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京·
(一)
我插隊的地方如果在地圖上畫條直線,再用尺子精確計算出距離,咱不拐彎抹角到北京才不過800公裏。在地圖上尋找,撿直了朝北走,就會看到表示邊境線的一溜粗線一拐彎奔了大興安嶺,咱就在那拐彎處艱苦奮鬥了多年。
地界是塊寶地,水草豐美,也是內蒙古草原唯一的可稱為草原的地方。就因為這“唯一”,於是乎便偏離了主航道,遠離主要交通幹線,根本不通車。要想外出辦事,隻能在場部幹等,如同撞大運。運氣好了,三、五天進來買肉拉羊毛的車,一般司機倒是都能給捎帶出去。運氣不好的,十天半月也未準能走成。這話說的是夏天。到了冬季,別說汽車,馬車都看不見半點影子。除非事情特別要緊,司機才勉強出車。因為出一次車,光把車發動起來那麻煩可就大了去了。先是用噴燈烤,架火燒,水箱裏麵要加熱水,鬧的整個車頭蒸騰著霧氣。說了半天我說的還是拖拉機——要是汽車麻煩就更大了。最後用鐵搖把搖時最叫勁兒,小夥子也會鬧騰身汗。發動一次車,沒半個小時解決不了問題。
從牧場回北京有兩條路,一條是往西,約800公裏一路汽車到張家口,然後轉火車;還有一路是往東,約250公裏到大石寨轉乘火車。趕上哪邊有車,就走哪邊。
記得一年回家是在內蒙生活了三年後的初冬。
那年組建了生產建設兵團,來往的車輛比往年要多。碰巧有從錫林浩特來拉羊肉的車,我們幾個要回家的知青正好可以讓他們捎到盟裏,到了那裏再轉乘長途車到張家口。其實這條路也是當初我們來內蒙古時走過的。
這次自然不能與來時的氣勢相比。想當年,據說是國務院調派了專車,把我們從北京天安門廣場一下狠心就拉到了白茫茫的草原上。那時也是初冬,一路走了十天,每到一處,民眾夾道歡迎從毛主席身邊來的紅衛兵,心中大有領袖親自派來指導革命的使命感,覺得責任重大。
三年過去了,使命感蕩然無存,卻勾來了思鄉之情,也不知年邁的母親現在身體如何。歸心似箭。
一大早,我們爬上滿載凍羊肉的卡車。車廂裏幾十隻剝皮開膛後凍得梆硬的羊上麵就是我們幾個知青乘客。幸虧身上穿了大羊皮得勒(蒙古皮袍)和皮褲,再往大氈子下一鑽,車開起來倒也沒覺得冷。隻是昏天黑地也不清楚到了什麽地方。反正全交給司機了,愛哪兒哪吧。
車到東烏旗,匆忙吃了飯,又繼續趕路。至於沿途的風景由於天氣嚴寒,又遮在氈子下麵,就不得而知了。即便是看了,也不過是“千裏冰封”,一派潔白。天還沒全黑下來時,到了錫盟所在地——錫林浩特。三年前到過這裏,記憶裏隻有一條街,前後不到二裏。司機很仁義,把車一直開到了旅社邊。那時在內蒙古草原的司機大多願意載客,而且不收任何報酬。現在如何就不知道了。在草原上開車,隨時都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一般車上都是正副兩個駕駛員,萬一出點事情,就沒有轍了。人多,遇到麻煩,大家都會盡力幫助,也許這也是司機願意車上多些人的原因吧。
旅社還沒滿員,我們很快辦理好住宿手續,那時在內蒙古,外出一次要先辦理各種手續,邊境居民證、防火證,介紹信,缺了一樣旅社都不讓住宿。有地方住了,到街裏隨便吃了些東西,商量著如何繼續趕路。長途車站早已關門,有同學出去四處打聽消息回來說,聽旅社的人講,一周內的車票都已經賣光了,下周的票有沒有也不清楚。大家有點著急,帶的錢不多,這麽拖下去,恐怕要流落街頭了。
有同學想起來,邊防站的指導員被調到錫盟前線指揮部工作,是不是去找找他,如果有軍車去張家口,也許能把我們捎上。半夜,出去的同學回來了,在街裏撞上了原來邊防站的站長,他在錫盟運輸公司支左,當軍代表。天上掉一大餡餅下來,正掉進我們嘴裏。據他說,正好有一要去大寨學習參觀的代表團,臨時加了一班車,可以讓我們一起走,不過還要等兩天。
第二天,住店的旅客匆匆出去找門路,我們幾個人卻在旅社裏又說又笑的。有好心人過來勸我們說:“我們都是每天一大早趕到車站等退票,你們怎麽一點都不著急。”大家支吾搪塞的把他對付過去。
下午,邊防站指導員來了,他從站長那裏聽到了消息,特意趕來看我們。又是皆大歡喜。
指導員是蒙族,平日裏對我們知青很關心,常到隊裏看我們,所以大家跟他很熟。記得有一次我路過邊防站,順便下馬和熟悉的戰士打個招呼。剛一進院子,被指導員看見了,他大叫“別過來”,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呆傻般站在門口。指導員擦著牆根來到我跟前,說:“你看見院子裏那大種羊了嗎?”我點點頭說:“看見了。”指導員說:“那羊頂人。”然後帶著我溜牆根來到戰士宿舍。
指導員離開後,滿屋子兵全大笑起來,其中一人指著指導員背影說:“他是真被頂怕了。”
原來那種羊剛來時,指導員經常裝做羊打架的樣子和它逗,一次那羊被激怒,猛衝過去,一頭撞在指導員腮幫子上,頓時血流滿麵,幾顆槽牙被撞了下來,因此住了好一陣子醫院。從此後,隻要從院子路過的人動作稍微快點,那羊就衝過去頂人。邊防站的院子居然被種羊占領,平日看不見院裏有人。
這次見麵,大家又都不約而同想起那種羊,指導員還張開嘴,讓我們看他新鑲上的假牙。
錫林浩特是錫林格勒盟的首府,說是首府,看起來卻像個大點的村鎮,內地有些村莊都比她大。三年前來時,住在最高級的盟招待所,一棟莊嚴的紅色大樓裏。現在那裏不會接待咱這些窮酸學生了。從衣著上看,我們已融入了社會,屬於貧下中牧一類。走在街裏,沒了當年的輝煌。閑逛了半天下來隻是在一家專賣蒙古用品的商店裏買了把蒙古刀。
那把刀從外形上看,顯得很華麗。木製的刀殼上還鑲著“寶石”和金屬裝飾。刀殼不僅可以插刀,還插著一雙骨製筷子。刀出殼,閃著亮光,有尺來長。用手指彈彈,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真懵人,是鐵片子,一點鋼聲都沒有。
逛煩了,回旅社睡覺去。
第三天起了個早,趕班車。站長等在車站,車票他已經準備好了。
坐正經班車的感覺大不一樣。站長優先照顧我們,安排我們坐在前麵的坐位上,這下可找到感覺了,沿途還可以好好瀏覽草原風光。
汽車開出錫林浩特不遠,路過黑騰梁。黑騰是冷的意思,也許這道山梁要比別的地方寒冷。再往前開,那裏的山梁全部是平頂,猶如刀切一般整齊,據說還有個當年穆桂英點將的地方。古老傳說裏的真實性有多少還來不及考證,車子便駛入一片沙窩子。這裏的草原嚴重退化,草地上長滿了稀疏的枯草,也許是由於風大,很少積雪。
草場退化是個嚴重問題。內蒙古草原真正可以稱之為草原的地方集中在東、西烏珠穆沁旗和興安盟靠近海拉爾的兩塊地方,其它的廣大原野上基本被沙漠和亞沙漠占據。沙化的大地覆蓋著薄薄一層腐植土,用腳蹭幾下,就能看見下麵的沙子。過了黑騰梁後的很長一段路程幾乎就是行駛在起伏的沙窩子裏。
潔白的雪原晃得眼花,地勢越來越平坦,隻有滿眼的皚皚白雪俯伏在遼闊到天際的大地上。汽車駛過,拖出長長的雪霧,似一條蒸騰而去的白龍.
中午時分,車子開進一個小小的村鎮,停在一家飯館外。飯館裏擺放著簡陋的木製桌椅,卻沒有人。司機走到後麵去找人。看來這家飯館平日裏是沒有人光顧的,如果不是還有來往的過路客,也許根本沒有生意上門。
老板來了,先開票,後做飯。那飯也簡單,一律是羊肉餡餅。
內蒙古的餡餅很有特色,薄皮大餡,那皮子透明得能看見裏麵的肉。最講究的是和麵,粘而不沾手。不用擀麵棍,揪出一坨後,在手掌上先捏成一片,然後裝大餡,掐成包子狀,稍摁,放入油鍋煎。羊肉大蔥,其香味四溢,吃的滿嘴流油。離開內蒙後,再沒吃過。
一路上最留戀的就是這頓餡餅。
傍晚到張家口,車子直接開到火車站,買了車票後,天還沒全黑。急忙進入站台,排隊等車的人很多,一長溜排在入口處。另一小門立了塊牌子,上寫:孕婦、軍人入口。有同學過去問:“兵團的可以從這裏進嗎?”
入口處一收票的問:“兵團的?哪裏的兵團,是什麽單位?”
同學回答:“北京軍區序列的。”
那時兵團剛剛組建,名頭很大,但不被外人所知,收票的點頭,“兵團的可以。”
蒙混過關,優先上了車。一路順風到了北京。
(二)
沾了兵團的光,以後回家也沒遇到過太多麻煩。隻要能到師部——烏拉蓋,一般都沒有問題。別的牧場、公社的知青回家就很不方便。記得一年回家,傍晚到了師部,一個道特諾爾公社的知青要搭車,司機說什麽也不讓。那個知青身穿一皮得勒,滿臉油汙,看樣子真分辨不出是北京知青。剛開始我們也沒理會,聽口音像是京腔,過去一問才知道是老鄉,去找司機求情,那司機聽說是北京的,也很驚訝,說:“根本看不出來,還以為是當地牧民呢。”於是痛快答應。
我們牧場知青在六師很出名,隻要提起54團的北京知青,辦事都很順利。師部運輸連司機很多都和我們有過交往,所以我們搭車司機都願意拉。
回家沒問題,回來時卻會遇到很多麻煩。
當年回家最多是在初冬。11月,天氣雖說已經很冷了,但還沒冷到發動不起車的地步,趁那時匆匆離開草原,在北京修整一冬天,三月底趕接羔前返回。如果嚴冬回草原,也許根本找不到車,沒有司機願意冒那個險。其實初春時節,大地開化,道路翻漿,道路更難走,因為天氣轉暖,即便是出了事,也還不至於鬧出人命來,再加上憋了一冬,各種物資早已短缺,有困難也隻能克服了。不過車子開出大石寨後,是近五百裏地的荒原,渺無人煙。那時要是車子拋錨,可就苦了大家了。
還沒走,卻說起了回來的事,該罰!揪著耳朵再把自己拽回來。
汽車在漆黑的草原上行駛,天地渾然一體。隻有車燈照亮的前方可以看見崎嶇坑窪的道路。司機有話:“小坑一閉眼,大坑一咬牙。”反正腳底下的油門是不帶鬆的。車廂裏的我們就似搖滾的元宵,上躥下跳。幾百裏路一路滾將過去。平地上還好,如果遇到上坡,稍不留神,從車廂前麵一出溜就到了後麵。索性不坐著了,站起來雙手緊攥住車幫,雙腿還要不斷適應道路的顛簸,隨著車身起伏,隨時調整膝蓋的彎曲。如果僵直地站立在那裏,隻能隨著那顛簸不時被彈起。
路過一道山梁時,猛然間似一堵牆壁橫亙在眼前,感覺車頭都豎了起來,似乎要衝上天去。翻過坡後,猶如一頭栽進萬丈深淵,“呼啦”一下又體會了失重。後來司機在半路休息時還說,當時也嚇了他一跳,那車像開上了牆頭。
好不容易到了大石寨,已然是後半夜。車子開進轉運站招待所,下了車後,才感覺到累。胳膊腿全部酸痛無比,進屋倒頭便睡。
從鐵路線回京,路上要換三次車。先坐小火車到白城,然後轉快車到沈陽,如果順利,在沈陽等兩小時後,有從丹東來的特快,車上睡一夜,清晨到北京。
在沈陽站買了車票,街上吃過晚飯,雖然從沒到過沈陽,卻也沒精神再接著逛。身上背了一包羊肉,行動不便。按說羊肉是不能往回帶的,屬於國家統購統銷物資。當年送我們到內蒙的司機,每人給了一大包,還沒出盟就全部被扣押。
說起這話,想起一年在寶格達山林場的森林裏曾經撿到過一對罕角。罕,當地人叫四不像,實際就是駝鹿,西伯利亞人用來拉雪橇的那種動物。每逢聖誕節,聖誕老人就是坐著駝鹿拉的雪橇車,給思雨、語婷、小恬、(凡草太大了就先等等,讓給小MM)等小朋友送禮物的。可惜那也不能帶回北京,遺憾地送給了師部醫院,後來聽說年頭太久,失去藥性了,不知被那個贓官貪汙。好在有一段時間當成板凳,在蒙古包裏吃飯時用過。
我們臨行前頭天下午在團部附近的熟人羊群裏買了一隻,宰完凍了一夜,第二天就全成了坨。方方正正的好大一塊。在大石寨裹在了皮得勒裏,從外麵看像是行李。火車上熱,包在皮子裏就沒關係了。
火車來了,上車後發現裏麵幾乎是空的,旅客很少。一人一長椅,倒頭就睡。半夜來了查票的,看見我們那付寒酸相,查票的問:“你們怎麽買到的票?”
“就在沈陽車站買的。”
“他們怎麽可以賣給你們,這是國際列車,前麵還有朝鮮代表團。”
“不知道。”
查票的拿著我們的票看了半天,不像是假的。又問:“你們是幹什麽的?”
“知青,回家探親。”
話一出口,態度立刻好了:“你們可別到其它車廂去啊,這趟列車一般是不隨便賣票的。沈陽站一定沒看清,要不然是不會賣給你們的。”
沾了朝鮮的光,一覺睡到北京。
回家打開包著的羊肉,依舊凍的硬邦邦的。過秤,三十斤。家人問,“多少錢?”“一頭大羊,人民幣五塊,下水和骨頭都便宜了別人,隻帶回了肉。”聽者目瞪口呆。
(三)
那些年裏,知青回城探親的很多。經常可見北京車站裏穿梭著衣著各異的年輕人,身上大包小包,背負著今後幾年的生活補給。
在農村幹了一年下來,卻有很多人連路費都掙不出來。我在北京探親期間,曾看望過一個在陝西插隊的小學同學。據他說,回家一次就像玩命,最多的是用兩條腿走。先從村裏走到黃河邊上,然後遊過黃河,到山西這邊再搭車。到了鐵路線上,就可以扒火車了。聽著像鐵道遊擊隊。
我們在牧區插隊的就算是富人了,起碼來回路費不成問題。
記得1971年的三月底,快到接羔期了,在京的幾個夥計結伴回草原。我們分別是三個牧業隊的知青,在北京碰到一起,有幾個隻是半熟臉。男男女女七、八個,相幫著往火車上擠。
那天乘車的人很多,都想提前擠上車,占據行李架。在蹬上車門踏板時,覺得衣服口袋被拽了一下,當時沒理會。找到坐位後,一摸口袋,車票失蹤了。肯定是遇到賊了。當時我很坦然,因為我們幾個人的坐位是挨著的,而且我被夾在了中間,即便是查票的來了,其他同學還可以作證,何況當時還有布林隊指導員和我們一路,他是現役軍人,買的是硬臥票。
那年有些知青沒錢買票,在車站買張站台票混上車,當然也有個別人是帶了第三隻手去的。我很不幸遇到其中一員。
車開了,第一站是天津。開過豐台後,查票的來了。他們依次查到我們這裏後,我主動對他們說,票丟了。
“哼,都說票丟了,誰信啊。”查票的不冷不熱地說。
“到天津下車,掙足了車票錢再說。”
有客氣的:“廢話少說,先跟我們走!”
旁邊的同學作證:“我們是一起的,他的票和我們是連著的。”
還有好心的旅客也說:“是啊,人家剛上車就發現票丟了。”
查票的不聽,還是把我帶走了。集中後,大約有那麽十幾個人,一看就知道全是知青。
也許是因為我不太像沒票的,所以先審訊我:“你在哪裏插隊?”
“內蒙牧區,生產建設兵團的。”
“你真買票了?”半信半疑。
“當然買了,是集體買的。我不像有些人,占國家便宜。”當著那些扒車的,這話打擊麵有點大了。那幾個沒票的人斜眼看著我。沒票的真沒多少人敢這樣理直氣壯。
正在爭吵,指導員來了,把車長拉到一邊,說:“我和他們是一起的,他有票我可以作證。”
軍人在當時很被尊重,那時流行的一句話叫:擁軍愛民。軍在前,民在後。先擁了軍,那軍才能愛民。車長隻好順應潮流,也先擁軍,後愛我這個民了。
“他的車票可以報銷吧?”車長問。
“兵團的,可以報銷。”指導員撒了個謊。我們不算兵團戰士,所以來回都是自負盈虧。
車長客氣地一揮手,“走吧!”
和指導員回去,看見一個年輕人坐在我的座位上。旁邊站一列車員。
列車員看我們來了,說:“真丟票的來了,你走吧。”於是帶走。我估計那小子就是偷我車票的,但他沒敢露相。
過了一會兒,那列車員又回來了,嘴裏還念叨著:“緊盯著的,一轉眼就沒了。”
看來那小子是個扒車油子。興許還是專門吃兩條線的主。
那時,火車已經有從北京直達牡丹江的,經過天津、唐山,過通遼,我們在白城下車,路近了很多。這班車是清晨五點多過唐山。當年唐山地震那會兒,還聽過報道說,一列火車當時經過唐山,司機發現情況不對,看見地光後,立即停車,避免了事故的發生。說的就是這個班次。
第二天下午到白城。我沒票,出站還要查票,為了避免麻煩,一個同學守著一堆行李,我們幾個出去買到大石寨的車票。
聽站台上兩個值班的說:“他們有票嗎?”看來有聰明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卻沒過來查。
還算順利,雖然路上有點麻煩,最終還是到了大石寨轉運站。
轉運站是到了,沒車。據說道路翻漿,司機沒有敢上路的。何況那幾天又連續下雨。
(四)
寒冷的冬天幾乎把大地都凍透了。草原上打井都是在冬天,用鋼釺打眼,然後用炸藥炸開土層,挖下去四、五米還都是凍土。春天來了,表麵上一層化開,下麵依舊是冰層,積水滲透不下去,整個大地就像泥潭似的。人走在上麵能感覺到軟軟的,顫悠悠的,就更不用說是汽車了,不知道開到什麽地方就會陷車。車速快時,利用慣性可以衝過去,可是整條公路都是軟綿綿的,車子根本開不快,所以陷車的可能隨時都會發生。
沒車,走不了。帶相機的同學提出出去照相,於是幾個男生結夥來到街上。要擱現在,沒準會選擇出很多有紀念意義的地方,留下一些回憶。可那會兒很簡單,也搭上當地那些破舊的民房看多了,也就不以為然了。隨便照了幾張後,來到火車站,正好有一列火車進站。我們站在鐵路上,拍了幾張就走了。
天黑了,把帶來的顯影液和定影液藥水配好,開始衝洗白天的作品。我們倒是帶了相紙,可沒有暴光箱,印不出像樣的照片,隻能把膠片先衝出來保存。摸黑把膠片放進顯影液中,心裏數著秒數,也不知道黑白反差的效果。有人提出,用煙頭的亮來看,在紅色的光下,底片不會暴光。五個人,不管會不會抽煙,一人一隻點著。腦袋湊在一堆,猛吸一口,倒也紅光一片,然後把底片展開,勉強可以看到黑白對比。
折騰了半夜,也不知道底片究竟效果如何,隻能等到天亮。第二天,衝洗的底片效果還行,盡管反差還是有點弱,用四號相紙還是可以印出來的。大家興致來了,吃完早飯又上了街,去照相。直接去了火車站,想跟火車來個合影。也是閑著沒事,給自己找點事做做。沒想到,這一去可真是找著事了。
這條鐵路線從伊爾施到白城,每天上、下午各一班車。我們在上午火車進站前到達,站在站台外一段距離等候。火車到站了,機頭煙筒噴吐著白煙。正當我們擺好姿勢,準備拍照時,看見一個鐵路工人揮著手向我們走來,嘴裏還大喊著什麽,聽不清。
那個工人來到我們麵前,問:“你們是幹什麽的?”
“我們是插隊的知青,在這裏等車回牧場。”有同學回答。
“你們不知道火車是不準照的嗎?”
一同學回答:“不知道啊。我家就住在北京火車站的車庫旁邊,那裏有很多新式的內燃機車,我都照過,你們這個老式的火車就不讓照啊?”
“什麽?內燃機車你們都照過?”工人不信。我想他也許根本沒見過內燃機車是什麽樣。
“對啊。我還照過天上的飛機呢。”另一個同學說。
“什麽,飛機你們都敢照?你們到底是做什麽的?”
這時,有人從四周圍攏來,看樣子都是吃鐵路這碗飯的。
那個工人看同行來了,開始教訓我們:“你們不知道火車站是國家重點,國家規定,有四大不許照相的地方。”
有人問:“都是哪些啊,我們不知道。”
“機場、火車站、水塔、水庫。”
我們一聽全樂了,這都是什麽啊。這幾個地方我們在北京不說全照過也差不多了。可話剛一出口,立刻聽見眾人議論說:
“他們連這些地方都照過,一定有問題,先帶走!”
“是不是蘇修特務啊!”
階級鬥爭立刻被提到日程上了,那是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於是有人高喊:“先抓起來!”
一會兒功夫,我們就變成特嫌了。
最先來的那個工人說:“昨天就看見你們在這裏照相,沒抓住,今天又來了。上麵一再要求我們提高警惕,防止階級敵人搞破壞,這裏是邊境地區,你們鬼鬼祟祟的,一定要跟我走。”
這裏也算是邊境地區,那我們那裏算什麽?成天都在邊防線上溜達,也沒人當我們是特務,到了這裏,離開邊境還有好幾百公裏,卻被當成了越境的特務,真是有嘴也說不清。
那天也怪了,幾個人誰也沒帶證件,全放在轉運站,這就更解釋不清了。
一群人擁著我們來到車站,一個負責的說:“這裏沒辦法解決,押到工人民兵指揮部去再說。”一聲令下,也不知道從那裏冒出那麽多人,四、五個圍住一個,我們大聲抗議,根本沒用。
這時有人想起最重要的證據——照相機,如果沒有照相機說明不了問題,就要求我們把照相機交出來,可是卻找不到了,我們誰的身上都沒有。剛開始,同學們就發現事情的嚴重性,幾個小動作,照相機就被轉移,一個同學在我們爭吵時,拿著相機偷偷溜走了。周圍那麽多人,居然沒有一個看見相機是什麽時候被轉移了的。
這下工人被激怒了,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發生這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不是專業特務是幹不出來的,一定是經過專門的培訓。於是更加堅定了要把我們繩之以法的決心。剛開始,他們隻是想把照相的那個同學帶走,現在要全部抓獲,一網打盡。我力氣比較大,對付那幾個人根本不成問題,在掙了幾下後,甩開了糾纏我的人,回頭看,車下隻剩了我一個,同學都被拽到車上。不行,我不能看著哥們遇難自己先跑掉,於是走向車廂。工人看我又回來了,一擁而上,盡管我嘴裏大聲喊著:“我自己上去!”瞬間胳膊腿全被抱住,動不了了。一個手裏拿著旗子的工人,舉起旗子照我頭上就打。車站看熱鬧的人群裏有人喊到:“不許打人!”
就這樣,我被舉到了火車上,帽子掉了,一手拽著車門邊的欄杆喊:“我的帽子!”那幾個人推不動我,隻好把帽子撿起來給我。聽身後有人說:“就這小子厲害。”這功夫還有人誇,心裏沾沾自喜。
我們被從車尾帶到車前,車廂裏的乘客用敬佩的目光看著我們,還有的流露出同情。
車窗外閃過興安嶺返青的樹木,似乎披上了一層蒙朧的綠。我的心也像是掉進了蒙朧中,不明白這些被我們稱之為領導階級的先鋒隊組織成員,居然會是這麽愚昧。在哐哐的車輪聲裏,火車向白城駛去。
當車身緩緩停穩後,一個看樣子像是領導的人說,“下車了!”
真沒想到,迎接我們的是兩個身背半自動步槍的解放軍士兵。看來動靜實在是鬧大了。是不是要直接把我們押送到監獄去。管他呢,一切隻好聽天由命了。我們幾個排成一路縱隊,在眾目睽睽下被押送出車站。真實地體驗了一把當犯人的感覺。
緊張的心裏突然冒出一句:“我們要相信群眾相信黨。”頓時覺得離毛主席近了,心裏的害怕也減少了許多。
來到車站旁邊的一棟建築裏麵,看樣子像是工人民兵指揮部之類的地方。穿過樓道,進了間空房間。一高個子問:“你們是幹什麽的?”
一同學張嘴說:“我們真的不知道火車不讓照,……”還沒等說完,一個大嘴巴就抽上去。
“我問你們是幹什麽的?”看來錯在沒正麵回答疑問。
另一個同學說:“我們是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的,在六師。”
“在那邊做什麽工作?”
“牧業隊放牧。”
“啪”,一個嘴巴又抽在臉上。看來誰老實誰倒黴。
“照相機呢?”
一點聲音也沒有。既然誰出聲誰挨打,那幹脆誰都不說話了,免得皮肉受苦。
工人看我們都不再回答問題了,火氣更大,指著一個同學問:“你說,照相機在哪裏?”
我怕那個同學挨打,說:“讓別人拿走了。當時照相機在我手裏,隻有我一個知道相機的下落。”那個工人看了我一眼,問:“誰拿走的?”
我說:“一個同學。當時我怕把相機被搶走,就讓他拿著走了。”
工人向我走來,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我隻能緊緊盯住他的雙手,為了預防他突然抬起手就打。果然,剛走近,一隻手臂猛地向我揮來,早有防備,一橫胳膊擋住了抽在臉上的巴掌。
看來也許要有一場惡鬥了。那工人一下沒打著,便抽出皮帶,高高掄起,要開打了。進來一人,對那個工人說,“我猜你就在這裏,頭叫你呢。別打了!”
奇跡。不知道誰在保佑我。以後當了工人才知道,一般被廠子派出當工人民兵的,大多是工廠裏的混混,派不出用場了,就被打發出去維持社會治安。
我們剛進來,遇到的就是這麽一主——地痞加流氓。
黃昏時。進來幾個人。還帶著本子。看架勢知道這次是真的,上次那是假的。
負責的問了我們一些問題後就走了。
天快黑時,來了個人,對我們說:“你們沒事情了。我們給大石寨去了電話,你們指導員說,膠卷已經暴光了,你們確實不知道火車站不能照相。記住教訓,不要到哪裏都亂照。”
說完,帶我們來到火車站月台,直到把我們送上返回的列車他才離開。
火車開了,車廂裏人來人往。
一個看樣子四十來歲的人過來說:“放了?”
“對啊。”
“夠快的。我看你們就不像特務。不過幸虧是送白城了,要是送烏蘭浩特你們就慘了。”看來這人知道我們是被當做特務帶到白城的。
他看我們不解的樣子,就繼續說下去:“烏蘭浩特那些民兵就是土匪,不管你有沒有問題,隻要被抓進去,起碼關三天。然後放還是不放也由他們決定。前些日子,我們村一知識青年去那邊看朋友,吃完飯就睡覺了。誰知道來了一屋子人玩牌賭博。半夜被抄了,連那個知青也一起帶走了。非說人家有問題,賭博,生給打壞了。現在人家家裏在告,這咋告的下來。你們要是被帶到烏蘭浩特,今天是回不來了。”
當晚返回大石寨後,指導員說:“明天你們就走,轉運站給你們安排車了,怕你們再惹事。”看樣子雖然亂子鬧的有些大,要是能夠早點趕回牧場也是不錯的了。
(五)
一大早,司機很不情願地發動了汽車。大石寨周圍散布著一些村落,再靠外,是山林環抱的大片農田。過了農田,便似進入了原始的洪荒,如果沒有汽車駛過,可說是渺無人煙。五百裏路,其中有近三百裏的沼澤,在這種道路上開車,命運全在老天手裏,想想很有點恐怖。
春雨婆娑,迷蒙著清晨的農舍和田園。陰霾在天頂隆重地擴張,使得大地和蒼穹黏合成青色的幕布。汽車剛一出村,便一頭撞進這青色的一團裏,掙紮著,輕聲怒吼著,帶著顫抖和不情願在淅瀝的雨聲中,向著前麵的一切未知駛去。
剛開始這段路還行,車子開得很快。我們裹在氈子下,以免被小雨洇透。大約開出去二、三十裏後,聽車聲轟鳴,動靜大勁頭小,緊著哼哼時速也許才30公裏左右。道路卻越走越平坦了。看來離沼澤地不遠了。回家的時候是冬天,沒理會還有片沼澤。這次在離開大石寨時司機多次強調說,到了那裏也許就過不去了,前幾天還聽說有車陷在裏麵了。這時我們才知道沼澤確實是存在的,而且很危險。
開了一陣後,司機停車了,下來對我們說:“前麵就要進沼澤地了,如果現在後悔,咱們還可以回去,如果繼續往前走,會發生什麽事情可就難說了。要是大家堅持往前走,那就走,但是萬一陷在裏麵,可要大家一起想辦法啊。”
車上除了我們幾個知青外,還有幾個當地的牧民和歸隊的老兵(退役後分配到兵團的複轉軍人)。他們比我們在大石寨耽擱的時間更長,這次是沾了我們的光,轉運站站長非要讓司機開車,把我們這幾個惹事的送走。其實我們認識司機,他們下牧業隊時我們常見麵。
一般出門,最怕耽擱。雖說在轉運站有吃有喝的,不用操心,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家”。我們在草原哪裏有真正意義上的家啊,不過多年來,還是感到進了那個破舊的蒙古包心裏才踏實。再說,我們真的耽誤不起了。每年一到四月五日,羊群就要開始接羔了,那羊羔可不等人,到時候了自己就往外跑。那時一個人要當成兩個人來使,我們必須在接羔前趕回牧場。
幾個人商量後,對司機說:“你走吧,萬一出事了,大家一起想辦法,有難同當絕不難為你。”同車的其他人也表示,到時一定全會盡力的。
司機沒再說什麽,坐在車門踏板上抽煙。
空氣也像老天那樣凝重了,潮糊糊黏稠得像要能沾手,春風卻帶著溫暖輕柔掠過大地,把大地熏陶得也黏稠了。詩意盎然,卻沒有詩興,渾身上下卻真的開始發濕了。
司機把煙頭在踏板上撚碎,啐了口吐沫,罵了句:“他奶奶的,走!哥幾個闖了啊!”大義凜然,奔赴刑場的感覺都有了,這時候讓他去演李玉和肯定感情特到位。
汽車慢慢起動,然後猛地向前衝去。地上留下了四個不大的小坑。司機很有經驗,他在停車時離開了公路,停在了路邊草厚的地方,如果停在公路上,真有可能會陷在裏麵。我們現在全成了濕人,身上的衣服也許可以擰出水來。大家趕快鑽進了氈子下,互相依偎著,慢慢睡著了。
蒙朧中覺得車子的聲音不對,而且越來越慢,哼哼唧唧的大喘氣。糟糕,要有麻煩了。幾個人掀開氈子,站起來四下張望。全轉向了,也不知道汽車是朝著什麽方向在開,感覺是在走回頭路。再看下麵的路,發現哪裏有路啊,是在一座山坡上。汽車的速度慢的比人走著快不了多少,眼看著就要停下來了。不好!要是在這裏站住了,肯定就再也走不了了。我們幾個男的跳下車,分散在車廂兩邊,奮力推著車幫,後來女生也跳下來,一起努力地推著,直到車子開到了山坡最高的地方。司機把車停住了,讓大家休息。
司機說:“幸虧你們發現的早,要不然在半山坡停了,就全完了。”順著來路看去,兩道深深的車轍,從山下公路彎曲著直到山頂。司機告訴我們:“公路山坡那段很滑,如果順著公路走,萬一打滑,就沒辦法了。離開公路在草地上開要好多了,隻要衝到山頂,下去就是那片沼澤,利用車子的衝力,也許會衝過去。也隻能這樣了。”內蒙的司機對付草原的醬缸很有經驗,也是因為經曆得太多了。這麽一來,司機對我們產生了信任,我們對司機的信任更遠勝於他。
休息了片刻,大家爬上車,繼續趕路。汽車順著山坡瘋狂地衝向沼澤地那段公路,車廂裏的我們翻滾著,跳躍著,互相看著彼此的狼狽樣,想笑卻根本笑不出聲。馬達轟鳴著,一路滾將過去,終於闖過了沼澤地最艱難的一段路程。
又走了近百裏,司機停車讓大家休息,也讓汽車休息。天開始放晴。
司機說:“下麵的路就好走了,不過烏拉蓋河那裏可能是個大問題。那裏的橋兩邊就像是個泥潭,別的路又沒有,到了橋頭又是上坡,萬一衝不過去,今天夜裏隻好走路到53團了。機械連倒是在河邊,可是人家不會半夜來拉車的。如果萬一沒過去,你們到53團過夜,我去機械連要拖拉機,明天一早把車拉出來,再去接你們。”
就像是在料理後事。肚子很餓,沒吃的。又一次體驗了饑寒交迫是怎麽回事。
當西邊露出昏黃時,遠遠看見了烏拉蓋河邊的小橋。真主、上帝、佛祖、偉大領袖保佑,千萬別出什麽事吧,心裏在默默祈禱。最終人卻沒有勝過天,汽車的後輪開始打滑,眼看著車頭快要接近橋麵時,車身後麵冒出兩股青煙,屁股一歪,站住了。
看著河水奔騰不息流向前方的悠閑樣子真是羨慕,我們卻不能像河水那樣瀟灑。到53團團部,還有十幾裏路,一路拖泥帶水,疲憊不堪,一直到半夜才終於走到。同行的一個老兵是53團的,先帶我們去食堂,吃了點殘湯剩飯以裹饑腹,然後帶我們進一間倉庫勉強休息了幾個小時。
一夜,睡得渾身酸痛,天剛蒙蒙亮就躺不住了,爬起來出去轉悠。雖然以前辦事來過,當時時間很緊,辦完事就走了,來不及細看,這次時間充裕,隨便在街裏走著。團部全是土坯蓋的房子。草地有一片片鹽堿地,挖坑取土摻上草瓤子脫坯,是件苦活兒,看過新來的兵團戰士幹過,一群小男女,渾身上下像從泥潭裏鑽出來的泥猴。
轉了幾圈,到吃飯的時間了,在食堂隨便吃了些黑麵饅頭和鹹菜,車就來了。
53團到師部所在地烏拉蓋不遠,而且道路要比前一天的好走。車子一直開到師部運輸連,正好有去我們牧場的車,順便把我們帶上了。
初春的草原,大地蒙上了一層新綠,絨絨的青草嫩芽使草原顯得生機蓬勃。空氣也被青草的氣息熏陶得清爽、馨香,混雜著泥土的味道,飄散在廣袤的世界上。
師部到我所在的54團隻有二、三十裏地,這點距離在草原算是很近了。到了團部後,發現有我們連的大車在,真是巧了,當天就可以回連了。
趕車的也是知青,是兵團來後從牧業隊抽調上來的。兵團戰士不熟悉馬性,一來就讓他們趕馬車不安全。草原上的馬野性十足,五匹強健的拉車馬訓練起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不,剛一離開團部,前麵的梢子馬就驚了。馬也會起哄,一匹馬驚了,其它的跟著哄,盡管轅馬還算老實,但架不住前麵四匹鬧騰,順著公路就狂奔起來。這種情況下,如果遇到老把勢,幾鞭子下去,就能把馬抽得老老實實的。馬怕打耳朵和鼻孔,大鞭子抽準了,耳根子下立馬一道血痕,還有的車把勢可以把鞭梢直接抽進馬鼻孔裏,威力更大。趕車的是咱那新把勢,他掄了幾下鞭子,盡管也“啪啪”響,根本不解決問題,梢馬晃了晃頭,依舊向前猛衝,隻好聽天由命,等馬跑累了再說吧,反正是平地,跑到天盡頭也不會翻車。隻是苦了我們幾個坐車的,說是平路,大坑小坑的也不少,馬車時而被彈起老高,時而掉進坑裏,上下顛簸、左右搖擺著,把我們顛得就像皮球一樣,在狹窄的車廂裏上躥下跳,要不是雙手緊緊抓住了車上的架杆,早就被遺棄在嫩綠的大地上了。
馬終於跑累了,由狂奔改為小跑,再由小跑變成小顛、碎步,然後喘著粗氣站住了。我們也像那幾匹馬一樣張大了鼻孔喘著粗氣。早晨吃的東西全部被顛簸的無影無蹤,覺得很餓。這也算是一大發現,乘坐驚馬拉的大車可以治療消化不良。
下車活動著快散架的腰身,不敢脫衣看,恐怕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沒有好地方了。最嚴重的也許就是屁屁所在地,如果脫光了爬著,眼神不好的定會以為那是一青紫色的土堆,誇張了,反正屁股上的肌肉酸痛了多日。
四十多裏地,天快黑時趕到了連部,這馬車比汽車的速度還要快!
在北京休息了多日,剛剛把幾年的辛苦、疲勞緩解過來,還沒到牧業隊就都前功盡棄了,說起來比放羊更累人。
千辛萬苦,驚心動魄的回家探親記,總算告一段落。想家苦,回家可更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