雙鞋。”第二天,所有的民工都乖乖地趴在地上幹活,眼巴巴地望著他,分明在央求:老板,我們都老老實實幹活,發錢吧。

沒過幾年,姐夫突然說,我不想幹了。老板勸說,你這麽大歲數了,不用往高樓上爬了,隻要掛個名,簽個字,工資照拿。在母親家,酒酣耳熱之後,他說,太黑暗了,我寧可不幹也不簽字,我得對的起自己的良心。我真想拽一句:朽木不可雕也,良心值幾個錢!偷工減料司空見慣,唯利是圖的又豈止建築業一家。在笑貧不笑娼的時代,安貧樂道恐怕要讓人笑掉大牙。

當一座座新修的高架橋接二連三轟然崩塌,當慘絕人寰的汶川大地震發生時,距震中近在咫尺,竟有一座學校的樓房沒倒,我才掂量出良心的價值。

                                2013、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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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百萬莊大俠 回複 悄悄話 在今天這個物欲橫流,全民造假的年代,良心就越加顯得珍貴!

簡單一點好 回複 悄悄話 對姐夫這種人充滿敬意。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姐夫的高大形象在您的筆下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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