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揮一揮手

居美國華盛頓, 就職政府部門, 花甲年歲, 天天等下班, 月月等薪水, 年年等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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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黑燈舞會

(2015-04-01 16:33:43) 下一個
記得文革前就聽說過二醫及上海外語學院那三年時候就有黑燈舞 --轉載者

七十年代末,我和丈夫小謝應邀去參加了一個黑燈舞會。

舞會是楊家辦的。先生楊蛤蜊(楊葛裏)六十多歲,以洋派老克勒自詡。每天皮鞋擦得錚光上亮,去小菜場買把蔥都要穿西裝、戴領帶。褲袋裏放一把木梳,隨時拿出來往頭上耙幾下。平時洋涇浜英文甩甩,見人就稱“蜜嘶”、“迷死脫”、“賣蕩母”,還有一幫老克勒朋友進進出出,一起喝喝速溶咖啡、聽聽外國音樂,做些那個年代的洋派時髦事情。

楊太太解放前做過職業舞女,很注意身材和皮膚的保養,看得出年輕時很有點姿色。她最具魅力的動作,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把身子朝老公一靠,拿塊手絹朝他輕輕一打,半笑半怒地說聲“腰細個老頭子”,結婚三十多年,居然仍舊能讓楊蛤蜊心裏麻酥酥地捂心。

那個時候,大學、單位、工人俱樂部等地方已經開辦交誼舞會,但私人舞會還是極少的,受到居委會和派出所的禁止。楊蛤蜊夫婦可以說是非常超前、膽大。他們住一幢西式弄堂房子的底樓,房間頗大,還有打蠟地板;房間在房子的正麵,樓上人家從後部的廚房進出,並不直接經過他們家的房門口,也算安靜隱蔽。

我和小謝按了後門鈴,來開門的是個不認識的中年婦女,許是剛燙了頭發,頭上高高頂著一隻鳥窩。關門前先神經兮兮地把鳥窩伸到外麵,在弄堂裏左右看過了,又把食指放到嘴唇上作“噓”狀。然後,躡手躡腳地把我們帶進楊家的房間。

房間裏,隻見雙人床已被拆掉,棕繃翻起靠在一麵牆上;本來放在房間正中的飯桌,也被移到牆邊,桌上有點心零食和半涼的速溶咖啡。家裏所有的椅子凳子沙發都集中在一麵牆邊,已有近二十個人擠坐在那裏輕輕地說話,年紀三十到六十不等,都是互相熟識的。

房間有兩扇大窗子,原有的窗簾早已拉上,嫌薄,又加掛了兩床羊毛毯。窗子外麵是園子,園子那邊有兩人多高的牆,想必十分安全。

楊蛤蜊和小謝很熟,滿麵笑容地迎上前來說,“迷死脫謝啊,賣蕩母林,你們來了太好了,否則我們一幫老頭子老太太有啥意思呢”。轉身征求楊太太的意見:“達令,人都到齊了,要麽,就開始吧?”

楊太太就把天花板上那盞最亮的大吸頂燈熄了,房間裏頓時昏暗下來,隻有兩盞台燈亮著。氣氛有了,客人們也就停止了說話,靜靜地等待音樂的起始。

片刻,楊蛤蜊按下了收錄機的鍵鈕,幾秒鍾後,電子琴聲就響了起來。前奏過後,節奏加入,就聽見有人互相打聽:

“是什麽步子的舞啊?我怎麽聽不出來 ......”

“慢三步,這是慢三步。”

“不是慢三步,是慢四步,你聽,不是蓬嚓嚓,而是蓬嚓、蓬嚓......”

有懂經的,早弄清楚了舞步,已經走到了房間中央;男的右手輕輕摟住女的腰部,女的左手搭到了男的肩上,剩下的兩隻手互相握住,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搖搖擺擺、轉轉悠悠,舞會就這麽開始了。

第二首曲子是快節奏的,五十年代的美國金曲。一時,牆上的影子像一群活潑的小鬼跳躍起來,有皮鞋底上打了釘子的,“滴滴篤篤”在地板上零亂地敲打。又不知是誰的褲子,因為料子比較堅硬,兩腿摩擦時隨著舞步“沙沙”作響,引得我和小謝悶笑。

跳得最好的,自然是楊蛤蜊和楊太了。據說他們四十年代就是在百樂門舞廳認識的,楊蛤蜊沒跳完一支舞就被她徹底俘虜,神魂顛倒,茶飯不思,三個星期後就把她領回了家,不顧父母反對,自行結婚。

楊太雖然不再做舞女的行當,跳交誼舞仍然是她的業餘愛好。即使在文革期間,她也拉著她的“老頭子”,關上窗簾,就著革命歌曲,在房間裏翩翩起舞,過過癮頭。曾被居委會捉到過一次,楊太畢竟有舞女風範,大大方方地爭辯:夫妻麽,床上的事情都能做,站在地上摟抱一下又有什麽?況且,我們放的是紅色娘子軍裏的黎族舞曲。說得居委會大媽一愣一怔的,再也無法去管他們。

隻見他們兩個,配合得天衣無縫,四條腿就像是屬於一個人的,前後左右準確無誤地踏到點子上,每個點子之間又像是事先量過了距離,絲毫不差。無論腿腳如何運動,肩膀和胸部始終筆挺如鬆,腰肢和臀部卻又不乏微妙的妖嬈靈動。音樂是都背出來了,哪裏是高潮,哪裏是低穀,都配上了相應的舞步花樣,快的、慢的、柔的、剛的,都表現得默契、嫻熟、恰到好處。

到了第三支曲子,客人都放鬆了,就有男人請別人的老婆跳,摟住別人老婆的腰,握著別人老婆的手,眼睛定定地凝視著別人老婆的臉。有個姓高的老先生就過來請我跳。這一位特別認真,誠惶誠恐,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兩手一攤,還用英文說“MayI?” 我抿著嘴,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笑出聲,但我心裏還是很欣賞高先生的,這樣對女士彬彬有禮的洋派老紳士,如今實在是不多見了。

三換兩換,頭上頂著鳥窩的中年婦女成了小謝的舞伴。這位鳥窩是個女強人,她無視“男帶女”的跳舞規則,執意要“女帶男”,簡直要全麵操控舞伴。她的手勢極重,力氣又大,把小謝推過去、拽過來,拎著他轉圈子。在跳“吉特巴”的時候,因為腳力過大,還踢掉了一隻高跟鞋,鞋子飛到了“舞池”的另一邊,鳥窩就勾著小謝的脖子,兩人像捆綁著一樣,一齊移過去找鞋子。

跳了三、四個曲子之後,楊蛤蜊就換上了鄧麗君磁帶。這盤磁帶已被轉錄了無數次,低音早沒有了,高音裏充滿了“呲呲”的雜音,鄧麗君的嗓音如同砂紙一般,但愛呀、思念呀、甜蜜蜜呀,還是能聽得明明白白。節奏慢悠悠的、色迷迷的,令舞者飄飄然、昏昏然,不禁有了一絲浪漫溫柔的感覺。男男女女,不由自主地貼得更近一些,手也握得更緊一些。

突然,兩盞台燈中一個較亮的也被關掉了,夜壺箱上那台裝飾小燈成了房間裏剩下的唯一光源,一團渾濁的暖色燈光弱弱地向四周發散,卻無法照到房間中央的“舞池”。跳舞的人都成了輪廓不清的黑影,搖搖擺擺地互換著位置。成雙成對的影子都縮小了、變實了,勾脖子的、貼胸的、貼臉的,都有了。

一時間,這個小小的、昏暗的空間彌漫著曖昧,充滿了各種令人心跳的可能性。

我想,這就是黑燈舞會了。

鄧麗君啞啞地唱了四、五首歌之後,同樣突然地,天花板上的大吸頂燈被打開了,強烈的燈光灑向房間的各個角落,我們這些跳舞的男女,都不知所措地眨巴著眼睛,從曖昧的半夢狀態中慢慢蘇醒過來,疑惑而羞澀地看著對麵的舞伴,好像不敢相信剛剛摟抱過的人並不是自己的“老頭子”、“老太婆”、“達令”或“賣蕩母”。

楊蛤蜊夫婦的私人舞會,以斯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圓舞曲告終。恢複了常態的舞者們,回到了自己的配偶身邊,開始像陀螺似地旋轉。

都知道大家必須朝同一個方向轉,無奈“舞池”太小,舞速又特別快,還是免不了像碰碰車那樣互相衝撞,賣蕩母們就“嘻嘻”地笑,迷死脫們就連聲道歉。沒跳了多久,大家就都開始喊頭暈,於是楊太太就高聲下了“換反向”的指令。在幾秒鍾的混亂之後,陀螺們又開始氣喘籲籲地反轉......

最後,頭頂鳥窩的中年婦女把我們帶出楊家的後門。鳥窩在黑森森的弄堂裏謹慎地左右張望了一遍,在我們身後輕輕地把門關上。

一場腐化的、非法的、不正經的、有傷風化的黑燈舞會,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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