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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靈魂的海樣,不歸也罷

(2010-01-21 14:56:06) 下一個


那座孕育過百樂門燈火酒綠和十裏洋場海上花的繁華城市,給了我生命中的第一個靈魂:哺育我童年的奶奶。她於我的意義,仿佛是海的女兒中的小人魚對落水王子那樣的親合力。唯一不同的是,小人魚和王子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當王子和毫不相幹的公主成婚慶賀時,小人魚的淚水轉變成異國他鄉腳踩深秋落葉的孤寂。

那一個陰冷的黃昏,當我得知我的海魂已永遠地漂向寒徹無比的高空時,無言的淚水灑滿不能和我對語的那些金黃血色相間的秋葉。獨自一人,我踩了好幾個街區的落葉,想把悲哀和往事埋到厚厚的秋之地毯,讓它們消失在被我碾碎而發出的葉子死亡前的呻吟裏。

失去的痛苦更因為某種悔恨而增添了自責。出國前由於匆忙竟沒有去和她告別。總以為我的魂會奇跡般地長壽,我卻忘了自己踏上的是條不歸之路,在我揚起風帆遠航時,我其實已經自動申請豁免掉非常時刻可以立即回到遠方親人懷抱的權利。古人是何等的英明和具有人文關懷精神:父母在,不遠遊。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有些冷血。那一刻,我終於體會到物質不滅定理的深刻:人得到的最終總是會和失去的一樣多。


我永遠記得那個屋子裏的士敏鍾的滴答聲,記得我在弄堂小區撒野時遠處傳來她的呼喊,記得她煎的帶魚和大排的鮮嫩可口,記得我發燒時她急得六神無主的樣子。睡覺時不摸著她手臂上光滑的皮膚我就無法入睡,坐公車時我喜歡在她懷裏打瞌睡,口裏當然還含著一顆奶油話梅。我也喜歡看她打太極拳的神態。有次我大白天鬧夢遊,午覺睡一半時起床走下來跟她說要吃早飯,這是她後來回憶時跟我說起的。我最最感激她的是,她給了我一個極其自由寬鬆和無憂無慮的童年,全然沒有現在孩子早期教育所受到的那種壓力,有的隻是在大自然和隨性發泄中發現的種種童趣:爬樹,抓知了,捉迷藏,玩爛泥,惡作劇。。。她不識字,當時父母又不在身邊,所以不能教我些正規的東西。可還不是照樣兩三年級時就看上了紅樓夢,三家巷,紅岩,基督山伯爵。。。?

後來又去過幾次大上海。更加繁華的市容,更多的人流,更好的吃食。然而眼前翻滾的海洋已無法使我激動,因為她的魂於我已不複存在。我已找不到那種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的感覺。也許我還會去那兒光顧,當然我還依然還愛那個地方,但我可以從容地回憶而不再有淚水。那些淚水早已蒸發,匯入印著我熟悉麵龐的虛空之中了。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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