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在大渡口鋼鐵廠(作者：徐萬邦)

作者是我稱為老伯的長輩, 他們為我國的鋼鐵事業, 作出了卓越的貢獻, 因為前幾日有網友提及我國的冶金工業, 特轉載徐伯伯的文章, 轉達我的敬意, 文章中有的地方可能因格式問題不清楚, 敬請原諒.---轉載者

歲月不居，時序如流，古稀之年，忽焉已至。憶昔人廠，正翩翩少年，今對明鏡，已白發老翁; 撫今追昔，不免有人生須臾之歎。

丙寅之秋，重慶鋼鐵公司為撰寫冶金軍工生產科研發展史，囑餘撰抗日時期廠中數事。幫學工，不善文，但每憶抗日歲月，對日本人累對大渡口鋼鐵廠(編者注:鋼鐵廠遷建會)狂轟濫炸，竟至疲勞轟炸(空襲日夜不停)，先後炸死職工及家屬數十人，炸傷職工及家屬百餘人，此血海深仇，吾輩終身難忘，此當誌者一也，領工拜爐記、抗日勝利之夜的狂歡又令人難忘也。

餘如征聘人廠之考試、憶三所煉鋼部、平爐爐齡超百爐、小爐煉鋼更練才等，簡記其實。最後，憶抗日期中第三所煉鋼部同仁，派人名回憶錄，表懷念之情。

一、大渡口鋼鐵廠入廠考試

餘194O年6月畢業於重慶大學工學院礦冶係冶金組(礦冶分組自吾班始)，畢業後礦冶係主任辦公室公布後方各工廠向學校招聘冶金專業畢業學生情況。大渡口工資最低。經教授指點，認為:大渡口鋼鐵廠具有廠子規模大，設備齊全，集全國鋼鐵工程師於一堂，學術空氣濃厚、能學到技術;可學得豐富經驗，不斷提高理論，將來有留洋深造之機。工業救國，賴有才誌之士為之，國事為重，不計待遇。應征者由學校先寄4年全部成績單，經審查合格通知當麵作英文口試。口試合格錄取後，任以甲種實習員，分配工作試用，試用半年合格者，改任工務員正式錄用，不合格者，滿期不改正，隻得自動離去，這種篩選人才的方法，有其好的一麵。吾冶金組同學共6人，有4人選定大渡口鋼鐵廠應征。是年7月初某日，乃廠中約定口試之日，鍾雲喬，姚廷珍，陳茂力及徐萬邦等同學約3小時後抵廠辦公室，我頃由副主任委員張連科接見。事先秘書談張係東京帝大學冶金，原上海第三兵工廠廠長，貴州人。這位副主任委員，有青年教授的風度，談話熱情，英文口語不深。到辦公室見其桌上有我4人之成績單，按名認識後先問鍾雲喬，內容為籍貫，年齡，興趣; 鋼鐵冶金，物理化學用何教本等，一一交談，也談到國難當頭，生活艱苦，望大家盡力生產，支持前線，打敗日寇，早日勝利。談到工廠工作繁忙，抗日期中不能請假。談後宣布鍾、姚到第二所工作，陳、徐到第三所工作。我們怕考的一關就過了。

二、日機轟炸大渡口鋼鐵廠之罪行

茂力及我於1940年9月n日到三所煉鋼部報到，安排到高昌院單身職員宿舍居住。9月14日午(約午後一時)，聞空襲警報(警笛一長一短)須臾，又聞緊急警報(警笛短音相接)，急呼茂力各攜木凳跑向候家灣防空洞，行走中已聞空中日機“拱……拱”之音，知敵機臨空，急入洞，在炸彈轟鳴聲中，風浪卷入洞內，空氣夾有灰塵，洞中石壁震抖，知道工廠已被轟炸。約三時餘解除警報(警笛一聲長鳴)，出洞後見洞左約300米水潭處一彈坑，經及深約3米，來自滬、漢的工友對日機轟炸有經曆者，估計為半噸級炸彈，所幸附近有防空洞2座，未傷人。返舍，見天花板石灰震垮不少，滿床灰沙，桌上一玻璃杯竟安然無恙。稍事清理，偕茂力去複興院看望鍾、姚兩同學。路上行人說:“敵機2組9架飛到馬桑溪便向東掉頭，我早知遭炸”、“候家灣、石槽門、滬漢村、洞庭村、白鶴嘴都被炸了，滬漢村被炸死的人最多，真慘啊!”一老工人說:‘日本飛機跟著我轟炸，我在上海、漢口它轟炸;我到了大渡口，它又跟著來炸，老子有一天要把東洋鬼殺光，方消我心頭之恨啊!” 行至滬漢村，路上人山人海，但見工人食堂炸垮，家屬宿舍多處炸塌，因皆捆綁房也。見路旁停屍約二三十具，約置地上蓋以竹席，家人撫屍痛哭，真是金石震而色變，骨肉悲而心死之情境也。先前人們錯估日本飛機炸不到大渡口來，緊急警報後仍在食堂睡午覺，以致慘死。聞傷者百餘人，多已送至香濤院門診所急救，乃轉至香濤院。小小診所(約百平方米)布滿傷者，公路上側有臥於門板竹床上之傷者排成兩行，等待救治。但見有手腕炸斷、醫生一手噴紅藥水、另一手正剪斷殘皮者;有頭破血流者，臂斷足殘者，正消毒捆紮者、有彈片嵌入腹內、醫生正探視者。傷者呻吟聲、家屬哭嚎聲、醫生安慰聲，其悲慘場麵，令人魂斷。我二人不覺淒然淚下。聞死傷者多為滬、漢隨廠赴川之工人及家屬，均割慈忍愛，離鄉來渝，他們乃為抗日犧牲之烈士也。轉而去複興院，途中仍見遠處抬傷者至門診所。洞廷村見一彈坑大小與候家灣所見同。抵複興院，廷珍正惦記我們，在門前觀望來者:一見大呼我名字，首先談鍾雲喬頭天在百噸高爐值夜班，警報後正蒙頭睡覺，轟炸時室內天花板整個塌下，將鍾雲喬壓於其下，幸同事及工人搶救，安然無恙。急視鍾，鍾大呼:“我是劫後餘生啊!”，吾等內心稍安。不久，天已薄暮，談及路見死者甚多，心驚膽顫，是晚留宿複興院。事後，傳達廠子紀念周會上談到日寇扶持之汪精衛南京偽政府曾廣播:‘九一四’炸得大渡口火光熊熊，今後還要炸到光熊熊”。可見戰時大渡口對日本及汪偽輩敵人而言，還是具有一定力量的。抗日初期，我在大學讀書時，日本人1939年在“五三”、“五四”大轟炸重慶城後，每次都要對重慶大學、冶金試驗室、工學院等設施均遭轟炸。我暑假返家時，巫山小城被炸，在長江航行時，遭遇空襲不止。到廠不三日，日機又炸工廠，1941年，日機炸廠，我躲理化洞，敵機投下的炸彈離在洞口約20米處爆炸，我在洞內臥於躺椅上，連人帶椅被爆炸的風浪推翻於地上。洞內灰塵彌慢，歎尺不見人，多人皮破血流，我膝部亦皮破血流。對日本人的舊恨又添新仇，使我恨之人骨矣。憶吾自幼及此30年中，入小學(1922)後學習遊行反對日本二十一條;人中學(1929)後日本“九一八”強占我東三省，學生集中軍訓，眾誌誓死抗日;人大學一年之暑假，日軍侵犯我盧溝橋之“七七事件”，國共合作開始全麵抗戰，直至1945年，日本投降止，這幾十年中，我是在日本人不斷侵略中國之境遇中生長，南京失守時日軍大屠殺，重慶“五三”、“五四’舊機之大轟炸。中國人民被殺害達幾千萬人，日本人的田中奏拆，說明日本妄想滅亡中國，日本乃中國之大敵矣!

三、領工拜爐記

大約在1945年夏天，二號10噸平爐(矽磚爐頂，焦油熟白雲石爐底)創造了117爐的爐齡，煉鋼部領工張寬徐(老煉鋼工，抗戰爆發後經上海第三鋼鐵廠兵工廠動員，棄家隨廠來川抗日)講:“阿拉今年五十幾，伴了半輩子煉鋼爐，沒見過平爐超過一百爐，格個事體是天菩薩保佑。一定能打敗日本鬼，阿拉好早回上海，格是大喜事，主管工程師張如賓應磕頭拜爐。”張叫領工代拜，次日張寬徐師傅自費買了香蠟紙燭，穿著整齊，在二號平爐前點燃香燭，恭恭敬敬向爐子磕了3個響頭，同時點燃紙錢，鳴放鞭炮大呼“抗日必定勝利!” 拜爐雖然是迷信，但它反映了老一代煉鋼師傅對祖國和煉鋼事業是何等的熱愛啊! 領工張寬徐、平爐領班潘德生、陳阿根都是陳鯨工程師的老部下，他們都具有豐富的實際煉鋼經驗，經過廠子動員，公情私誼，為了抗日棄家單身隨廠西遷。開了爐，產了鋼，為抗日出了力，這些老一代中國工人階級的高尚品質，豐富的煉鋼經驗，永遠值得我們懷念。是年8月7日傍晚，日本投降的消息傳到大渡口，河街、馬桑溪、馬王場等地的鞭炮被廠裏職工全買光了，一夜到天亮都聽到鞭炮聲。次日一早在爐子上見到張領工，他歡天喜地的說:“果然日本鬼投降了，阿拉一夜沒睡好覺，格下要回上海去哪，到上海阿拉請儂吃大菜。”不久，他們因買不到輪船票便乘木船回上海去了。

四、抗日勝利喜訊傳來之夜

抗戰時，做過兩次抗日戰爭勝利日之夢，醒來時卻尚未得勝利、內心盼望抗日勝利的喜訊，此日久矣。 1945年8月7日，抗戰紀念日過後又一個月了，是日下午下班回到楓林村6號我家中，正抱著一對八個月的雙生女兒在玩耍，天已薄暮，忽聞遠處鞭炮聲不斷，還以為哪家辦喜事，偶而鞭炮聲似在白鶴嘴方向，還接連不斷的放。正詫異間，對麵廠裏印刷房的鞭炮聲也響了，心就慌了，莫不是打了大勝仗報捷嗎?放下娃娃就往馬路跑，看見人們奔走大呼:‘舊本鬼投降了!”中國勝利了!”彼時的心情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最高興的境界，心房抖動了，飛跑回家，告訴愛人喜訊，一下把胖兒抱了起來往上拋，連接狂呼:“日本鬼子投降了!中國勝利了!”兩個女兒在床上見大人跳躍狂呼，反而哭起來了，但父母的歡笑終使嬰兒也笑起來。我忙到鄰居家報喜，鄰居均奔走相告，聚集屋前，歡欣如狂。鄰居叫娃娃到河街為我們買鞭炮，但空手而回，沿河街、馬桑溪店裏的鞭炮早購買一空了。那時整個大渡口山上山下廠裏廠內鞭炮聲震天，人們的歡笑聲、歡呼聲，響徹雲霄，極為壯觀。整個大渡口、李家沱均在一片鞭炮的報喜聲中，直至深夜仍此起彼落，停而忽響。是夜電燈通霄達旦，人們歡樂到黎明後才上班工作。

五、憶三所煉鋼部

三所設3個部:煉鋼部、翻砂部及修理部，後者為前兩部的機修服務。我報到時，平爐廠房正平整地基，平爐用煙囪(張如賓副工程師設計並監造)正在砌磚。煉鋼部設計之主要設備有10噸堿性平爐2座(新設計)，莫根式煤氣爐3座(德製，漢陽遷來)，煤氣爐用風機由通用機器廠在川製造，30噸出鋼吊車為英國Manchesfed9()5年造，自漢陽遷來。3 .5噸酸性柏塞麥爐1座(擬吹半成品鋼，因乏料，裝後折除)，4.5噸化鐵爐2座(供翻砂之用)，1 .5噸堿性手動電弧爐1座(係上海遷來，1941年冬開爐，次年因無電故停並拆除)。3噸堿性電弧爐1座(為德國製、西門子式)，係上海第三兵工廠設備，遷川時先裝於二十四兵工廠，1941年拆回大渡口，裝於平爐爐後跨，1942年秋開爐。瀏衝響戶，，抽，，，響八婦抽婦‘(不清楚?—轉載者)10噸堿性平爐係技術室工程師劉剛設計，因特型爐頂用矽磚及儲熱室拱頂磚須試製，成功後方能產出，故原計劃1942年底投產。在1941年秋，中國興業公司使用泡砂石代替爐頂及儲熱室拱頂磚成功，將於1942年三季開爐，主任委員楊繼曾(兵工署製造司司長)命令平爐提前於1942年7月7日—抗戰五周年紀念日開爐，否則國營鋼廠還落在私營鋼廠的後麵時不可待。所長何維華、煉鋼部主管工程師陳鯨作指導，由副工程師張如賓負責平爐總圖設計，爐型采麥爾慈式爐頭，為水平爐頂，可以利用滬、漢運來成品矽磚即可砌爐投產，於是以此稱一號平爐，劉剛設計者為二號平爐。194(?)年9月，總圖完成，我描圖。一號平爐由陳穌、張如賓、高景熙負責安裝及砌爐，砌磚是包給湖北黃玻包工頭彭開基進行的(這批人專門砌高爐及鋼爐，其中技工李再安、李炳臣、劉東坪在砌爐後均留廠工作)。空氣換向閥由張如賓設計安裝。煤氣換向閥采用德國工程師設計圖(不全)由徐萬邦補充設計及安裝。煤氣爐，初由章守華負責布置及安裝，章於1941年夏離廠，後由徐萬邦繼續負責安裝並完成。二號堿性10噸平爐由陳茂力負責修建。3噸堿性電弧爐由24兵工廠遷回之拆裝工程，由工程師葉文龍負責，助理工程師徐萬邦協助，於1942年完工，ro月投產。第一號ro噸堿性平爐於1942年7月7月正式開爐，爐頂為矽磚，爐底用焦油熟白雲石搗打而成。新爐子經過一段艱苦的工作，經過年餘方步人正常，開始怕用磷高的四川土煉—生板，使漢陽運來的印度產B~Bu鐵或lb一Ta鐵，開爐三個月後逐步用生板至全用生板配料，克服了脫磷的困難。產品以槍件鋼及槍管鋼為大宗，亦曾為大軋廠冶煉過鎳鉻鋼，用於鑄造馬力機人字牙輪。 3噸電爐開爐後生產彈簧鋼及炮用鋼，亦曾為中央汽車配件廠生產矽錳汽車彈簧鋼。該廠將成品打美國牌號後用於修理兵車獲得良好效果，因冶煉此種鋼易浸蝕爐底，每於停爐前冶煉數爐以供急需。

六、小爐煉鋼再練才

當大渡口鋼鐵廠遷建委員會成立時，從兵工署及資源委員會集中了各種專家進行建廠之籌劃，設計及建設。能回憶的有: 楊繼曾、翁德蠻、唐瑞華、王興芳(機械)、嚴恩域、王之璽、金其重、彭陰堂(煉鐵)、張連科、劉剛、何維華、陳穌、張如賓、譚季甫、李榮夢、梁文貴(煉鋼)、徐紀澤(軋鋼)、陳東、陸芙塘、王X(動力廠)、孟憲廳、胡超榮(機械)、孫翔鵬(煉焦)、陸宗賢(耐火)等。同時向各大學征聘各種專業之畢業生，予以設計，建設及生產之培養鍛煉後成為技術骨幹。戰時物資缺乏，物價上漲，廠子待遇菲薄，生活極為困難，加之日機又不斷轟炸，工作極為艱辛，當時中國正處在存亡危急之機，愛國雄心及抗日偉業，集愛國誌士及滬、漢隨廠西遷之職工於一廠。全體職工尤其是技術人員及工人，是在敵機轟炸下進行建設及生產的，不少職工及家屬在日機轟炸下獻出了寶貴的生命，他們的偉績及英靈將流芳百世，永垂不朽! 廠中技術人員多，學術空氣濃厚。雖戰時，仍能獲得國外專業雜誌，在生產上一遇國外新技術即試用於生產。如平爐用焦油白雲石爐底，在美國雜誌上發現意大利工人crisPi賣給德國的專利所提線索，改進了鍛燒，比重粒度配比試驗，打結方法等，延長了使用壽命。又學習美國物理化學家C、H、Herty的新探索，改進了平爐的爐渣控製及脫氧製度，又試用美國平爐爐頭中心線偏向角糾正火焰噴前牆的經驗，使平爐火焰方向正常等。電爐已開始采用美國新技術試驗矽一鈣渣，鋁一鈣渣等等。這不僅提高了鋼產量與質量，有利槍炮生產支援前線，而且提高了技術，鍛煉造就了一大批各種專業技術人員及工人，為我國培養了極其可貴的中國專家，技工。事實證明，解放後全國各大鋼鐵廠，大專院校，研究院，設計院等部門的技術領導人，均有出自大渡口者。台灣省鋼鐵界的領袖，亦多出自大渡口者。大渡口鋼鐵廠為抗日出了力，為建國育才之意義則更加深遠矣。(摘自《重慶鋼鐵公司冶金軍工史》，本書作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