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康複時間，程莉喜歡上了看中文報紙，尤其喜歡看廣告，因為從中可以看出一大批的中國人在做什麽。她發現最多的是移民律師的廣告，還有餐館、房地產經紀人、私人診所、水管公司、裝修公司、家具商等。
大偉告訴她，很多華人公司請沒有工作許可的中國人做工，付給他們現金，這樣可以少付很多工資。被雇傭的人也有好處，沒有工作許可也能打點黑工，雖然錢不很多，但現金可以不交稅的。
中文報紙看多了，程莉突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她想一邊準備考ＧＲＥ，一邊找個工作，這樣可以為自己掙點學費，幫大偉分擔些壓力。大偉沒有反對，但是告訴程莉一定要找個辦公室的工作，不能去餐館打工幹體力活。
程莉似乎是個命運的寵兒，身材高挑、相貌姣好，從小學到大學一直很順利。
她看到一個會計師事務所招人，也沒寫什麽具體要求，就打電話過去問問情況。對方二話不說讓她先去麵試。程莉喜出望外，沒想到這麽順利。
麵試時那個中國老板告訴她，可以給她辦身份，也就是先辦工作簽證，三年後工作簽證到期可以考慮再延三年。但有一個條件，三年不發工資，辦身份的一切費用也要自己承擔。
程莉當場就回絕了。她在心裏氣憤地說，這不是變著法兒找免費勞動力嘛。她還沒有慘到要賣身到這麽一個小破公司，還要搭上幾年的大好青春。
出門時程莉迎麵過來一個同樣年輕的女孩，她穿著很正式的職業裝，一副等待麵試的莊重。程莉真想告訴她，快走吧，騙人的。
程莉在樓下等大偉來接她，看到剛才那個女孩走了出來。她們彼此笑了一下。
程莉說，“這老板真會省錢，不過他這樣根本就招不來人。“
女孩好像沒有聽清程莉的話，她有點自言自語地說，“我回去跟老公商量商量，這對我們倒是一個好機會。“ 女孩的回答完全出乎程莉的預料，她滿以為女孩會附和，”是呀是呀，什麽狗屁公司，才沒人會上當呢。“
女孩眉頭緊蹙，“我老公的工作簽證馬上要到期，沒有別的出路我們就得離開了。“
程莉的心情又沉重了許久。這麽一個在她眼中完全荒謬的事情，竟然有人會去接受。那麽好的一個女孩，在國內完全可以找個挺不錯的工作，換到這兒卻要當“奴隸“。
程莉發現這個國家還有很多她讀不懂的故事，自己簡直幼稚得可笑。
在很短時間內，程莉又發現一個移民律師事務所的廣告，招律師助理，要求英文讀寫水平較高。
程莉去麵試，被事務所的中國經理從20多個女孩中一眼看中，認為她氣質不俗，英文水平過關，外表和性格很適合跟客戶打交道。
麵試以前程莉還很擔心，自己剛到美國３個月，一點美國工作和生活的經驗也沒有。別說移民法的知識了，就連很多普通地名都不知道，別人能用自己嗎？現在看來擔心是多餘的了。
這個律師事務所在唐人街邊上，律師是個美國人。員工的招聘和管理好像都是由那個中國人陳先生負責。陳先生和程莉談好工資每月現金１２００，每周工作５天，早９點至５點半，中午半個小時吃飯時間，不辦身份，沒有保險和福利，如果工作成績出色，還有漲工資的可能。麵試後的周一就開始上班。
大偉對程莉讚歎不已，到美國不久就找到工作，還是律師事務所的工作，工資比他的獎學金還多１００塊。程莉也很高興，他們每個月又多出１２００的存款呢！
還有幾天就要上班了。程莉像往常一樣悠閑地在廚房吃早飯，一邊想著這樣悠閑的日子快結束了。突然地下室的門砰地一響，那個福州男的黑著臉一言不發地走出來，頭也不回地出去了。隨後地下室傳來那個女人的哭聲。
程莉正猶豫著自己要不要下去看看那個女的，那個女的自己就上來了。她一眼撞見程莉，露出難為情的神色。她快速走到窗邊看看男的走了沒有，然後一邊擦眼淚一邊對程莉說“不好意思“。
程莉忙說“沒關係，沒關係。哦，你今天不上班嗎？“
那女人低著頭，“今天晚一會。”依舊很濃重的福州口音。
程莉看她沒有下去的意思，就拉開旁邊一把椅子，“你坐吧。“
女人遲疑了一下，說了聲“謝謝“真的坐下了。
程莉覺得有點尷尬，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那女的歎了口氣，“唉，生活好難過。“
“你們發生什麽事了？你先生他怎麽了？“
女的又歎了口氣，“什麽先生，他根本就不是我先生。“
程莉很意外，“你們還沒結婚？”
女的眼圈又紅了，“他在國內有老婆孩子，還沒過來。”
“那你結婚了嗎？”程莉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八卦了。
“我和老公已經離婚。我來美國都6年了，他又找了一個。”
“你都來這麽多年了？沒回去過嗎？”
女的淒然一笑，“我們福州人一來，哪個不是１０幾年才回去的？成了公民還能回，辦不好身份的就回不去了。”
“那你先生，哦不是，你男朋友來多少年了？”程莉越來越尷尬，可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還在問。
“他來７年了，前兩年上庭剛贏，很快要把老婆孩子辦來了。“
“啊，”程莉瞪大了眼睛，“那你們怎麽辦哪？”
女人又淒然一笑，“他說等把老婆辦過來再離婚，人家畢竟等了他那麽多年。可是誰知道辦過來會怎樣呢？”
程莉皺起了眉頭，她覺得好複雜，她不知道該怎麽勸慰那女人，好像也沒什麽辦法。
那女人又說，“我知道男人根本靠不住。我現在就想把自己身份辦好，盡快把我女兒接過來。我走的時候她才這麽高，6年沒見她，都是大姑娘了。我天天做夢都想她… … 嗚嗚嗚… …”
女人又掩麵哭泣起來。
唉，身份，又是身份。這個詞最近在程莉耳朵裏出現的頻率最高，隻要有中國人的地方，總有人談論這個話題。
在這個鬼地方，如果說不開車就像沒長腿，那麽沒身份就等於沒有命了。
程莉連忙遞給她紙巾，“別太難過，你們一定會很快見麵的。”
程莉自己都覺得這話蒼白無力。
女人勉強笑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女人剛才說的一個名詞，“對了，你剛才說你男朋友‘上庭剛贏’，是什麽意思呀？“
“你來的時間短，很多事情不知道。就是在法官那裏打贏官司了。“
女人看程莉仍舊迷惑不解的樣子，笑了一下，“謝謝你陪我聊天。我先下去了。“
程莉忙說，“好！哦，你別太難過了，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
女人點點頭走進地下室門，又回過頭來說，“有空去我們餐館吃飯吧，離這兒稍微遠一點，不過味道不錯。我請你！“
“嗯，好的！謝謝！“
大偉聽到那對福州“夫妻“的事時，並沒有特別吃驚，他聽說過在美國的中國人裏有不少這樣的“臨時夫妻”。因為美國的身份很難辦妥，通常要等好幾年甚至１０年，很多人耐不住寂寞，就在這邊另起爐灶，找一個臨時伴侶一起生活。而等身份辦好了，國內的配偶和孩子還是要接過來的，那時臨時伴侶怎麽安排就是個問題了。
程莉聽得目瞪口呆，這些事情是她以前聞所未聞的。她不禁傷感地問大偉，“幸虧我８個月就來跟你團聚了，如果我們也分開好幾年，你是不是也另起爐灶了？”
大偉笑著捏住程莉的鼻子，“別如果如果了，我們現在多好呀，你就別胡思亂想了。”
程莉沒有再胡思亂想，她又感慨了，“說來說去，美國所有的問題歸根結底還是離不開身份。如果不存在身份問題，大家一來都發綠卡，那很多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程莉的心情有點沉重。她現在知道了，在美國生存的中國人形形色色，不是都像自己和大偉這麽簡單。這兒的每個中國人都有一個美國夢，這些夢想或高或低，每個人也正以不同的形式追逐著自己的夢想。跟很多人比起來，程莉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