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象征著生命,這對生活在今天的人們來說,是在自然不過的事了。今天,輸血是外科手術中的一個基本程序,多少人因為輸血技術而獲救。然而,對人類健康影響巨大的輸血療法的開端,卻是肇因於徹頭徹尾的錯誤認識,這在醫學史甚至整個科學史上,恐怕都難以找到第二個類似的例子了。一切要從人類輸血史上的第一個著名病人莫裏(Antoine Mauroy)的故事說起。
莫裏住在巴黎附近一個小村莊,當他瘋病發作時會非常狂暴的痛打自己的妻子,並沿路放火燒房,這些行為讓他十分出名。1667年冬天,莫裏的瘋病再次發作,赤身裸體的在巴黎流浪。一個貴族發現了他,出於仁慈,莫裏被帶到禦醫丹尼斯的住所,因為他正在嚐試將動物的血液輸入人體以治療人類疾病尤其是精神性疾病。要了解這匪夷所思的治療,需要知道一點西方傳統醫學的經典----體液學說。體液學說由西方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所創建,並統治西方醫學實踐數千年。其要義在於將疾病的發生歸因於體液的失衡,而恢複平衡的主要手段則是嘔吐、發汗、瀉下和放血。其中放血療法最被推崇,作為一種主要的“無所不能”的治療手段,在至少2500年內被狂熱地忠實地 實踐著. 今天,我們依然可以看到放血時代殘留下的一些遺跡。如:理發行業的標誌物——紅白條紋,從前,理發師是主要的放血療法實踐者,在放血時患者手握紅白條紋小木棍,白色代表繃帶紅色代表血液。以及今日最好的醫學期刊之一《柳葉刀》的名稱也是來源於放血療法的主要工具。
在治療莫裏前,丹尼斯已經給一個少年和一個工人嚐試性的輸血,沒出現太大的不良效果,但也沒取得什麽大的成就。對丹尼斯而言,恐怕再也沒有比莫裏更適合檢驗他理論的人選了。12月19日晚6點,丹尼斯將280ml的小牛血輸入莫裏體內,希望借由“溫柔的小牛”血液治療莫裏的瘋狂。莫裏一共接受了兩次輸血,輸入的小牛血液在他體內引發了劇烈的免疫反應,使莫裏處於瀕臨死亡的高燒、休克狀態,幸運的是他熬過來了,而且在數月內暫時恢複了平靜不再瘋狂。這次奇跡般的治療,在歐洲立刻引起了極大震動,輸血療法一時成為時尚。某些醫生甚至認為,通過交換怨偶彼此的血液可以徹底解決婚姻中的不和諧。然而將動物血液輸給人,是非常凶險的一件事,死亡難以避免,加上很多守舊的知識分子反對變革,最終主教在全歐洲禁止了輸血療法。在此後 150年中,輸血隻是一件奇事,僅供人們在理論上進行探索。
1818年,年青的產科醫生布朗德爾博士(James Blundell)無法忍受產婦因大出血而頻頻死亡,經周密思考和係統的動物實驗後,布朗德爾博士總結出兩項輸血基本原則:1、隻能使用人血;2、隻能使用於大失血而瀕臨死亡的人。後來,他一共給11個大失血病人輸血,使其中5人獲救。布朗德爾的成功,再一次激起醫學界對輸血的興趣,為了方便輸血,醫生們甚至發明了不少器械。雖然很多醫生都遵循布朗德爾的原則,但並非每個人都如此,有人甚至把牛奶輸入病人血液中,可以想象這樣做將引起什麽樣的結果,而也有人進行不必要的輸血。毫不奇怪,伴隨著輸血療法的再次興起,批評和反對它的聲音也隨之而起,許多著名醫生指責輸血療法是嘩眾取寵。但1873年波蘭醫生基 塞留斯(G. Gesellius)收集了此前數十年的所有他能獲得輸血記錄,統計顯示44%的病人因輸血獲救,本來他們是必死無疑的。這項研究使得支持輸血的聲音在醫學界占據了上風。然而讓輸血療法聲威大噪的卻是1912年的諾貝爾獎,獲獎者是卡雷爾博士(Alexis Carrel)。
卡雷爾博士是法國人,但他不滿於法國外科學界的保守,先去了加拿大最後定居在美國的紐約,並進入新創建的洛克菲勒醫學研究中心,做血管吻合方麵的研究,是他開創了今日的顯微外科領域。為了進行血管吻合的研究,卡雷爾發明了特殊的針和線以及特別的吻合技術。但讓他獲得諾貝爾獎的直接原因,卻起因於他的助手蘭伯特博士(Adrian V.S. Lambert)深夜的一次緊急求助。
1908年3月,蘭伯特博士的女兒降生了,和所有初為父母的夫妻一樣,蘭伯特夫婦自然也十分興奮和激動。然而好景不長,數天來嬰兒原因不明的口鼻持續滲血,這讓年青的父母深感驚恐,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止住出血,雖然蘭伯特的兩個弟弟都是外科醫生,可是誰也不敢也無法在這樣小的嬰兒身上進行輸血。絕望的蘭 伯特想到了卡雷爾博士正在從事的血管吻合術研究,這是唯一能夠給小家夥進行輸血的手術了。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步步的邁向死亡,顧不得已是深夜,蘭伯特和他的兄弟們趕到卡雷爾家,將他從睡夢中喚醒。雖然卡雷爾表明他在紐約並無行醫執照,而且將供血者的動脈與受血者的靜脈吻合,很可能導致供血者出現嚴重的問題。但蘭伯特顯然願意為此承擔一切法律責任和後果,於是卡雷爾迅速收拾好工具,趕往蘭伯特家。
據卡雷爾回憶,當時場景甚是淒涼,蘭伯特的妻子緊挨著她那昏迷不醒、臉色極度蒼白的小女兒,似乎想把自己的生命傳輸給她的孩子,但她也早已經心力憔悴、極度虛弱到幾乎不能動彈了。看到孩子的狀況後,卡雷爾非常擔心嬰兒在手術前就可能死去。經過短暫的爭執,卡雷爾選擇了蘭伯特充當供血者,他小心的分離出蘭伯特左手的橈動脈,將它和嬰兒身上唯一可利用的膕靜脈吻合在一起,經過幾次失敗後,手術終於成功。嬰兒獲救了,蘭伯特的手部循環也恢複良好沒有癱瘓的跡象。滿心感激的蘭伯特妻子致信洛克菲勒研究中心,感激他們資助了卡雷爾博士的研究,因為正是研究的成果拯救了她的女兒。作為被人詬病的大財閥,洛克菲勒出資建立了洛克菲勒研究中心以改變世人對其集團的印象,這件事對成立不久的洛克菲勒研究中心而言簡直是“飛來的橫財”。信件立刻被轉給了各大報社,引起了巨大哄動,卡雷爾迅速成名。而他所創立的血管吻合術,一時之間也成為輸血療法中的被競相模仿的技術手段,雖然很難掌握。為此有人甚至發明了一些輔助器具,以幫助外科醫生進行血管吻合。
在歐洲、北美為卡雷爾所取得的成就歡呼時,一項對輸血療法具有革命性貢獻的科學研究已經完成,但卻默默無聞。1901年,維也納的一位年青病理學家,蘭士台納(Karl Landsteiner)發現了人類的血型。這得從1900年說起,在一次研究中,蘭士台納發現不同人之間的血液混合時,有時候血細胞會發生凝聚現象。為此他寫了一篇論文討論此現象究竟是由於細菌汙染還是由於個體間差異引起,緊接著他設計了一係列精巧的實驗,抽取了自己和助手們的血液,靜置到血漿和紅細胞分離後,將它們分開。然後在一係列試管中,將血漿和其他所有人的紅細胞混合,觀察結果。蘭士台納發現,實驗結果可以分為三種情況。被標記為A組的血漿可以引起標記為B組的紅細胞凝聚,反之也然,既B的血漿可引起A的紅細胞凝聚,但蘭士台納本人的紅細胞與標記為A、B的血漿混合後都不凝聚,但他的血漿卻可以將A和B組的紅細胞都凝聚。起初他稱第三種類型為C,後來不知什麽原因,他將其改稱為O。這就是今日幾乎人人皆知的ABO血型係統的來源,兩年後,蘭士台納的同事在更大規模的一次交叉實驗中發現了AB型,人類最基本的血型係統的研究到此既告一段落。
蘭士台納意識到所謂輸血綜合症——接受輸血的病人有時候會發生發熱、寒戰、腎髒劇痛、黑尿甚至死亡,正是因為人類有不同的血型,而某些血型之間彼此不能相容,才導致了這一切,他將此寫入科研論文中。但蘭士台納過於內向,以至於這項重大成果,外科學界幾乎沒有人知道,隻有紐約的奧藤伯格博士 (Reuben Otternberg)看到他的論文後,率先在輸血前進行血型匹配,從而避免了輸血綜合症。雖然奧藤伯格大力提倡血型匹配,但隻有很少的醫生響應,直到輸血療法的另外一項革命性技術的出現,將輸血這個從前的大型高難度手術,轉變為任何一位鄉村醫生都可以實施的手術後,血型匹配才真正受到重視。
輸血療法由於血液一旦離體就極容易凝固,使得輸血十分困難。卡雷爾的血管吻合可以避免這個問題,但他的技術有很大的缺陷,一是對供血者的手有潛在的極大傷害,二則無法知道供血者輸出了多少血,有時候甚至出現供血者失血太多差點死亡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很少有人願意當供血者,並不是所有的親屬都願意為了親人冒如此巨大的風險的。鑒於此,兩位醫生發明了兩套係統,通過抽取血液或者直接用針將血液引流出來後定量,然後輸給受血者,這些係統的使用極大的降低 了供血者的風險和痛苦。當然為了防止凝血需要醫生的動作要快,而且需要諸多助手。這時候,奧藤伯格的同事盧因森博士(Richard Lewisohn)開始向血液凝固發起進攻,並在1915年發現0.2%的檸檬酸既可以防止血液凝固又對人體無害。這項關鍵性發現,使得輸血這個從前需要專家才能做的手術,轉變為一個普通的小手術。於是輸血療法在所有醫院迅速開展,其結果自然是輸血綜合症的發病數量也急劇增加,經過無數慘痛的教訓後,終於在1920年,輸血前必需進行交叉配型成為標準操作。至此輸血的三大障礙皆被一一克服,有了合適的輸血設備,保證安全的交叉配型以及防止血液凝固的檸檬酸。而1930年,蘭士台納也獲得了他應該獲得的榮譽——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