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把歐洲比喻成一幅畫工精美的油畫,而中國則是一副寫意深含的國畫,這點我很讚同。初到歐洲時就早有同感。
記得那天,一位老神父帶我們全家到比利時南部作客。汽車穿越過一片森林,時置深秋,滿目層疊的色彩聚織在道路兩旁,枝杈交匯在頭頂,就似巨大的,用樹葉編織成的半圓型花環,構成一條斑斕的胡同,深綠、紫紅間夾雜了漸黃的枯葉,我們縹緲在其間,穿越了神話般的仙境。當駛過一座小鎮後,道路兩旁卻是丘陵起伏的農田,遙遙望去,低矮村舍間凸起教堂尖尖的鍾樓,黃綠的原野和暗紅色的村莊上空,低沉凝聚著灰白色的濃雲,陽光透過雲層的間隙,金色的光柱照射在大地上,遊移在起伏的溝壑間。眼前所見到的,雖然是歐洲陌生的鄉村,卻似乎又並不陌生。印象中的歐洲,在眼前變為真實。油畫——我腦海中出現的第一詞組。
唐山地震,媽媽到山西永濟爸爸那裏“避難”,我去接她回京。一天爸爸請假,陪我們去遊山玩水。騎車離開駐地,遠處是五老峰隱現在白雲間的五個山峰,神秘莫測。我們要去的地方叫清竹澗,聽地名就很美。
騎車在田間小路上搖晃,隨時躲避黃土道路上多年碾壓出的車轍。心思全用在車把和車輪的關係上,一路驚險,逐漸出汗。走到平坦處,抬頭凝望,眼前的景象使我內心裏的神秘頓增。國畫——這也是當時我第一個想到的詞組。
環繞在山頂的白雲繼續漂浮,隱約可見青山間茂密的樹木和挺拔陡峭的山石,還有山腰懸掛在柿林樹梢上點點鮮紅的果實。巨大的山脈,橫亙在麵前,天上白雲和地麵浮起的輕紗般的薄霧虛幻著世界,假如雲不動,樹不搖,一切都靜止了,不就是躍然眼前的一幅立體國畫嗎,不過篇幅著實太大了,函蓋了世界、內心。
有人說,西方是邏輯的;東方是感性的。這點倒是深有體會。如果有那造詣,真可寫篇論文來辨證一下。西方邏輯出了油畫;東方感性出了國畫。印象中的世界往往是平麵的,看似絢麗多彩,燦爛輝煌,但給人的直觀,卻一目了然,更多的是欣賞它的藝術價值,卻好像缺少了思想。
感性的世界,可以任人馳遏其間,任思緒遨遊,想象著那山巒和白雲間的神秘,向往山澗林莾中的未知。如果結合成一體,也許就是完美。
從這點引申到東西方的思維形式和文化發展,就從哲學角度展示了巨大差異。東方的哲學和西方的哲學,東方的宗教和西方的宗教,給人類的啟示也是各自不同的。我不是這類問題的專家,但在歐洲生活了多年,總是能夠在微小的環節上,咀嚼其中其實並不兩立的關係。他們是相互排斥的。“人之初,性本善”,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也是接受的,人的變化是成長過程中受到了社會環境的汙染,內心裏才產生了齷齪,才有了罪惡;西方卻說:“人之初,性本惡”,人生下來就是帶著罪惡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所以需要不斷地贖罪,來洗刷自己肮髒的靈魂。這個爭論始終也得不到答案,但卻影響了人類朝向各自不同方向發展。在對待同一事物時,也就得出各自不同地結論。
來到天主治理下的國度,自然就會對那個我很不熟悉的上帝懷有一份好奇,曾經帶著疑問,向一位神父求教:“人是上帝創造的,可當人類犯下罪惡時,上帝為什麽還要毀滅人類,發洪水吞沒人類?”這是其一;“為什麽上帝要讓以色列人去埃及,戰爭是罪惡的,為什麽還有很多人打著上帝的名義發動戰爭?”這是其二。
神父不緊不慢回答:“聖經是人寫出的故事,裏麵有很多是人類自己對上帝的認知,但人類和上帝之間始終存在三秒鍾的差距,所以人永遠也不能夠了解上帝的意圖。”
我黯然了。看來這個問題是永遠也得不出答案了。
多年後去梵提崗的博物館,看到一幅米凱朗其羅畫在西斯廷教堂屋頂上的油畫《創造亞當》,仰視著這幅偉大畫家的作品,才對那位神父所說的話有了真實的感悟。人和神之間的永遠都保持在一定的距離外,哪怕是創造者和被創造者之間。那兩隻永遠也觸摸不到的手指間的距離,意味著的是溝通的艱難。人與人之間呢?是不是也存在一個永遠也溝通不了的距離。是不是就因了這距離,注定要越來越疏離。對米凱朗其羅的崇敬感頓時油然而生,他勾繪出了一幅謎一樣的世界,向我提出了也許終其一生也探索不明的課題。
距離,顯示在各個領域,可遠可近。東西方的哲學,被某些專家描述成了邏輯和直覺間的差距,並用形象的語言來說明:西方是男人,是理智的;東方像女子,是感性的。我不知道這個比喻有多少人可以接受。或者直接說,有多少東方人可以(願意)接受。
去朋友家做客,剛坐穩,朋友的母親端來熱茶,朋友也坐在我對麵,衝我笑,說:“我可真知道西方人的邏輯是怎麽回事了。”於是向我講述了前幾天剛發生的事情。
她在一家事業單位工作,還是個地位不低的“領導”,手下領導了若幹來自各個不同國家的下屬。單位要進行新型管理,請來了心理輔導員定期上課。這次,輔導員在講過一篇理論性的題目後,讓大家做一個心理測試,規定在二十分鍾內,用積木集體搭建一個塔。
全體人員開始討論,涉及到多個學科和不同領域,歸納為搭建這個塔需要用什麽方法;建塔的意義等等,卻沒有一個人動手。朋友從一開始就是孤軍奮戰,直到時間過去了十五分鍾,塔也建設得差不多了,其他人才開始有了實際行動。最後塔在規定時間完成,心理輔導員開始點評,把那些說了很多空話的爺們兒們一個個都封了官職,確定了他們最適合做什麽樣的工作(多數是適合當領導),最後輪到我的那位朋友了,結論是,她隻能當個辦事員,因為她動手能力最強。
這算是什麽邏輯,我不知道,朋友也解釋不清。按照上述理論,西方是男人,東方是女人推理的話,可以這樣理解為:說空話的適合當領導,實幹的卻隻能被人領導。再引申,西方人可以領導世界潮流,東方人卻隻能跟在西方人屁股後麵跑。不知道我是否歪曲了人家的意思。
感覺就是感覺,隻限定在每個個體心裏的感覺,有時是那樣的不真實,似是而非;而邏輯卻是在理性思維過程中的嚴謹推理,是科學的生活定律,被人們公認為是合理的法則。因為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那是生活的本來麵目。可真實的生活中,確實可遵循的法則有時卻要給人帶來無盡煩惱,這又是怎麽會事。
盧梭說過一句話:人生來是自由的,可處處感到不自由,這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