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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

(2022-05-17 08:35:59) 下一個

平安夜

 

20081224日。

蒙蒙的似在下霧,冬天的寒意把潮濕的空氣浸潤成細小的顆粒,從大西洋海岸飄過來的濃鬱灰色的雲層顯得異常低矮,雖然剛過中午,高速公路上能見度卻很低,快速行駛的車輛都大開著車燈,急速而匆匆地朝著各自的目的地趕去。車燈被水霧反射成一團帶著光暈的黃色、紅色的環,在灰色的世界中像幽靈般帶著呼嘯在我們車旁劃過,然後闖入朦朧的前方。

我們幾人應老江邀請,要到百公裏外布魯日的他家過節。雖然不是我們這群非基督徒們的節日,但也享受了基督誕生的聖恩,在辛勞一年後的這個日子,在盼望已久的假期中,捎帶著成全了朋友們相聚的願望。聚會早在一個月前就說好的,也就含有雷打不動的意思,盡管天氣不盡人意,我們還是在這朦朦細霧中趕路。一路上車裏的朋友山南海北閑扯,美國的次貸,歐洲政府的救市,世界各國經濟下滑卻把油價也捎帶著滑下去了不少,也算是危機帶來的實惠,隻要工資別往下滑就行。

進門寒暄過後,各自落座,男人們一群,女人們一夥兒,孩子們圍在響亮的電視前唧喳著與電視比賽音響。話題不同,興趣各異,老爺們兒的話題粗曠,媽媽們的話題細膩,孩子們說的大人們不懂,最主要的是氣氛,暖烘烘的嘈雜中摻雜著溫馨歡樂的友誼。聖誕樹上彩色的小燈閃爍得室內光影晃動,也說不好是燈光、燭光,還是香檳酒後的作用,每個人的臉上都泛著紅,帶著笑。

雞鴨魚肉蝦,被烹飪成不同味道色澤形狀的佳肴,被主人依次呈現在飯桌上以助談性。侃是爺們兒的專利,一路雲山霧罩海闊天空,假如沒有屋頂擋著,恐怕會侃到地球以外也說不準。

酒足飯飽之餘,席間傳來慢聲細語聲。也是因飽了發困引發的冷場才使我聽清,是同行的醫學院教授太太芳,她在講述一段親身經曆過的事情。也許是由於故事的淒慘,講完後,大家片刻無言。

這年頭,淒慘被忽略得太多,每段淒慘後麵,留給人們更多的卻是宿命。芳脫口而出的是:紅顏薄命。

自古以來紅顏薄命的太多,似乎這個故事並不具代表性。也許裏麵還有更多的因我們的麻木而感悟不出來的東西存在;也許紅顏就注定了要薄命,使我們隻得用宿命來詮釋。

不禁黯然。

芳和萍是大學時代同窗五年的同學。

萍是大學裏公認的校花。一位入校五年都是校花的女生,自然會引來無數眼球的追逐。其實也並不僅僅因為是朵花的緣故,萍還是本科專業的高材生。如果能夠得到萍的青睞恐怕可比登天還難。恰恰就有那麽個幸運兒,叫杉。

杉家在江南一小鎮,不在上海。可是杉卻是校園裏另一朵奇葩。身高一點八零,相貌在男孩子裏算是出眾。課餘叱吒在運動場上,自然也會招來無數異性漂亮嫵媚的眼珠在身體周遭上下跳躍。

芳也說不好萍與杉是在什麽場合,什麽時間,什麽地點相愛的。不過大學畢業後,全校師生都承認這該算是醫學院有史以來少有的佳配。盡管得到外界一直讚美和好評,可其間也還是應了一句老話:好事多磨。

杉家不在上海,萍的父母首先提出異議,擔心自己的寶貝女兒婚後離開優越的環境遠嫁他鄉。萍自小就聽話,麵對心愛的男友,時常以淚洗麵。還好,杉在愛情的激勵下發了回奮,考上了醫學院的研究生,之後便留在上海一所醫院成為醫生,終於與萍結為連理。

此刻卻有節外生枝的話題便是杉的弟弟明。

明在哥哥讀研期間娶妻生子,產下一先天殘疾之子。按政策還可要第二胎,可他們不敢要。孩子致殘是因遺傳基因,怕下一個孩子還會是殘障。於是全家便寄希望於杉,希望萍能為傳宗接代貢獻一份力量。

沒成想,萍因子宮內膜異位造成多次懷孕流產,不得不摘除子宮。消息傳來猶如晴天霹靂,杉家開始對杉進行圍剿,已有強逼杉休妻之意。杉愛萍,自然不屈不撓。對於杉來說,對愛情的忠貞不渝遠勝於傳宗接代的責任感,與家中二老陷入僵局。萍看在眼裏經常自責,也不願杉背上不孝的罵名,更不願杉因自己的不育與父母鬧僵。經過萍的多次說服,到後來以死相逼與杉離婚。

芳畢業後隨先生遠渡重洋到國外,多年後回國探親偶遇萍才知道她已成單身。聽了萍的敘述,芳陪著她掉了會兒子眼淚卻也幫不上什麽,看著萍憔悴的身子和逝去的花容月貌,無情刻畫在她近乎枯槁的臉上,卻更多想到的是歲月滄桑及變化無常。對於這個不幸的同學兼密友,芳無言以對,她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無法改變萍的實際問題。不幾日想起遠嫁加拿大另一同窗好友梅,便寫了個妹兒與她聯係,同時講述了萍的不幸。希望梅能伸出援助之手,助萍換個環境,也許時間和環境的改變能使萍脫離逝去家庭的苦海;也許在異國他鄉能夠遇到萍的新歡,梅回信欣然允諾。不日,芳便隨夫攜子返回歐洲。數月後從梅處得知萍出國的事還算順利,年底便將赴澳。自此芳也算了卻對萍的牽掛,內心暗暗為萍的新生活祝福。

數年後某日,芳在網上瀏覽,發現一留學加拿大中年女性在寢室被殺的報道,雖說是簡短幾句心頭卻不由震了一下。短消息說死因尚在警方調查之中,便無了下文。芳也沒太在意,隻是心中微起波瀾,自然還是想到了萍。

轉過年來,闔家回國度假,正趕上春節,也是多年來頭一次在國內過節,應酬不斷,一日兩餐吃得昏天黑地,才突然發現,原來吃有時也是件痛苦的事。為了躲避下一餐的吃便找了個借口,去萍家看望萍的雙親,心想沒準還能巧遇到萍。

進門後,芳卻驚呆。也才體會到家徒四壁是什麽樣。二老看見芳來,先是歡快驚喜,之餘便老淚縱橫,泣不成聲。等二老激動稍複,芳小心詢問,才得知萍已客死他鄉。老人拿來有關萍事件的有關報道,正是年前在網上看到的那篇文章的繼續。

通過二老斷續的講述和報紙上的文章,芳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萍到加拿大後,開始一段很不適應。異國他鄉的孤獨沒有因學業的忙碌緩解。她少言寡欲,獨往獨來。梅與萍在同學期間並不太熟悉,再加上萍內心的創傷,一改過去的活潑好動,她倆在一起時共同語言不多。梅出於關心和芳的托付,偶爾來看望關照,也減輕不了萍的孤獨感,日久得了抑鬱症。學業也無法繼續,隻得休學。正在她對去留問題猶豫不決時,認識了來自捷克的托馬斯。開始是托馬斯一見鍾情,萍並沒有動心。時日已久,萍卻從托馬斯那裏感到了親人般的溫暖和無微不至的關懷。一顆冷掉了的心中生出微微的暖意,病情也逐漸有所好轉,一年後兩人同居,萍又開始中斷的學業,還把上海的二老接到加拿大小住了數月。

萍的學業眼看著就要結束,在一家大公司實習,托馬斯在一家電腦公司上班。兩人恩恩愛愛,生活充滿陽光。芳看到那時萍的照片也略感萍的變化。

某日周末,托馬斯因公司有事臨時加班。萍一人在家收拾屋子,準備晚餐。托馬斯的朋友約翰利用周末從遠方來做客。萍聽托馬斯提起過約翰,見他來忙端來水果,衝了咖啡熱情招待。兩人隨便閑聊,等候托馬斯回家。約翰趁萍轉身時從後麵攔腰抱住,強行尋歡。萍殊死抗拒,低頭咬住約翰的胳膊。約翰順手拿起果盤中放的水果刀,順勢刺進萍的胸口,直刺心包,萍當場死亡。約翰奸屍後逃跑,數月後被捕歸案。

芳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懊悔當初出主意讓萍去加拿大留學。如果沒有當初的好心,也許可以避免悲劇的發生。可現在什麽都早已晚矣,悔也無用。二老邊敘述邊落淚。白發人送黑發人本就是人生最悲慘的事情,萍又是獨女。二老從此心灰意懶終日以淚洗麵,日子過得無心而清貧。

故事到此結束。芳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詢問:是不是我的錯,我不該出主意要她去加拿大,可萍惹著誰了,上帝為什麽要這樣懲罰她?

短暫的靜。孩子們也似懂事般在這一刻沒有喧嘩。各自心頭想得是什麽。在平安夜聽到這樣一個淒慘的故事,是不是萍現在已去了天堂。希望上帝在最後一刻寬容憐憫了一世多災多難的萍,給了她最終的歸宿,安息在天國的的某個寧靜的角落,沒有世俗的喧囂;沒有金錢的蠱惑;沒有人情的無常,更沒有奸詐和欺騙。那她會不會因禍得福。這一切都是虛幻的遐想,用虛幻的淒美把死亡的恐怖遮蓋住,也算是對那些過早離開我們的人的一種交代。說是對死人安慰,還不如說是為了讓活人的良心得到解脫。不要為過去的往事背上本不應該我們去背負的十字架。而我們在聖誕夜享受神的恩寵時,也許更不該忘掉那些萍們。也就更懂得珍惜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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