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的暗戀
黎京
張二柱,姓張,這點是無可爭議的;二柱,在家行二,上麵一個哥哥,大柱,意寓頂梁柱吧,兩棵柱子支撐家這根大梁應該是很安穩的了。可惜,大柱參軍走了,一走就沒回來,隨著部隊全國南北大串聯,很少有時間回來,家這根大梁就由二柱一人頂了起來。
二柱是名副其實的老兒子——老來子,來的有點遲,遲到母親都奔五十了,他才來到世間。在他剛剛紮進青年人堆裏,父母便相繼離開人世。還好,在此之前,緊忙著把二柱的婚事張羅完了,看到家裏多了個女人,二老便放心地走了。
在村裏,二柱也算得上一表人材,還讀過幾年高小,識文斷字,自覺是個斯文人,農閑時也好捧了本缺頭少尾的書,嘴裏念念叨叨的還很投入。唯一不滿足的,就是家裏這個黃臉婆。按說,人家翠花也算是方圓幾十裏地說得過去的好媳婦了,雖說不識字,其它哪方麵都可以說是百裏挑一。開始,二柱還是很滿意的,常以此為榮。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村裏來了一群城裏的學生,說是來插隊的,要安家落戶,一輩子不回去了。男男女女的在一起真讓二柱看了羨慕,人家講的那話,說出的那詞,都像書本上寫的,透著文化。特別是那幾個女孩子,一顰一笑都會惹得二柱渾身燥熱。他有點自卑,也很生了些抱怨,覺得自己出生在村裏,可能是投錯了胎,本來是奔城裏去的,半路摔一跟頭,一猛子紮錯地界了。
書沒讀多少,可添了讀書人的毛病。二柱喜好幻想,常把現實與腦袋裏那些虛幻的影子當真,晚上躺在炕上,在自己編排的故事裏昏睡過去,醒來時似乎還能回想起一二,便也振奮起來,扛了鋤頭下地幹活,看著城裏來的女學生,一邊幹活一邊在心裏繼續編排著自己的故事。
二柱並沒有真的看上誰,開始不過是漫天裏胡思亂想,以假當真自己逗自己玩,時間久了,腦袋裏那個模糊的人影逐漸清晰了起來,好像進入了一種狀態,就像書裏寫的那樣感覺到了戀愛的甜蜜,就連走路也覺得輕快了。
故事裏的姑娘是女知青們在二柱心裏的總和,身材要雪茹的,眉眼則是曉蓮的,鼻子還是美英的好比較尖翹,尤其是那鼻頭,從側麵看還出了點尖。走路的姿勢一定要是薛鈞了,那個渾圓的屁股扭起來七高八低的,平路上也走出了坑窪。
至於故事的情節嗎,完全是隨想式的,用書上的詞好像是異想天開之類的。二柱自己把自己搞得神魂顛倒,反倒覺得日子越過越有味道了。
翠花不是沒感覺,從前二柱在她麵前經常是兩眼發直,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是吃著碗裏,看著臉上。翠花有時真怕二柱會一不留神把筷子伸進了鼻孔裏去,還好類似的事情從未發生過,白讓翠花擔了幾年的心。現在可好,不僅不看了,連話都少了半籮筐,要不是翠花問急了,往往是十分之一的比例,嚴重不平衡。剛開始翠花還真的以為二柱外麵有人了,可是觀察了多日沒發現二柱有什麽違反常規的舉動,每天下地回家的時間從本質上看沒有變化。翠花開始傷心了,難道是我不行了,才結婚這麽幾年就失去了丈夫的歡心,將來可怎麽辦。還好,雖然二柱站著的時候不理翠花,可是躺下了,也沒讓翠花閑著。
春去冬來年複一年,二柱的故事由短篇改為中篇、長篇,再後來由長篇進入小說連載,情節變化曲折得使自己神魂顛倒,最多是牆上下來的美女如何在暗戀,而二柱則假裝不知道,讓美女每天從牆上下來做好飯菜等他回來一飽口福。不用這些假想,有翠花在,回家飯菜自然會擺在飯桌上。二柱就在這真戲假作中獨自享受著他的幸福生活。
某日,二柱扛了家夥由地頭回村,夕陽下,身影被扯出去老長,就像一條幽靈在伴隨著他,晃晃的在被夕陽染成桔紅色的田野上行走。腦袋裏的故事繼續延伸、擴展,覺得美女就在身邊,陪同他一路回家。他回頭看了一眼,除了地上那條拉長變形了的影子外,連根狗毛都沒有,搖搖頭,又胡擄了一下頭頂,繼續編他的故事。
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的,二柱覺得有一隻纖手在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柔軟的觸摸到隔了一層布的肩頭,那感覺是從未有過的,通過一點,麻酥酥的往四周擴散。難道是自己的誠心感動了仙女真的下凡來幽會,這個念頭在心裏一閃,他猛地轉身,想給自己一個驚喜,然而身後什麽都沒有。他不甘心,以為仙女在開玩笑,隨著他的身形躲在了身後,於是又猛地轉過身去,還是什麽都沒有。他有點失望,默默地站在那裏,讓砰砰跳動的心髒恢複平靜,肩頭曾被觸摸到的地方似乎還有感覺。二柱畢竟是二柱,憑著這感覺,故事在腦袋裏繼續發展。仙女在輕輕拍了一下後,突然感到害羞了,於是隱身躲在二柱身邊,相伴著回家。二柱的鼻子裏似乎聞到了一股香氣,如影隨形從村外進得村來,拐過街角的石磨,推開街門,走到偏房裏放下鋤頭。
翠花聽見街門響,趕快出來迎接二柱,拿了自做的細布條撣子,要幫二柱撣去身上的塵土。就在她剛剛舉起撣子的同時,發現二柱肩頭上模糊一灘灰白色的鳥屎,不由得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