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揮一揮手

居美國華盛頓, 就職政府部門, 花甲年歲, 天天等下班, 月月等薪水, 年年等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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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事實, 不同結論: 談\'那些留下來的民國教授\'

(2013-12-27 07:30:52) 下一個
轉載者注: 如果這些大師的領域是"理工農醫"等自然科學的話, 日子恐怕就不同了, 這些"人文科學", 對老毛康生等來說, 除了外語, 他倆才不尿這些"大師"咧, 這也是為什麽後來人越來越認為文科危險又沒用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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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看完大陸兩年前出版的《民國的底氣》,書裏介紹了12位民國時期蜚聲中外的北大、清華教授,其中有幾位我從前根本沒有留意過,很有收獲。書中提到了北大校史展覽館裏有當年教職員工的工資表原件:像李大釗月薪300元;胡適100,魯迅60,而排在第五名的是劉文典,每月160元。毛澤東告訴斯諾他在北大圖書館也做過,《紅星照耀中國》裏麵有這樣的內容:(毛澤東說,)我從前在師範學校的倫理學教員楊昌濟把我介紹給(北大)圖書館主任李大釗,李大釗給了我圖書助理員的工作,工資不低,每月有八塊錢。劉文典何許人也,他教30天課,毛澤東要在圖書館裏幹20個月?

劉文典出生在1889年,安徽人,17歲時進蕪湖公學念書。讀書期間受陳獨秀、劉師培的賞識和影響加入了同盟會。1909年他到日本留學,期間應章太炎之邀,參加同盟會機關報《民報》的編輯工作。辛亥革命勝利後回國,在宋教仁辦的《民立報》擔任翻譯和記者。1913年宋在上海火車站遇刺,劉文典手臂也中了槍彈。再次到日本後,劉給孫中山當過秘書,所以也算是民國的元老和功臣。

1916年,陳獨秀到北大出任文科學長,順便把劉文典介紹給了蔡元培。這個劉文典在北大期間把古籍校勘和注釋學作為自己研究方向,1923年出版了專著《淮南鴻烈集解》,自此確立了自己在學術上的地位。1927年離開北大籌辦安徽大學,後在那任校長一職。

1928年11月,安徽大學發生學潮,正在安徽的蔣介石召見劉文典,質問他,你校長怎麽當的?劉回答,你是總司令,就管帶好你的兵,學校的事情我來管。言來語去惹怒了蔣,被下令關押了起來。這個事情在當時影響很大,胡適寫文章《人權和約法》,質疑當今社會是人治還是法治?蔡元培致電蔣介石:“文人學士,理當優待。今先生拘叔雅,敢問何由?”那時,手握重兵的蔣總司令在民國秀才麵前真的表現得“搞獨裁沒有膽量”,7天後把劉文典放了出來。章太炎聽說此事亦覺不平,贈劉一幅對聯:“養生未羨嵇中散,疾惡真推彌正平”,借漢末狂士彌衡擊鼓罵曹的典故,頌揚劉不畏強暴,嫉惡如仇的節氣。

1949年,胡適為劉文典聯係好了美國的大學,辦好了他們一家三口的機票。但是劉文典拒絕了胡適的好意,說:“我是中國人,為什麽要離開我的祖國?” 好,有骨氣!就是嘛,蔣介石不怕,為什麽要怕毛澤東?

其實劉文典考慮問題並不周到,他那時大概不知道“祖國”既是一個地域概念,但也包含了一種政治屬性。同樣是那塊土地,49年前由民國政府統治,而49年後則成為共產黨的天下。對於一個具有自由主義意識的知識分子,不能簡單地從地域上來確定哪裏是自己祖國,有時首先需要考慮的,還是你個人的學術思想以及價值觀是否能夠在那塊土地上被認可、被接受。

49年之後,曾經桀驁不馴的民國教授,劉文典不得不妥協和屈從,但那並沒有能夠逃脫“祖國”施加給他們的壓力和帽子。正因為留在祖國是他個人主動的選擇,所以他必須吞下所有由之帶來的後果。1958年4月19日,雲南大學校刊發表社論:《把一切資產階級思想搞臭、燒透》,文章點名劉文典“表裏不一、言行不一的態度很惡劣”。5月2日,劉作長篇自我檢查,但是這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解脫,反而成了批判他的有力證據。6月11日,校黨委決定對“劉文典必須反複批判”。在經曆了那些年的改造、鬥爭,58年時劉教授的身心已經垮了,下一個批判會還沒有來得及開,他突發腦溢血,7月14日自己先死了。

被蔣介石釋放後,劉文典告訴馮友蘭,他之所以敢當麵頂撞蔣介石,是因為國民黨還沒有任意處置文化人的先例。其實民國那時還有另外一種態勢:當文人遭遇強權的淫威時,他們不是隻顧自保。那時的知識分子知道,當一個教授不能自由表達觀點和權利時,如果他的周圍鴉雀無聲,接下來必將是知識分子這個集體喪失獨立思考的能力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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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學森曾經提出“為什麽我們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這麽一個問題。他對溫家寶說,回過頭來看,這麽多年培養的學生,還沒有哪一個的學術成就,能跟民國時期培養的大師相比?我覺得這真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依我看,這個問題還可以這麽問,49年後的中國大學裏還有沒有像民國時期那樣具有自由意識/意誌的教授?就算還有那樣的教授,他們還能不能像在民國時那樣獨立、自主地給學生上課?

陳寅恪出生在1890年,比劉文典小一歲,他們曾經同事。1925年,清華成立“國學研究院”,陳是四位導師之一。劉文典對陳寅恪的人格和學術水平非常欽佩,他常常在課堂裏豎起大拇指對學生說,這是陳先生。然後又翹起小拇指指著自己:這是劉某人。

1948年,按照政府“搶運學人”的計劃,陳寅恪隨胡適同機撤退到了南京,但是最後卻被嶺南大學校長陳序經留在了大陸。

1953年,陳寅恪過去最得意的學生、北大曆史係教師汪篯登門作說客,麵交郭沫若、李四光的邀請信,請陳寅恪北上,出任中科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長。陳寅恪說:“我認為研究學術,最重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誌和獨立的精神,” “我決不反對現政權,在宣統三年時就在瑞士讀過《資本論》原文。但我認為不能先存馬列主義的見解,再研究學術。我要請的人,要帶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獨立精神。不是這樣,即不是我的學生。”

他還提出兩個具體要求:第一條,允許中國史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主義,並不學習政治。其義就是不要有桎梏,不要先有馬列主義的見解,再研究學術,也不要學習政治。不止我一人如此,我要全部的人都如此。我從來不談政治,與政治決無連涉,和任何黨派沒有關係。真要調查,也隻是這樣;第二條,請毛公或劉公給一允許證書,以作擋箭牌。其意是毛公是政治上的最高當局,劉少奇是黨的政治上的最高負責人,我認為最高當局也應和我有同樣的看法,應從我之說,否則就談不到學術研究。

陳寅恪這些話,就是在60年後的今天讀來,依然振聾發聵,誰能說這不是一個曆史學家,在對社會曆史發展作了細致深入了解後才會有的睿智和見識?當然,49年後的中國政府是絕對沒有肚量聽取、接受陳寅恪這樣民國教授們的諫言的,不管他們公開時使用什麽標語,怎樣的口號。

從40年代開始,陳寅恪左右雙眼分別失明,他一生後期的研究寫作都是在助手的幫助下完成的。1962年摔斷右腿股骨,生活完全不能自理。1966年7月,文革風暴刮到了嶺南,大字報從陳寅恪居住的樓房外麵一直貼到室外,甚至連躺在床上的陳寅恪的衣服上也被大字報蓋滿,一個高音喇叭也安裝在陳的床頭,勒令他檢查交待。此外,陳寅恪工資停發,存款凍結,書籍查封,手稿沒搜。1969年新年剛過,陳寅恪被責令搬出生活了16年的家,10月7日,陳寅恪走完了他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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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典,陳寅恪和毛澤東的年歲相仿。事實上,民國那些著名教授很多都是在19世紀最後十年裏出生的,比如胡適1891,趙元任1892,吳宓1894,金嶽霖1895,傅斯年1896,等等。毋庸諱言,和這些文人教授相比,1893年出生的毛澤東,其家學淵源,他個人智力都有很大的差距,讀書考試不是他的強項,否則他也許就做教授了。那時,當別的年輕人20歲上下出洋留學,紮紮實實為將來做學問而打基礎,他卻在湖南、上海、北京來回彷徨,還找不到人生的出路和方向。

毛沒有接受過任何現代科學知識的教育,但是他無師自通計謀權術;因為英文學不好而退學,但這並不妨礙他對馬恩著說頂禮膜拜。他不懂管理,貶低書本知識,蔑視讀書人,卻拿一個國家的福祉,幾億人的生靈去實踐那些烏托邦理論;他雖然沒有下令剝奪劉文典、陳寅恪這些民國教授做人、做學問的權利和資格,但是他的那一套思想、手法卻顛覆了整個中國社會的結構和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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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1月17日,在陝西涇陽一家醫院裏,一個跛足失明的84歲老人去世了。他就是中國比較文學奠基人,民國時期清華大學的教授吳宓。吳宓生前給他自己一生分了三個階段、各28年。自1894出生到1921年從美國留學回來,那是他人生的求學階段;從1921到1949年,吳宓分別在國內幾所大學著述、任教,那是他事業有成的階段;從1949到1978年去世,那是他落魄落難一生最後的28年。1921年和1949年,這兩個年份在中國現代史上有著不一般的意義,也正好是吳宓教授人生的兩個轉折點,十分詭異。

1921年回國後,吳宓先是在南京東南大學開設“中西詩之比較”課,同時創辦《學衡》雜誌。《學衡》集聚了湯用彤,王國維,陳寅恪,梁啟超等民國大家,形成了一個頗具影響的文化群體,世稱“學衡派”。吳宓一生最讓他自豪也最為人們所銘記的功績,可能還是1925年他負責籌辦清華國學研究院,為清華聘請了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陳寅恪四位導師。吳宓去延請王國維時,進門就先三鞠躬,表示了十分的誠意,讓王國維非常感動,自此結下了信任和友誼。兩年後王國維投河自盡前寫下遺囑,表明要讓吳宓、陳寅恪二人打理他的後事。

1942年,吳宓被國民政府聘為英國文學“部聘教授”,同時獲此殊榮的還有陳寅恪(曆史)和湯用彤(哲學)。之後,吳宓還獲教育部學術審議委員會委員一職。1943年至1944年吳宓代理西南聯大外文係主任,1944年秋到成都燕京大學任教,1945年9月改任四川大學外文係教授,1946年2月到武漢大學任外文係主任,兼校務委員會委員。1948年辭退嶺南大學和台灣大學文學院長的職位,入蜀定居,後一直在西南師範學院任教。

1952年,吳宓被迫參加知識分子改造運動。2月28日他的長達數千字的《改造思想,站穩立場,勉為人民教師》的思想檢查登載在重慶中共西南局機關報《新華日報》上。在那份檢查中,吳宓在對自己1949年以前的求學、教書、寫作、辦報刊以及生活行為進行了全麵檢討、自我批判否定之後還談了對新社會的認識。希望通過在昔非今是的情感轉換和理性認同中,實現個人身份和社會角色的重新設定,以此完成從政治認同到思想改造的過程。毋庸置疑,那是那個時期所有知識分子都不得不經曆的所謂“思想革命”,隻是像吳宓這些選擇留在大陸的民國教授,遭遇更壞,更差罷了。

文革開始,吳宓經曆了更多的厄運,因為他那些個人的曆史自動地又成了文化革命的對象了。他蹲過牛棚,下過鄉,參加過體力勞動。66年他已經72歲了,但還是被架上高台批鬥示眾,因此而跌斷左腿。到批林批孔時,吳宓不肯批判孔子,表示沒有孔子,中國仍在混沌之中而被打成“現行反革命”。那時,吳宓右目失明,左眼白內障嚴重,77年時個人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其胞妹吳須曼才得以將他領回陝西老家。吳教授老了,那最後28年給了他太強烈、太深刻的記憶了,以致吃飯時還總要問“還要請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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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金嶽霖也選擇留在北京,改造運動來了之後,他轉變得很快也很徹底。他開始認真學習馬列,批判梁漱溟、費孝通、章伯鈞,他還批判胡適,批判杜威,甚至包括自己一直非常敬仰的羅素。他用很大的熱情,和錢鍾書、王佐良等一起翻譯《毛選》。在自己寫的《晚年的回憶》裏他告訴讀者:毛澤東曾經請他吃飯,還給他夾過菜。有一次,毛對金說,你要接觸接觸社會。金嶽霖聽後真的在北京大街上找了一個板車夫,讓他每天在王府井一帶轉悠,如此風雨無阻地和社會“接觸”了兩年。知道這種事情的人心裏一定會產生一種唏噓,幾多酸楚。

在我看來,金嶽霖的人生在情感方麵本來就是一出悲劇,49年後他背叛自己原先的學術思想,放棄知識分子的良知,在人格方麵又演了一出醜劇。但是,我怎麽都看不出毛澤東有什麽資本、有什麽資格可以教訓金嶽霖。金嶽霖16歲考入清華,19歲赴美,25歲拿了博士。25歲時的毛澤東有什麽呢?他告訴斯諾:“我在師範學校讀了五年書,抵住了後來一切廣告的引誘。最後,我居然得到了畢業文憑。”

我們知道,毛澤東的一生,既沒有自然科學的基礎和知識,也沒有社會科學研究範圍裏的專長,隻不過因為成王敗寇的規則而讓他成為一代君主。曆史地看問題,在人類社會發展的某些階段以及在某些區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人們以武力、依權謀去爭奪,去掌控統治權力而不是以個人的人格人品,道德情操、知識經驗去衡量高低 ,去競爭優劣。在那種社會形態下,得天下者並不一定是智者,也不可能是仁者,很可能還是相反。毛澤東死後中共宣稱,到了1976年,整個國家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就足以說明毛澤東的問題。

一般來說,在任何年代,喜歡革命的、熱衷造反的,幾乎都是當官、發財、做學問的路統統都已經走不通的人。當我看完這本《民國的底氣》,知道有那麽多留下來的民國教授的遭遇,我從心底裏希望,如果毛澤東也出生在那麽一個書香門第,或者是官宦人家,他年輕時就不至於那麽惶惶沒有方向。如果他那時有一點出路,他也可能成為一個出色的民國教授,那麽這120年後,也同樣會有人追捧,有人歌頌。如果這樣的話,這一個世紀來,中國,中國人要少受多少災,少受多少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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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回漢唐 回複 悄悄話 看了這個題目,我就會想起以前看到的種種革命發展史,我一直覺得納悶,這些大師為什麽當初發現錯了的時候不會離開當時的中國呢?我想他們要離開一定是可以的,如果那樣,至少不會喪失生命。55年或者說49年以後中國的作品其實都沒有什麽特別學習的意義,那之後中國再也沒有大師出現了。不得不說這是中國的悲哀,不管是在學校學習或是離開學校,49年後的作品我從未看過,包括電視
山本聰 回複 悄悄話 歐美發達國家的政治領袖人物基本上都是人文學科的文憑,幾乎沒有學理工的。
中共領導人這幾年可能終於明白過來了,所以紛紛給自己造個假的人文學科的博士文憑,以充門麵。
山本聰 回複 悄悄話 對一個民族的複興大業來說,人文科學的發展和繁榮是決定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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