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紅葉
帶著對盛夏的眷戀，新綠的期盼，以其生命中最璀璨的瞬間，迎接寒冬......
曾經，我的回家之路可以一年走上兩個來回；曾經，我的回家之路不過是在越洋航班睡上一覺。然而，又怎會料到，上次在路那頭的一個轉身，再回便是三年半！
2019年深秋，當我結束假期告別父母時，還承諾不到半年我就會再回去見他們；當我走過白雲機場的海關時，還如往常一樣灑脫如常。然而，又怎會預料，前路已暗藏濃雲厚霧，把回程一阻就是三年半！
那場突如其來的世紀疫情，不僅肆虐了整個世界，顛覆了人們的日常，也堵上了海外華人回家的路。回家，本來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在那些陰霾漫天、大門關閉的日子裏，回家，成了一種奢望，一份隔著大洋的盼。
後來，緊閉的大門開了一條狹縫，能從這條縫隙穿過的，都是家有不幸的遊子，他們或是揣著焦灼不安趕回去探望垂危的父母，又或是心懷傷痛遺憾趕回去送別遠去的親人……看著他們從狹縫擠身上路後曆盡的種種艱辛、跨過的重重路障、越過的層層關卡，感受著他們的焦慮和忐忑，作為旁觀者的我，雖然也祈望能在這場世紀災難之時回到父母身旁陪伴他們，但是，我卻不希望能有資格成為穿過門縫的人，我隻祈求父母平安！
狹小的門縫裏每天都有歸心似箭的遊子來來往往，艱辛的歸途每天都有萬不得已的同胞過關斬將，而站在遠處的我，聽著一個個百般無奈還帶著淚水的故事，一邊暗自慶幸自己還沒資格走近那條門縫的同時，卻又默默地為彼岸孤獨的父母擔憂，生怕隨時都會有意想不到的狀況發生……就這樣，在慶幸、憂慮、祈求、盼望的交集裏過了一年，再一年，直到2022年底，那道狹窄的門縫終於變成了一扇虛掩的門。
虛掩的門比原先的那條狹小的門縫讓我們這些歸家心切的人看到了一道令人欣喜的希望之光。看著身邊的朋友一個個都拿到了簽證，我也開始蠢蠢欲動了，正要付之行動的時候，彼岸的疫情始料不及地海嘯般爆發，以鋪天蓋地之勢肆虐神州，其速度之快，陽率之高令人咋舌，就連我認識的一些在這個世界公認的疫情“白區”也能守住“貞潔牌坊”的朋友，一踏上那邊的土地，也“入鄉隨俗”似地淪陷了。現實讓我不得不膽怯、退縮了，我不僅擔心自己回去也會失守，更害怕會殃及父母，釀成遺憾。那時，就連我媽媽也說：先不要回來，等等再說吧！
就這樣，我在更深的焦慮和不安裏度過了一段日子，生怕無助的父母也會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裏遭劫，那種隔著大洋愛莫能助的揪心和不安，相信我絕對不是唯一，也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會深感那份無奈和慌惑。
就在彼岸那場洪水猛獸般襲來的疫情又悄然無聲地消失之時，我在今年的1月底終於邁出了漫漫回家之路的第一步——申請簽證。
那時候，申請簽證還是網上進行的，可是，當我給領事館發去谘詢郵件之後，得到的回複卻是：現在網上辦理簽證已經爆滿，2月3日之後將會取消網上簽證，屆時請到領館現場提交申請。我知道，我邁開的第一步落在一個簽證程序新舊交替的尷尬時段。
為了躲避起早摸黑到領館前排長隊的辛勞，我選擇了請旅行社代辦，但那份有著十頁紙之長的申請表，還是得靠自己一個一個字在電腦鍵盤上敲打，再打印出來交給旅行社，剩下的就是等待了。兩三個星期之後，我終於拿到了新的十年簽證，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到回家的門總算為我敞開，回家之路的第一關總算闖過來了，餘下的路無論有多曲折坎坷，隻管前行。
然而，就在我拿到簽證不到一周的時間，官宣了一個令眾海外華人翹首已久的消息：舊的十年簽證正式恢複使用！頓時，我覺得這次費盡心思的簽證申請，仿如玩一場瞎折騰的遊戲，而那些耐心等候舊簽證恢複的人，才是這場賭注的真正贏家，不過，如果讓我去賭的話，這場賭注是以父母的期盼為代價的，我還真玩不起！相信世間萬物自有天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簽證拿到，歸期已定，我正式開啟了準備踏上回家之路的模式：開始更多地關注身邊朋友近期在回家路上經曆的種種意想不到，並祈求日後的自己不要成為那些故事的主角；在密切關注核酸檢測政策新動向的同時，也開始打聽快捷方便的核酸檢測點，並終於找到了一個離家咫尺之遙的檢測站點，順利完成了核酸檢驗，這回家路上的第二關也算是毫無障礙地闖過了。
走著走著，終於又走到那個“闊別”了三年半的回家路口。門敞開著，進去後一路暢順，沒有故事發生，也沒有難關要闖，不一會，就安穩地坐在等候上路的座椅上了。隔著大大的落地窗，凝視著窗外夜色下即將載著我回家的“巨鷹”，有點激動，也有些不安，途聽道說的故事太多，但願餘路上不會成為某個故事的主角，也祈求不再有難關要闖。
巨鷹載著我在雲端上飛行，我的思緒也在時光隧道裏穿越。這些年在疫情陰霾裏匍匐前行的恐慌和忐忑，對回家見爹娘的期盼，歸家無期的焦灼，此刻都如電影般在腦海了閃動回放。渡過了疫情這趟惡水，也繞過了之前別人在回家路上曾有過的路障關卡，此刻，如釋重負的我安然地坐在這趟越洋航班，除了感謝上天的眷顧，還能說什麽呢？
三年半的光陰，不長，它不過是把呱呱墜地的嬰兒養成能說會走的孩童；為風華正茂的中年臉上雕上幾道若有若無的皺紋、發間染上幾根若隱若現的銀絲。然而，對於耋耄之年的老人，無情的時光刻印機又會在他們身上鐫下什麽令人淚目的痕記？
三年半的路，也不長，但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把思念走成了懷念……
就在思緒紛亂的迷糊中，機內廣播傳出了熟悉的語音：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即將在廣州白雲機場降落，現在室外的溫度是……。之前聽到這段語音，幾乎是無感的，那不過是提醒我漫長的飛行即將結束，我該做好下機的準備了。然而，這次當我聽著這段有些久違的語音時，內心卻泛起一陣莫名的觸動，眼眶也不禁濕潤起來。我知道，這並非單純的感動，而是一番難以言喻五味雜陳……
下機後，雖還有關卡，但出乎意料的順利。
走出機場大門，一陣南國特有的溫潤潮熱撲麵而來，熟悉又陌生，但很親切……
那一刻，我的腦海裏不知不覺又閃出了去年我寫的一首歌:
“風中紅葉，飄落啊飄落，
風中紅葉，你回到出生的地方……”
本文原發於《星星生活周刊》5月112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