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聖彼得堡跟團遊了兩天,主要看的是宮殿、城堡、教堂、博物館。我們這一代人,可能還很有點“蘇聯”情節,到了聖彼得堡自然就想看看那些跟蘇聯有關的東西,問了安娜,很可惜,我們團的旅遊計劃中與蘇聯有關的項目隻有首站:參觀聖彼得堡地鐵。司機尼古拉把我們載到一處地鐵站門口,街對過是綠色的納爾瓦凱旋門,凱旋門為紀念俄羅斯軍隊擊敗拿破侖而建。地鐵的入口也塗成綠色,與凱旋門的色調遙相呼應。一條長長的電梯通向地底下,下地鐵用了好幾分鍾,地鐵站裏麵的工農兵雕塑似曾相識,地鐵站裏有華麗的吊燈,幹淨得來令我想起紐約地鐵就汗顏。社會主義地鐵裏打敗了資本主義地鐵。
1 納爾瓦凱旋門
2 街對麵還有一幅巨型的宣傳畫,一看就是紅色內容。現在的聖彼得堡,已經不多見了
3 蘇聯時期的工農兵雕塑是地鐵站內的主要裝飾
4 華美的地鐵站
5 典型的蘇聯藝術
我們團有好幾個團友也是中國人,不過大多來自台灣,或者在美國長大的,就沒有我們那樣的“蘇聯情結”,出人意料的是團裏有兩個地地道道的美國人,外科醫生查克和他太太莫麗,跟我們一樣,除了博物館、宮殿、教堂外,還希望看到一些與蘇聯有關的東西,在車上我們恰好都坐在導遊安娜的旁邊,所以我們就一致要求去看看涅瓦河那大名鼎鼎的“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本來是沒有這個安排的)。安娜是90後,父親是駐紮在庫頁島的軍官,蘇聯解體時她還是嬰兒,她對前蘇聯沒什麽興趣。他們這一代人都這樣,她說念書時班上有個同學名字很“革命”化,意思是解放全世界之類的,那同學就成了全班人取笑的對象。
安娜專門叫司機到涅瓦河邊停了幾分鍾。因為安娜沒講解,台灣同胞奇怪地問我們為什麽要看這隻戰艦,
我脫口而出:“那就是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的發源地嘛”。
台灣同胞更糊塗了:“什麽是十月革命一聲炮響啊”?
“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我對革命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這句朗誦台詞耳熟能詳。“後來大陸就革命了嘛,就跟這兒學的!再後來,按你們的說法,大陸就淪陷啦”,我又補充道。
6 阿芙樂爾號戰艦,如今是永久固定在涅瓦河上的軍艦博物館
7 冬宮廣場。十月革命時,布爾什維克領導的武裝力量從這兒衝進冬宮,推翻了臨時政府,奪取了政權
查克和莫麗還要求去斯莫爾尼宮看看,斯莫爾尼宮是當時布爾什維克的總部,列寧等領導人就在此指揮暴動。我們停留的時間很短,一下車躍入眼簾的就是很漂亮的一座教堂,我也沒有細問就拍了照,回來後才知道這是斯莫爾尼大教堂,不是斯莫爾尼宮。當時的革命指揮部斯莫爾尼宮,原是一所修道院,是教堂旁邊的一座建築物。
8 斯莫爾尼大教堂
9 在紀念品商店裏,革命領袖的像與沙皇像夾雜著一起賣,275盧布一個,合9美元一個
兩天的聖彼得堡遊結束了,遊輪下午6時準時起航離開聖彼得堡。我們驚喜地發現,在遊輪日程上聖彼得堡還有一個項目呢,兩小時後,當船行駛過喀琅施塔得港(Kronstadt Port)時,講座主持人約翰.勞倫斯要跟大家講述這個港口的一段曆史。
10 聖彼得堡遊輪碼頭,近幾年才建成的大型碼頭,能同時停泊七、八艘遊輪
喀琅施塔得是一座要塞城,位於聖彼得堡以西29公裏處芬蘭灣的的科特林島上,是俄國波羅的海艦隊的搖籃,以後很長一段時期也是艦隊的主要基地。那發出“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的阿芙樂爾號戰艦,正是從喀琅施塔得出發開到市區涅瓦河去的。彼得大帝在1703年建都聖彼得堡的同時,就在島上修建了要塞,作為扼守聖彼得堡市的第一道關口。有趣的是,我後來在網上查證有關喀琅施塔得的資料時,無意中發現了革命導師恩格斯有篇軍事專著《喀琅施塔得要塞》,長篇大論地闡述了這個濱海要塞對於聖彼得堡的戰略意義,並得出了要塞堅不可摧的斷言。無論是地形的選擇和利用、還是堡壘的構造和火力的配置,在喀琅施塔得要塞都設計和建造得十分巧妙得當。芬蘭灣靠近聖彼得堡一帶屬於沼澤地帶,水很淺,隻有喀琅施塔得所在的小島南部有一條深水航道,要塞的幾道防禦炮台就修在航道的兩旁,現在這個航道上有個窄窄的閘口,僅僅能夠讓一艘大遊輪過去,所以來往船隻過閘口都排有時間表,遊輪船長告訴大家在聖彼得堡出港是一定不能耽誤的,錯過了我們過閘口的時間就得重新排隊,一邊呆著去吧,且等啦!
11 波羅的海艦隊的搖籃-喀琅施塔得
12 喀琅施塔得燈塔。科特林小島南北麵現在都築有長堤通往陸地,整個島上有居民幾萬人,大多數都是海軍官兵及家屬
13 島上的海軍大教堂是城區內最顯眼的建築,建於19083-1913年,完全由水兵們自己捐錢修建
喀琅施塔得也是俄國波羅的海艦隊的發源地,彼得大帝在北方戰爭中奪得了芬蘭灣的出海口,同時俄國的第一支正規海軍在聖彼得堡誕生,那就是波羅的海艦隊。這隻艦隊的命運如同聖彼得堡這個城市一樣地曆盡磨難,在二十世紀初期,波羅的海艦隊曾發生過三次大型的武裝起義:1917年的二月革命;1917年的十月革命;以及1921年的反布爾什維克暴動。1917年2月在反對戰爭結束專製的革命中,波羅的海艦隊的水兵站在聖彼得堡工人一邊,推翻了沙皇統治。到了1917年10月,波羅的海艦隊裏已經有了相當多的布爾什維克黨員,蘇維埃的主張在廣大水兵中已經深得人心,在推翻臨時政府奪取政權的武裝鬥爭中,水兵們是起決定作用的突擊力量,被托洛斯基稱讚為“俄羅斯革命的驕傲和榮光”。十月革命後的幾年中,波羅的海艦隊為捍衛新生的蘇維埃政權,出生入死地抗擊外部勢力,立下了赫赫戰功。
然而在1921年,艦隊的主要基地喀琅施塔得發生了一起被稱之為反革命叛亂的曆史事件,其過程非常悲壯,令人唏噓。蘇維埃政權成立後的幾年內,經濟政策還在延續戰時共產主義的配給製,政治上已經變成布爾什維克一黨專製,在水兵當中引起強烈不滿,列寧在十月革命時用的口號是“和平、土地、自由”,在水兵們看來,無一兌現。很多水兵來自貧困的農村,對布爾什維克在農村強行征糧深惡痛絕。不滿情緒滋生蔓延,終於在1921年2、3月間總爆發,當時聖彼得堡的工人也正在舉行抗議活動,水兵們在喀喀琅施塔得集會,要求取消貿易限製,容許農村經濟自由發展,給所有公民言論、出版和集會自由,呼籲用無記名投票的方式選舉新的蘇維埃,釋放不同黨派的政治犯,取消布爾什維克一黨專製。在喀琅施塔得當時一共有26000水兵,其中有10%是共產黨員,不少黨員公開宣布退黨,水兵們控製了喀琅施塔得蘇維埃政府,成立了臨時革命委員會。
列寧先派加裏寧前去勸說,遭到拒絕後,布爾什維克高層把這次事件定性為反革命性質,決定毫不留情地用武力鎮壓。但最早派去的部隊都不忍對昔日的戰友下手,不得不由“契卡”來整肅軍紀。後來調來更精銳的部隊和大量武器,出動了飛機、大炮,和8萬紅軍士兵,由陸海軍人民委員托洛斯基親自督戰。喀琅施塔得被攻陷後,水兵們仍頑強對峙,托洛斯基命令若不投降就擊斃,結果水兵無一人投降,不少人被一個一個地像打靶一樣當場擊斃。在這次事件中,除了少數人越過冰凍的芬蘭灣逃到了對麵的芬蘭(那時芬蘭的地界離聖彼得堡很近,後來這塊地被割賠給了蘇聯),大部分水兵和喀琅施塔得居民被抓捕,其中有很多人隨後被處決、判刑、流放和強行勞動。波羅的海艦隊還有2萬多人當時在聖彼得堡城內,並沒有參與喀琅施塔得的“叛亂”,但事後當局也對這批人進行了清洗,可以說在這次事件中,波羅的海艦隊經曆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大換血。
水兵們的激烈反抗行動對布爾什維克高層的觸動很大,3月15日召開的布爾什維克第十次黨代會上,列寧宣布停止執行戰時共產主義政策。其實喀琅施塔得水兵們的本意並非謀反,隻是過於激烈地表達一些訴求罷了。有人後來分析,若真想謀反的話,應該等到芬蘭灣解凍時,憑借喀琅施塔得的防禦工事和波羅的海艦隊的武裝力量,紅軍一時半會兒地還不一定能製服得了波羅的海艦隊呢。直到1994年1月,喀琅施塔得事件才得以平反,葉利欽總統親自簽署了平反令,“承認根據武裝叛亂的指控對喀朗施塔得水兵、士兵和工人進行鎮壓是非法的,違反了人的基本公民權。”
突然想起電影《列寧在1918》裏的一個片段:高爾基來找列寧,為某個被抓的知識分子說情:“他是一個好人呐”,列寧反問道:“什麽叫好人”?高爾基說:“他過去同情過我們”。列寧說:“嗯,他也許是一個好人,但他現在同情我們的敵人”。他接著開始勸說高爾基:“把憐憫丟掉吧,我親愛的高爾基同誌!別讓憐憫蒙住了你的眼睛!”最具諷刺意味的是,當年領導鎮壓喀琅施塔得水兵起義的大多數蘇聯高官,後來的下場都不怎麽好:托洛斯基被開除出黨,後來在墨西哥遭暗殺;國防委員會主席季諾維也夫三次被開除黨籍,後來被槍斃;指揮進攻喀朗施塔得的紅軍元帥圖哈切夫斯基在36年肅反時被槍斃;老好人加裏寧雖然被斯大林放了一馬,但妻子被抓。專製社會嘛,永遠是一些人鎮壓另一些人的怪圈。
14 喀琅施塔得地勢平坦,城中有縱橫交錯的水道,有軍港,船塢,修船廠和很多舊倉庫,其它公共建築還有海軍醫院、民用醫院、海軍部、搗藥庫、海軍工程學校和教堂
15 一個船塢的出口
遊輪講座主講人約翰.勞倫斯說他在90年代早期蘇聯解體後不久到喀琅施塔得來過,但喀琅施塔得還是個極其保密的軍事基地,到訪的西方人需要得到各方批準,拖了好久才成行,到了島上也是極受限製。90年代中期,大遊輪公司開始拓展聖彼得堡線的業務,他隨公主遊輪公司重遊了喀琅施塔得,喀琅施塔得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了,沉悶又衰頹:古老的紅磚房子搖搖欲墜,水壩上長堤上長滿了荒草,修船廠疏於保養,成批的軍艦閑置在錨港,鏽跡斑斑。蘇聯解體後,俄羅斯大力裁軍,海軍中最受衝擊的當屬波羅的海艦隊了,波羅的海沿岸三國獨立使那一帶的港口也隨之而去,喀琅施塔得往日的輝煌似乎隻存在記憶之中。
16 城中的堡壘教堂
17 喀琅施塔得靠近出海口的堡壘
進入二十一世紀後,事情有了轉機,困擾聖彼得堡和喀琅施塔得多年的洪水泛濫問題受到高層的重視,喀琅施塔得的軍港曆史和文物引發了大家的旅遊興趣,喀琅施塔得開始複蘇、重建。但這個過程一波三折,大壩的防洪水閘修到一半就停下來了-沒錢了。喀琅施塔得政府到處找錢,甚至找到了遊輪公司,希望他們把遊輪停靠在喀琅施塔得港口,這樣可以創收點港務費。遊輪公司當然不會同意,那樣遊客玩聖彼得堡多不方便啊。俄羅斯總統普京到訪後,想出了辦法,錢的問題得到了徹底解決。鐵腕人物嘛,再加上普京和梅德韋傑夫這哥倆都是聖彼得堡人,他倆當政後為聖彼得堡確實謀得不少福利。
18 外圍的炮台,原來的堡壘一共有幾十個,在修建大壩時大部分被拆除,現在僅剩了幾個
19 幾個摩托艇騎手從炮台後出現,追著我們的船風馳電掣般地開過來,然後就在船旁邊大秀技巧,驍勇的俄羅斯人呐
20 夕照中的喀琅施塔得閘口
遊輪駛過喀琅施塔得時,正值傍晚,很多喀琅施塔得的居民悠閑地在海邊散步,見到大船過來都站立在岸邊觀看,還有人向我們揮手。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手風琴聲,遊輪在夕陽中徐徐通過喀琅施塔得的船閘,覺得那琴聲的曲調好熟悉,慢慢地回想起來,那是一首蘇聯老歌,歌詞很清晰地在腦子裏浮現;
“唱吧,朋友們,明天,要遠航,航行在那夜霧中;
快樂地歌唱吧,親愛的老船長,讓我們一起來歌唱!
再見吧,可愛的城市,明天就要遠航,
待到黎明時,親人的藍頭巾,將在船尾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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