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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回憶, 卻是“真的言必稱石庫門弄堂”, 似乎二百多萬人口曾經居住過的方式不見了,實際上那些工人新村, 現在仍舊大量的住著我的同齡人。每次回國, 我也還是住在曾經的“下隻角”-位於大木橋路的江南新村, 當然那一片現在勿得了了, 中山南二路內環裏廂啊。 -轉載者
來源:文匯報 | 唐騁華
人類關於往昔歲月的敘事是有套路的。比如,現在隻要提起“大上海”,無外乎這些關鍵詞:法租界、石庫門、花園洋房、咖啡館、西餐廳、老克勒、海上名媛……所謂上海者,仿佛全由上述符號構成。
然而我相信,此種敘事套路和很多“上海小囡”的生活經驗並不符合。譬如,我的成長環境就同西餐、洋房之類相去甚遠,這些符號基本不會在我的視野裏出現。我對它們的了解,毋寧說是受敘事套路的影響——以為如果一無所知,也太不上海人了。即便如此,它們於我更像是某種“外部知識”,而沒有完全地進入日常生活。
因此,每當我讀到“言必稱法租界”的文章,總覺得隔膜與矯情。據我所知,上海人的生活不乏多樣性,可怎麽一落筆,就像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所幸這些年情況有所變化,不同的聲音開始浮現。前一陣讀沈月明的《滬鄉記事》,他筆下的南匯風情讓人領略了大上海還有鄉村的一麵,而近期出版的管新生的《工人新村——上海的另一種敘事記憶》,則更令我感到鮮活和親切,因為我自己就曾居住在廣義的工人新村。
顯然,工人新村所呈現的樣貌與流行套路很不相同,我想,這也是管新生為何要強調“另一種敘事記憶”的原因。這是一種與咖啡、洋房絕緣的記憶,甚至和弄堂生活也有較大差異。這就要追溯下工人新村的來龍去脈了。
上海的工人新村建設始於1950年代初,代表作即曹楊新村。從建築風格看,它跟新式裏弄、花園洋房等海派經典住宅不同,更重要的是服務對象發生了變化。新中國成立前上海的住宅主要供富裕階層、中產階層居住,勞工的境遇則要差很多,據統計,新中國成立時上海300萬產業工人及其家屬住在簡陋而擁擠的棚戶、廠房、舊式裏弄裏。因此,待秩序重建,新政權著手為工人“量身定製”住宅區,即工人新村。據學者統計,從1953年到1958年,上海一共興建工人新村201個,住宅麵積達468萬平米,極大改善了工人的居住狀況。
此舉的象征意義是非常明顯的——工人從舊社會的苦勞力變成新社會的主人翁,社會地位前所未有地提高了。所以,入住工人新村是件大喜事,本書記錄下的一句口號便是其生動寫照:“一人住新村,全廠都光榮。”很多勞模是戴著大紅花、在鑼鼓齊鳴的喜慶氛圍中喬遷的。
作者還觀察到,工人新村的選址同樣有講究。普陀的曹楊新村,鄰近華東師範大學;楊浦的控江新村、長白新村、鞍山新村周邊,坐落著複旦大學、同濟大學、上海理工大學。這種安排,是為了使“工人子弟的教育和文化生活都能更上一層樓”,清晰地表明了新政權的執政基礎及價值取向。
作者本人於1954年10月隨父母移居控江新村,他家分到的是一居室,使用麵積近14平米,衛生間、浴室、廚房、陽台均為公用。按今天的標準隻能算蝸居,而在當時已經是“升級”了。那時候沒搬家公司,作者父親拉著一輛又長又大的雙輪人力車,載著全家人一個勁往前跑。辛苦歸辛苦,但一路上歡聲笑語,全家人為居住條件的改善而雀躍。
其實以地理位置而論,作者是從市區搬到了郊區。之前作者家住常德路,妥妥的“上隻角”;而控江新村所在區域尚屬近郊,一派田園風光。事實上,工人新村幾乎都位於大上海的“邊緣”,某種程度上,工人新村的興建同時意味著上海城市化的拓展。
落到微觀層麵,這些在工人新村長大的小孩,有一段獨特的生活經驗。作者在書中描述道:“控江新村時屬大楊浦的上海郊外,隔著營口路與一大片碧綠的田野遙遙相望,有著清清的河水、高高隆起的墳墩頭……”兒時的作者,經常同小夥伴一起在田野間撒歡,放風箏,下河遊泳,捉魚,拷浜,整天“瘋玩”。他們對大自然,絕不似今天城裏的孩子那般隔膜。
長此以往,難免熏陶出些野性來。作者後來成為知名作家、編劇,不過從字裏行間能看出,他跟人們想象中的“文弱書生”可大不一樣——言語更粗糲、更接地氣,對生活中的暗角也有更多閱曆。這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如果你和一位中年大叔聊天,覺得對方路子有點“野”,那他很可能就是在工人新村長大的。
隻可惜,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工人新村早就成為市區的一部分,其區位條件和居民構成,已然天翻地覆。相應的,半田園式生活和“野路子”大叔也快要絕版了。
如今想來,工人新村實為一種過渡性質的居住模式,它介於1920年代興起的裏弄模式和1990年代興起的小區模式之間,是應時代的特殊需要而出現的產物。因此,當時代發生變化,盡管名稱得以延續,但其內涵和性質就今非昔比了。這也正是本書的價值所在。作者用親身經曆,為這段珍貴的曆史記憶留下了一份鮮活的個人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