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善收藏 海內名家
---記清朝最後藏書大家徐坊的藏書與散失
潘 坤
京師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是宣統元年(1909)籌建,由當時學部奏準,派翰林院編修繆荃孫任監督,國子丞祭酒徐坊任副監督。這也就是國家圖書館最早的正副館長。因此繆、徐二人可稱為我國近代圖書館的創始人。
當時還未建專門的館址,暫借北城廣化寺為辦公地點。雖然是初創階段,但因為館在京師,是儒林冠冕,人文輻輳之地,故建館開始就頗具規模。因過去辦館經驗不多,,基礎也較薄弱,故創建伊始繁難,任務較重,諸如機構設置,人事安排,書籍收集,分別部類,籌商計劃,建立製度,製定章程等等,都由繆、徐二人親自動手,研究辦理,共同探討。至於藏書目錄、借書手續、分類上架、造冊編號等細節,也在逐步完善之中。繆荃孫(1844-1919)字筱珊,是目錄版本大家。曾參加過創辦江南圖書館(規模較小,遠不如京師圖書館)。徐坊是著名藏書家,對版本目錄也具有專長,兼任禮部禮學館顧問官。二人本是好友,合作辦事,相得益彰。他們就任後,為今後辦館奠定了較好基礎。
徐坊(1864-1916),山東臨清人,字士言,又字梧生,號矩庵,34歲(光緒二十三年,1897)後號蒿庵,後二年又號別畫漁師、止園居士、樓亭樵客,其藏書樓名“歸樸堂”,蓋取返樸歸真之意。藏書雄富,多罕見珍本。繆荃孫《藝風藏書記 藏書緣起》中說“……邇時談收藏者,潘吳縣師、翁常熟師、張南皮師……盛伯羲、王廉生兩祭酒,……王卿、徐梧生兩戶部,……互出所藏,以相考訂”。徐坊當時任戶部江南司主事,故稱。繆荃孫這裏是把徐梧生與潘祖蔭滂喜齋、翁同和、張之洞、盛昱意園相提並論的,可見徐坊的藏書水平。(見徐坊與鹿氏夫人合影)
徐坊與夫人鹿氏合影攝於河北定興鹿家花園園林
(照片由徐坊嫡孫徐汝沅提供)
傅增湘在《雙鑒樓善本書目序》中曾提到,“曆觀近代勝流,若盛意園,端 齋,徐梧生諸公,當其盛時,家富萬簽,名聲顯赫,與南瞿北楊齊驅方駕。”盛昱字伯義,端 齋端方,字午橋,都是清末民初著名藏書家。傅增湘這裏甚至認為徐坊可與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聊城楊氏海源閣並駕齊驅,則徐坊不可不謂藏書大家了,在近代藏書史上應是屈指可數的人物。
惜徐坊父延旭(字曉山,《清史稿》卷245有傳),曾因中法戰爭論罪,後墑配新疆,未出京即逝世。徐坊以純孝著稱,為此他耿耿於懷,心情抑鬱,悶悶寡歡,意有不平,故終日隱跡少出,深自韜晦。後以藏書考證為寄,就連對他寶愛珍藏的書籍,也不願多所示人,也很少在書上蓋藏書印章,對書籍版本之考證題跋,又吝於筆墨,留也之言不多,日以購書讀書為事,故世人知者甚少。嗜書成癖,沉浸書堆,獨自鑒賞,競日與書為伍,縱有秘笈珍本,從不願多所展示,蓋憂傷淒苦,謹言慎行,心懷隱痛,有不得已之苦衷。因此傅增湘曾在《藏園群書題記續集》卷一中說“監丞(指徐坊,曾任國子監丞)藏書夙富,然嚴扃(jiong)深秘不示人,同時嗜書如繆藝風,窮經如柯風蓀,與監丞號為石交,亦未得寓目。”他所以“嚴扃深,秘不示人”者,實有其內心隱痛,有所韜晦之故。看他自己用的別號,也反映他內心的悲仲、悶懣、煩怨的思想和性格,所以柯劭(shao)忞(min)為他寫的墓誌銘中說“衣布蔬食,言者零涕。”他不但自己布衣蔬食,平日教告家中老少,亦皆布衣蔬食,不許動用絲帛魚肉,以示警痛。
徐坊之藏書,約在其父去世之後,以為心情所寄。當他居住山東濰縣時,藏書家鄒道沂在光緒十七年(1891),因徐坊曾借錢為鄒葬 父,後鄒乃以所藏四庫館寫本《春秋會義》贈謝。贈書跋文述明願委,中有“梧生農部,雅善收藏,為海內名家,以書歸之”的話。時距徐父逝世已約七八年,可知其時徐坊不但已有藏書,而且已是“海內名家”了。
徐坊藏書數量多,質量高,抄本善本。宋元刻版之書很多。大都價值連城,可稱無價之寶。他還注意抄書,他自己刻印有歸樸堂的專用稿紙,每遇罕見珍本或先哲先賢手稿,不能到手,季為錄副,他藏的舊抄本、手抄本亦複不少。可惜他生前似乎未曾全麵整理過自己的藏書,也未見過他的藏書目錄,他考證出的內容很少在書上題跋,也很少錄出結集,因此究竟這位大藏書家藏過多少書,藏過什麽書,現在已很難全麵了解。
僅從某些記載中的片斷敘述,略可窺見其藏書之精美,從張元濟的信中可知道一些。《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中,得知1926年1月傅增湘曾到徐坊家裏看書,時徐坊已故,夫人鹿氏(定興鹿傳霖之女。鹿傳霖,諡文端,《清史稿》卷225有傳)尚在。傅增湘看過書後,給張元濟的信中說:今日往徐梧生宅,看得宋本《周易》單疏(大板,十五行)、《唐文粹》(大板、十五行)、《樓攻 集》120卷、《三蘇文粹》(小板細字,精極。瞿氏有七十卷,行二十六字)、《荀子》(袖珍本)、百衲《史記》(宋元合)、中統《史記》、宋本(殘)《左傳》、《通鑒綱目》(大字)。聞有《文選》、《儀禮》、《韓文舉要》(孤本),尚未見。前五種極精,尚未開價。
從傅氏這次信中說所看到的及聽到的十幾種書來看,即已可見其藏書的品味極高,確是稀世卓絕精品。
據山東大學圖書館特藏部沙嘉孫考查,徐坊藏書計有:“經部24種,史部36種,子部 27種,集部98種,叢書3部322種,時代不明者尚有18種,共525種,以集部書數量最多。這些書以今天的標準來看,都可定為善書,其中宋刊本16 種,元刊本9種,宋刊元修本2種,宋元本共27種。另三朝版1種,日本活字印本2種,其他明清刻本31種,多為明刊,清刊本極少。”
從以上記載,對徐坊藏書可見一斑。
張元濟在聽說徐坊藏書將散出的時候,曾擬匯集學人,發起組織古書保存會,倡議集體籌資收購,以保存古籍,因恐罕見之本失之交臂或競流出海外。其時張元濟正在輯印《四部叢刊》,廣搜宋元精本,故積極提出此倡議。徐氏遺書競引起社會上、學術界如此重視,甚至要組織古書保存會,亦可蒧(dian)概知其藏書之富、藏書之精了。
徐坊病故後,其子鍾蒧(字聖與)年少,鹿氏夫人懦弱,不了解社會情況。徐家珍藏善本有名,久為宵小窺伺,有人有非分之想,有人有所希圖。而徐氏至親好友中,亦有群小覬覦(ji yu),坊肆書賈亦設方使計,包圍詐騙,裏應外合,十數載中,曠世珍藏,散盡無遺,秘輿奇籍,佚亡殆盡。昔日嚴炯深,轉眼成過往雲煙。興亡衰盛,存失收散,瞬息變幻,徒使國寶級典籍,流落佚失,令人深深感歎!
徐坊藏書存在北京和定興兩處。據王紹曾、沙嘉孫《山東藏書家史略》中說:民國十九年(1930)鹿氏去世,京寓藏書分別為其子徐鍾蒧及長女胥史吉甫所得。京寓善本遂陸續散出。時翰文齋以詭詐手段所得為多。……徐坊存定興藏書十五年(1926)經徐坊弟徐埴以八萬金為文友堂、文奎堂、保文堂、晉華書局及待求書莊合股收購。運至北京,名噪全市,群相爭購。
從這段記載,便可得知徐坊藏書失散的情況。私人藏書,僅其中定興的一部分運至北京,竟能名噪全市,其藏書的全部文化價值,則不問可知了。徐坊隻知藏書讀書,閉鎖深藏,又不多與友朋交往切磋,對他珍藏的書籍,身後如何保存藏放未做考慮,毫無遺言,一旦撒手西去,使他辛苦半生搜集的珍貴典籍星散,實值得深思反省。
注:本文摘自劉乃和教授《藏書最好的歸宿---陳垣書的捐獻與徐坊書的散失》一文中有關徐坊章節,該文發表在《北京圖書館館刊》1997年第3期。劉乃和是徐坊外孫女,我國著名學者、教育家,北京師範大學、北京師範大學古籍研究所教授,中國曆史文獻研究會會長。本文題目由編者根據內容拙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