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狼共舞
·黎 京·
也是巧了,前幾年在網上留連,是想找到更多的關於蒙古民族的資料。那時也不為了寫什麽,就是好奇。畢竟在草原生活過了六個年頭,喜愛蒙古人。盡管前麵有個成吉思汗,可是卻怎麽也與現在的蒙古人聯係不起來。那時無意中找到了《蒙古族族源新考》,盡管老花眼看久了會頭暈目眩的,可還是堅持把全文看完了。還有也是對原始民族的圖騰很好奇,想探究蒙古民族的圖騰。後來在看金庸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時,才知道契丹人在在胸口上文身的圖案是條蒼狼,隻不過是部武俠小說,畢竟也當不成真實。而契丹與蒙古民族好像也是兩碼子事。其實我的好奇隻不過如同浩瀚草原上一根微不足道的小草,草原的廣袤和深奧也許我窮最後的餘生也隻能看到些皮毛。
一部《蒙古秘史》也許能夠解開我的困惑——特·官布紮布等人翻譯的一部曆史巨著。
看到譯者的一段序言。其中的一段話好像把一切都說明了:
蒙古人來自哪裏?他們的祖先究竟是誰?關於這一點,一句明代譯文似乎影響了人們幾百年的認識。不知什麽緣故,明代譯者把本為:“成吉思汗的根祖是蒼天降生的孛兒帖赤那和他的妻子豁埃馬闌勒”的句子譯成了:“當初元朝的人祖,是天生一個蒼色的狼,與一個慘白色的鹿相配了。”由此,人們就把蒙古人與狼緊緊地聯係到了一起,從而又提出了:“我們是龍的傳人還是狼的傳人?”的荒唐考問。孛兒帖赤那與豁埃馬闌勒二詞的漢譯對應詞雖然為蒼色狼和白色鹿,但是把它當作人名(本來就是人名)來理解的話,關於《蒼狼白鹿》的蒙古人之起源傳說,也就不再成為傳說了。
也是一個翻譯上的錯誤,造成了很多人對蒙古民族的誤導。在考證一些曆史疑團時,本應該是對曆史負責的,妄自揣測,或者是盲目輕信都會使錯誤擴大。更何況還要被一些利用曆史來進行欺騙的人加以利用。
蘇日巴達拉哈著的《蒙古族族源新考》裏,也有對蒼狼白鹿的記載:
清朝皇帝為了攏絡和統治蒙古民族,提出了“滿蒙同源論”。誰都知道,滿洲是女真部族,女真源於肅慎,肅慎是我國東北長白山區的古老民族。蒙古是我國北方斡難河畔蒙瓦部的先民,曾以“蒙陳”的稱謂出現在《隋書·鐵勒傳》。“沒歌部”的名稱見於《魏書·序紀》。“沒骨人”的角色刺殺了禿發樹機能。“木骨閭”(蒙古勒)的兒子“車鹿會”(石頭兒)建立了以蒙古人(蒙古人當時是高車民族中的一個部族。)為統治中心,以高車民族為基礎的柔然汗國。與女真迥異,和滿洲各不相同,天各一方,風俗各異,語言不同。清代學者皆知其否,誰又敢冒死以駁清帝之論呢?蒙古學者薩崗徹辰借佛教之三十三天界,隱喻蒙古民族源於天國之說,否定清帝的謬論,引伸為印度——西藏——蒙古和係列關係,變圖騰“孛兒貼赤那”(蒼狼)、“豁埃馬闌勒”(慘白色鹿)為人名,埋沒了民族形成年代的證據,使讀者產生了錯覺,誤以為蒙古民族來源於印度——西藏。
這裏與上麵特·官布紮布所說似乎矛盾,好像孛兒貼赤那(蒼狼)和豁埃馬闌勒(慘白色鹿)是圖騰不是人名。
在其後的文章裏也確實提到了圖騰:
狄族中之高車、突厥、蒙古皆以“狼”為標誌。這些標誌受人類的尊敬崇拜,就是今天所說的“圖騰”和“圖騰崇拜”。這些標誌、圖騰,人類的子孫們為了表示尊崇和懷念,隨著時代的變遷演化出很多的動人神話,以示其族來曆之不凡。有的人還把最顯赫的皇帝、可汗、單於、天神、聖女等附麗其間,以示祖源之崇高神聖。
近來有些蒙古族同胞對本民族崇敬的狼圖騰大為不滿。他們認為,狼之為物,危害人群,其性凶殘,不應用做部族標誌,崇拜之圖騰。
古今之狼不變,狼的習性亦無變化,惟狼所處的環境,則古今大異,狼與人的關係古今亦不一樣,人對狼的看法,也就有古今之別。
太古時代生物繁茂,資源豐富,狼獵取的動物,遍地皆是,不需要侵犯有自衛能力的人。即使人類發展到狩獵經濟階段,狼也不侵犯受人保護的少量牲畜。人類看到的狼卻是機智、勇猛、護群、愛仔、不爭食、不互鬥,配合默契,圍鬥凶獸猛獸,輪番作戰,各有分工,似有指揮者也。原始狩獵人群吸收了狼的優點,以狼為師,自然要產生對狼的尊敬崇拜,以狼為氏族標誌和部落的圖騰也就不奇怪了。後世自然環境發生了變化,生態失掉了平衡,人類突飛猛進,進入了畜牧經濟,饑餓的狼自然不會再選擇家畜或野牲,也不會舍易而就難。從畜牧經濟開始,狼就被人視為破壞畜牧業生產的災星害獸了。盡管如此,人類對狼圖騰的崇拜,依然如故,甚至更加神化和美化了。我們對狼圖騰的崇拜,應有全麵的認識。尊狼拜祖是圖騰崇拜。人自是人,人不是狼的後代,狼也不是人祖。
在這裏可以看到一個明顯的分界,也就是對狼的界定。正如上文說到的,狼與人的關係在曆史演進中的變化。而就在這種演進中,對狼圖騰的認知也隨著曆史在發生著變化。如果隻是簡單的把遠古時期的狼圖騰用在現代,來證實弱肉強食的低等動物本能也適合於現代人類,而且還要學習狼的原始本能,隻能說是人類的蛻化。如果我們能夠看到這段話:古今之狼不變,狼的習性亦無變化,惟狼所處的環境,則古今大異,狼與人的關係古今亦不一樣,人對狼的看法,也就有古今之別。也就比較容易清醒自己的頭腦。
我不是曆史學家,所以也不可能全麵係統的把這段曆史再現。但是可以從這些蒙古民族自己的考察中看出端倪。而草原狼究竟是什麽樣子的,我沒有專門研究過,隻能把自己在草原生活中的所見所聞記錄下來,做個補充。也算是把我的經曆和見聞寫成幾段小故事,供有興趣的人閱讀參考。
對狼的認識最初是在小時候聽到的小紅帽的故事裏。在心裏一直覺得狼不是個好東西。後來上學了,看了魯迅寫的祥林嫂,對阿毛在門口剝豆,被狼叼走了這段記憶很深。也就增添了對狼的恨。在動物世界裏尤其不喜歡狼。可是卻從來沒見過狼,哪怕是在動物園裏。童年的記憶裏也沒有狼的形象。最多是照片上那些不動的狼。
真的看見狼,是在到了內蒙草原。而我看見狼真也算是一次驚險的奇遇。記得剛下到牧業隊時,我被安插在一家牧民的家裏,因為內蒙古的冬天非常冷,我們知識青年單獨生活會遇到很多困難,還鬧過笑話。那時大家都很革命,到了草原後就想盡快與牧民打成一片。看見牧民大嫂背了糞筐去揀牛糞,自以為很容易。也是,那時看見的除了羊就是牛,糞是不會少的。尤其是在冬天,從牛肚子裏出來的糞,很快就會凍成了坨,似乎遍地都是。女學生們很快就揀滿一筐背了回來。牧民看了大笑,但是語言不通,雖然連說帶比劃的,雙方誰也不明白說的是什麽。等到點火做飯時才知道,凍牛糞根本不能燒,凍的梆硬的牛糞遇到火後,很快融化,滿蒙古包全是煙。
我住的那家牧民是放牛的。平時沒事,牛群清早自己出去吃草,天黑前,又都自己排著隊返回營地。每到半夜,孤零零的蒙古包周圍可以聽見野狼的哀嚎,有時似乎四麵八方全都是狼,淒厲的嚎叫聲此起彼伏,時遠時近。那種感覺就好像門外那漆黑一片的草原是狼的世界。說實話,我那時並不害怕,隻是覺得很好奇,畢竟還沒親眼看見過活生生的狼長得到底是什麽樣子。
有時額吉(母親)會帶上我到牛群去。割下很多葦子,在牛群爬臥的地方點起一堆熊熊烈火。可能是額吉預感到有什麽情況吧,燒完了那些葦子,我們再一同返回蒙古包。據說那年的狼特別多,還時常發現半夜有牛被狼咬死。
有一天,場部邊境派出所的鐵樁子(土木勒巴根)半夜來了,說要到牛群去打狼,我就跟了去。記得那天很黑,沒有月亮。隻看見滿天的群星閃爍。空氣中一股冰冷的氣息透過鼻孔辣著嗓子。他帶著我找到牛群旁邊一個雪坡,把槍架在雪坡上趴在那裏一聲不響就像睡著了。反正我是什麽都看不見,眼前一團漆黑。就連身邊鐵樁子的臉都看不見。不過還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就這樣到了後半夜,也沒看見狼來,可是四周的狼嚎卻是似乎未減。太冷了,把人凍壞了。鐵樁子說,回去吧,狼很聰明,可能是發現咱們了。白白在雪地上趴了半宿,空手而歸。我問鐵樁子,這樣能打到狼嗎。他搖搖頭說,全是在碰運氣。這就是我第一次打狼經曆。不過直到那時沒看見過狼是什麽樣子。也不準確,有時可以看見遙遠雪際上狼的身影,可是太遠了,看見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移動著的黑點。
後來知道,狼在一年裏,隻有發情時才成群,平時都是跑單幫的。草原上,尤其是到了冬天,狼捕獲獵物很困難,如果成群結隊,目標過大,就不能偷偷潛入羊群。再說,人的警惕性很高,時刻在防備狼的偷襲,所以狼很難獲得獵物。隻有單獨行動機會才更多。
在去內蒙以前陸續聽到一些有經驗的人給我講述狼的習性。糧食困難那些年,內地經常組織人去蒙古草原打黃羊,也遇到過狼群,一些事情是那些親身經曆過的人給我講的。狼群其實並不可怕。他們那時是開著汽車去打狼。但是不能打前麵的,一般前麵的是母狼,公狼尾隨其後,隻要開槍打後麵的,別的狼不會有什麽反映,不過是跟著前麵的狼逃命。要是打前麵的可就糟了,因為如果打死的是母狼,狼群會轉過身來拚命,人就有危險了。他告訴我,遇到狼群,隻要不去攻擊它們,狼群是不會惹人的。還有就是不要擋在狼群前麵,那也是很危險的。都是經驗之談,我也就是聽聽。沒想到就是因為我首先知道了這些常識,心裏有所準備了,所以在真的遇到了狼群時,才很坦然,那時很奇怪,好像不知道什麽是害怕。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吧。
牛群搬家,搬到了邊防站附近的沙窩子邊上。那裏居然還有樹。不過都很矮,也不成才。倒是那一叢叢的紅柳林。在沙包下簇擁著,顯得很好看。
我的馬分下來了,要去馬群抓來,還要給牧民帶回來一匹馬。隻知道大概方向,上午離開蒙古包就一路摸過去。草原的冬天遍地潔白,我們住的沙窩子往西走是一個淡水湖。翻過山梁是一個很大的鹹水湖,據說盛產火堿。就因為離開邊界太近了,所以不允許開發。再往前走就看見了營地。那邊主要是羊群。到的時候大約是中午了。我找到了馬倌,他跟我一起到馬群很快就把兩匹馬套好了。其間還有一個小小的插曲。那時剛會騎馬,身手並不矯健。更何況還穿了個大大的皮得勒(蒙古皮袍)。身體臃腫,行動不便。上馬時,怕一下上不去,左腳認好馬鐙子,左手抓住馬鬃,右手攀住馬鞍子後鞘,全身發力,一個猛子就從馬這邊跨到馬那邊去了。從左到右還站在地上。
眾人大笑,皆大歡喜。
要在太陽落山前趕回去。不敢耽擱。太黑了我肯定找不到家。騎著一匹馬,還牽著一匹馬。小顛著趕路。說說好像很近,也有20多裏地。冬天的太陽落山早,不到下午五點,西邊就火紅火紅的了。冰天雪地隻有我一個人和兩匹馬。路過堿泡子,翻過一道雪粱,就看見了淡水湖。再翻過湖那邊的一道坡就可以看見營地了。就在這時,我看見前麵,就是我要經過的那道土坡上有一溜黑點由南往北在移動。是狼群。那可是我必經之路。太陽已經西沉,還有不到10裏的路程,要是等狼走完我再過去恐怕不行。何況那群狼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前麵的狼翻過土坡進入沙窩子就看不見了。後麵的從南麵的小山背後源源不斷冒出來。我說不清到底有多少隻狼,也無法細數。
不管了,我騎著馬衝著狼群走過去。依舊不知道害怕。這次是真的看清楚狼是什麽樣子的了。其實跟狗很像,就是嘴叉子要大,尾巴低垂,不會搖尾乞憐。狼到了冬天全身顏色是深褐色的,尤其是脊梁上幾近黑色。就在我接近狼群時,後麵的狼都下來,蹲在雪地上看著我。我旁若無狼,騎馬穿過了狼隊,感覺有點抱歉,把它們的行軍隊伍攔腰截斷了。前麵的狼隊也沒回頭,繼續走它們的,旁若無人。
我穿過狼隊後,回頭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那些狼巔巔的繼續追趕前麵的大隊。再往南看,山坡後麵依舊走出源源不斷的狼。這是我在內蒙多年看見最多的一次狼。好像也沒再聽別人說過看見狼群。那些狼顯然是投靠外蒙古去了。因為翻過那片沙窩子就出國了。狼不需要護照和簽證什麽的。
太陽落山前我趕回了營地,看見牛倌恩不合,他會說漢話,看見我第一句就是,那邊有好多狼啊。顯然他出去轟牛時也看見了狼群。
那年我十七歲,剛到內蒙不到三個月。也是第一次與狼近距離接觸。
假如草原上沒有狼的話,我們的放牧生活會簡單得多。比如放羊,白天夜晚最擔心的就是狼掏羊。一群羊滿山遍野散開,牧人不錯眼珠的四處張望,要隨時發現狼的光顧。白天還好點,光天化日之下,狼還是有所收斂的。到了夜晚可就肆無忌憚了。盡管有狗在協助,可仍然防不勝防,時常發生狼闖進羊群的事情。那時我們都快神經了,坐在蒙古包裏說話,耳朵卻是豎起來聽著外麵的動靜的。羊群哪怕有一點兒輕微的不安,我們都能感覺到,幾個人會同時用最快的速度衝出去。盡管多數時候會是一場虛驚,可我們寧願是一場虛驚,是自己在嚇唬自己。沒有親身經曆,親眼看到,很難把那些感受描繪出來。當羊群發出轟隆一聲響,我們奔出後看到的是羊群驚恐地站在那裏,一隻羊已經橫臥在地上,脖子裏流出鮮紅的血,四條腿在不停地抽動,偶爾還會發出一聲短暫地叫聲,漸漸的不動了。
有時卻是看見一隻羊的大尾巴整個被狼咬下來,隻是一口就把羊尾巴咬掉了。
下夜,每天夜裏要有人專門在羊群邊看守羊群。一個是防狼;再有就是夏天蚊蟲特別多,把羊叮咬得根本無法趴臥在地上。那時羊會頂風走,即便是夜裏,羊也會頂著風走。下夜的人就是要堵住羊群,不讓羊群離開營盤。
又要防備狼來偷襲,又要圍追堵截怕羊跑掉,一夜下來人簡直都快崩潰了,身體疲勞還好說,最主要是精神緊張,就這樣還經常被狼闖進羊群。一夜不停地圍著羊群走,不停地呼喊,剛剛走到這邊,狼就從那邊衝進羊群。我在明處,狼在暗處,真是防不勝防。我現在還有神經衰弱的毛病,就是在那時候落下的。有時會睡不著覺,一夜沒睡,白天還挺精神的。很多人羨慕我,可是我知道這個滋味並不好受。話題扯遠了,還是回來繼續說狼吧。
有一次,折騰了一夜。天亮了,羊群也安靜了。我實在太困了,就在牛車底下的氈子上,蜷縮成一團睡著了。我知道沒睡多久,是自己把自己嚇醒的,睜開眼睛懵住了。羊群不見了。趕快把蒙古包裏還在睡覺的同學叫醒,讓他們去找馬,我頂著風就追出去了。剛剛翻過蒙古包後麵的土坡,看見一個年輕的牧民轟著一群羊過來了。原來是他早上看見我們羊群跑了,趕快騎馬過來,把羊群轟回來了。真是萬幸。如果他沒看見,後果不堪設想。就在過了幾天後的一個夜晚。相臨牧業隊的一群羊半夜跑了,找到羊群後,屍橫遍野,山坡上的草地都被羊血染紅了。據說被狼咬死了二三百隻羊。咬死羊的狼不會太多。狼非常貪婪,它咬死一隻羊後,看見別的羊還活著,就會不停地追逐,不停地撕咬,直到沒有一隻羊還活著為止。
春天接羔,那時母狼也有了狼崽。它會找機會把羊羔叼走,回去用羊羔訓練小狼抓活物。小羊羔不懂事,常常會亂跑。有時跑累了就找個土坑縮在裏麵睡覺。如果放羊的沒看見,羊群走了,小羊還留在那裏是很危險的,大多是成了狼的美餐。
尤其是到了冬天,放羊時經常看見狼在不遠的地方窺視。更有甚者。一年冬天雪大,都住得很分散。我們的蒙古包和另一個女生的蒙古包相距不遠。也是為了可以互相照應。一天傍晚,我騎著馬,跟著羊群回營地。突然看見一條大狼闖進女生羊群。那個同學當時是牽著馬,跟在羊群後麵往營地走。其實那時已經看見蒙古包了。那頭大狼跑進羊群就叼住一隻羊的尾巴往後拉,想把羊從羊群裏拉走。那個女同學就過去用手拽住了狼尾巴。狼叼住羊尾巴在拽,人拉住了狼尾巴,在夕陽的照映下顯得很美。當時那裏顧得上欣賞美景,我趕快騎馬跑過去,用套馬杆打狼。打了好幾下狼才鬆嘴,然後跑到堿泡子去了。
草原上的牧民恨死狼了,所以隻要看見狼,就會騎馬去追。直到把狼追趕到遠處山梁後麵。我也騎馬追過狼。如果是在平地上,狼還真跑不過馬。我有幾次都是快追上時,不敢讓馬再跑了。狼很狡猾。它看見騎馬的人追過來了,就會拚命往灘地跑或往山上跑。灘地有塔墩,馬跑進去後絆腳,就跑不快了。往山上跑的話,馬馱著人,往高處跑會很吃力。速度也會減慢,也就根本追不上了。狼也被人打怕了,輕易不敢離人很近。遠遠的看見騎馬的人就會躲開。要不是草原狼就像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我那次看見狼群恐怕早就成了狼群的晚餐了。就因為狼怕人,所以不會輕易攻擊人。即使是在狼多勢眾的情況下,它們也沒想起來。
在草原上看見狼是家常便飯,後來也沒有那麽多的好奇了。如果半夜聽不見狼的嚎叫,反倒會覺得太靜了。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好像什麽都不正常了。
那年戰備很緊張,我們到邊防站幫他們修洞。就是在山裏挖洞。當然那裏麵我們沒進去過,隻是做一些輔助工作,就結識了一個老兵班長。他在鬧情緒要求複員,成天泡病號不去工作。一次我去看他,發現他的帳篷裏有兩隻小狼。是戰士出去執行巡邏任務時挖的。他告訴我,每天夜裏母狼都會找來,站在山坡下叫一夜。小狼很好玩。樣子跟小狗崽子一樣。那個班長說,自從有了這兩頭小狼,戰士半夜都不敢出去,怕母狼報複。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兩隻小狼。後來再去小狼沒了,我也沒再打聽。
我和狼的零距離接觸也是很多在草原上生活多年的人所沒有的。我敢確信,即使是當地牧民,也未必有親手打死過狼的經曆。我卻有過兩次。
有一段時候在寶格達山林場當通信員,經常隨汽車下山取信。一次汽車剛剛離開林場場部不遠,那段山路很不好走,坡陡林密。汽車開得很慢。這時看見一條狼在樹林裏走。好像是病了,搖搖晃晃的。司機停了車。車上四五個人每人拿了鐵鍬把狼圍住。狼的個子不小,就是很瘦。它蹲在那裏目露凶光,衝著我們齜牙咧嘴的,樣子很可怕。我們舉著鐵鍬,誰也不敢最先劈下去,怕萬一劈空了,狼撲過來就麻煩了。可能是受別人影響,心裏還真有點害怕。狼和我們僵持在那裏很久。後來還是巴圖大叫一聲,首先衝過去一下打在狼頭上,其他人鐵鍬亂砸,狼掙紮了幾下就被打死了。這次看狼更清楚了,很不喜歡狼的樣子。尤其是狼的眼神,陰險狡詐,無情殘忍,冒著綠色的光。不像狗的眼神那樣簡單淳樸。其實分辨是狼還是狗,隻要看眼神就全清楚了。樹林裏的狼與草原狼是有區別的。樹林裏的狼攻擊人類的幾率要大於草原狼。主要因為樹林裏的獵物要比草原少多了。狼在饑餓時往往更容易鋌而走險。
過了春天,天氣轉暖。我要從林場返回牧場。是跟邊防站當兵的一起走的。由於道路泥濘,根本沒有汽車來,正好邊防站搬家,我們就搭他們的牛車,走了兩天才到牧場邊上。那天很早就拆了帳篷,離開宿營地不太久,我就要單獨步行回牧業隊。那裏叫73公裏,好像是以界樁起的名字。要走回牧業隊還很遠,大概有十幾裏地。中途還要淌過一條小河。我扛著簡單的行李,拿著根木棒,便走邊玩。初夏的草原開滿了各種野花。我隨手摘了很多,也根本叫不出名字來,反正是紅紅黃黃的一大把。舉起來看,以藍天為背景,很是絢麗。正在自我陶醉中,還外帶有些忘形。突然,從身邊的草叢裏跳出一隻金燦燦的長毛大狼,舌頭伸出老長來,夾起尾巴就跑。我和狼都嚇了一跳。它把我嚇著了,我也把它嚇著了。畢竟狼就是狼,畢竟狼還是被人打怕了。狼開始拚命逃走,它淌過小河後奔跑速度減慢,還不時回頭看我,後來消失在茫茫草原上。這頭狼的顏色很好看。通過這次我才知道,夏天的狼顏色反而比冬天要淺。一身金燦燦的黃毛,非常好看。
我與狼之間的事情並沒有結束。那時好像狼就認準了我,別人下夜時它們不來,隻要是我下夜,經常半夜有羊被狼咬死。我整夜整夜的圍著羊群轉,一喊就是一夜,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在夜幕的掩護下,我根本不可能發現哪裏有狼的存在。我很怕下夜,怕夜裏狼闖進羊群。有人開始說風涼話,說我不負責任。那時真是有口難辯。後來索興也不分辨了,他們愛怎麽說由他們去了。
一個深秋的夜晚,又輪到我下夜。記得很清楚。天似乎發著微黃,反襯得草原也顯得滿目枯黃。雖然是黑天,可是有月光,朦朧著的月色也是黃色的。吃完晚飯,我走出蒙古包。狼一般上半夜不會來,都是等下半夜,尤其是天快亮時才來。那時人困狗乏狼精神,它們會乘機潛入羊群邊上,然後凶猛地撲向看準的羊,一口咬下去,然後就跑。其實即便是把羊咬死了,狼也得不到一塊肉,可在它的本能促使下,還是要來的,還是要衝進羊群把羊咬死。
我走出蒙古包後,拉了一塊氈子,走到羊群旁。秋天下過霜後就沒蚊子了,羊群不會跑走,上半夜可以放心,如果能夠打個盹更好。有三條狗看著羊群,這時狼來的可能性比較小。我把自己裹在氈子裏,身上還趴著一條狗。隻要有狼來了,狗可以看見,我睡了都沒關係,狗隻要一衝出去就把我弄醒了。不過我還是盡量不睡,隻是在養精蓄銳。
迷迷糊糊的,身上的狗突然狂叫起來,憤怒地衝向黑暗。另外兩條狗也跟了過去。肯定是狼。我趕快鑽出了氈子。那時天氣還不是很冷,剛下過的雪也化了。我沒穿好皮得勒,隻是披在身上。這時看見三隻狗在追趕什麽動物,都是黑影也看不清。也不知道怎麽了,三隻狗居然把一條狼追進了羊群。那狼拚命把頭往羊腿裏紮,可能是怕被狗咬住。羊群被這四個家夥鬧得大亂。我也有點緊張,趕快到牛車底下找到事先放在那裏的一根山丁子木棒。
這種場麵還是第一次經曆過(也是最後一次),忙亂中我犯了一個大錯誤,也是最忌諱的錯誤。當狗和狼打架時,最忌諱的是人在一旁大喊大叫,如果人不出聲,狗一旦把狼按倒在地上,那狼就會四腳朝天躺在那裏裝死。可是隻要人一喊,狼馬上會拚死掙紮,還會跟狗搏鬥。我喊了,大喊大叫。本來已經被狗咬住的狼,突然翻身從狗嘴裏掙脫出來,跑到蒙古包另一邊。也就在同時我意識到自己犯忌諱了,到蒙古包外讓睡著的人起來,他們有槍。然後我閉住嘴,不發出一點聲音。狗還在與狼搏鬥,再一次把狼按倒。一條狗咬脖子,一條狗按住胸脯,還有一條小狗,咬住了狼後腿。它們配合得還滿不錯的。
我走過去,一聲不響,用手把咬狼脖子的狗推開,那狼還四腳朝天的裝死。我舉起山丁子木棒,照準狼鼻子狠狠打下去,狼全身震了一下,我沒等它緩氣,第二下,第三下。狼不動了。三下子狼被打死了。這時蒙古包裏的人才拿了槍出來。鼻子是狼最弱的地方。如果直接打頭,狼不會有事。狼的頭非常硬,不怕打。隻有鼻梁子致命。
我在草原那幾年,半夜裏把衝進羊群的狼打死的事隻此一家。也有狼進羊群的事情發生,但是都讓狼跑掉了。
這就是我最近距離與狼接觸的事情。現在草原狼沒了。據說79年一場大雪過後,狼從此在那片草原上絕跡了。那時我也早已離開草原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